「如果不是《等著我》節目,她會瞞我一輩子。」江蘇省邳州的張峰告訴記者,他和妻子秀蓮30年的婚姻中,只有平凡和平靜。唯一的疙瘩,是妻子曾「消失了5年」,妻子解釋「回了娘家」,張峰信任了妻子。
可是去年,妻子看《等著你》節目時竟喃喃說了一句:「我的女兒會不會也想著找媽媽」,揭開了埋藏多年的秘密:五年前,懷孕的妻子被陌生人賣到了淮安為人妻,在嚴防死守的情況下難以逃跑,無奈在淮安生下了兩個女兒。但妻子從未忘記過邳州的丈夫張峰,終於在五年後找到了機會跑了出來,後輾轉回到了邳州的家裡。
妻子說:「本想把秘密帶進墳墓裡,現在總想,有生之年,我能和女兒相認嗎?」丈夫說:「剛開始是恨那家人,後來是心疼妻子。」
今年同為52歲的張峰夫婦,生活在邳州土山鎮曹樓村。記者來到了他們家的院子,成片高聳的玉米幾乎淹沒了矮矮的院房,也淹沒了靜靜坐著的兩人。野風吹過,玉米集體搖擺,沙沙作響,似乎把夫妻二人襯得更加沉默了。或許他們在咀嚼「消失的5年」後的真相,又或許是在思念,那遠在他鄉的人。
秀蓮留著一頭齊肩短髮,清爽利落,老家在重慶永川的她,如今說著一口地道的邳州方言。秀蓮話不多,跟記者交流時,還會時不時看丈夫的眼睛。丈夫張峰身材清瘦,少有農村漢子的粗獷氣,他的襯衫平整,頭髮乾淨。
張峰和妻子居住的小院,位於村子北側盡頭。7年前,張峰將原來的住房讓出來給大兒子結婚,他覺得妻子喜歡安靜,就選擇了這處村子最深處,蓋起了兩間瓦房小院。
邳州張峰的家,門口堆滿了玉米
記者看到,兩間正房內家具家電不算多,但是桌椅床櫃擺放得很齊整。張峰說,妻子是利落人,當年,他在四川打工時,跟妻子第一次見面就有了心動的感覺。
張峰家裡,桌椅床櫃擺放得很齊整
1988年,張峰投奔在四川成都開飯店的同鄉,成了一名廚師學徒。當時,秀蓮的姐姐在飯店當服務員,因為同事的關係,秀蓮對張峰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幾個月後,秀蓮姐姐提出,想把妹妹介紹給他。張峰說,第一次見面時,秀蓮就是短髮,神情害羞,兩人雖然沒多說話,但是都留下了好印象,很快兩人戀愛了。
張峰當年家庭條件不太好,可是秀蓮不顧父母親戚反對,執意要嫁給他。於是她跟隨張峰迴到老家,舉行了簡樸而正式的婚禮,一年後,大兒子出生。作為家裡的支柱,張峰開始外出打工,秀蓮就在家裡照顧孩子。雖然平日聚少離多,夫妻倆感情卻沒有變淡,1991年,秀蓮再次懷孕。
邳州張峰的家,陳設十分簡單
因為要打工餬口,張峰無法長時間在家,他同意了妻子回重慶娘家安胎的提議。兩人通過書信和電報聯繫。
妻子在回娘家近一個月後,張峰發現收不到回信了,他去信重慶詢問,被告知秀蓮已經回了邳州。張峰從河南趕回,卻不見妻子蹤影。當年的通訊不便,加上跟妻子娘家關係緊張,多次去信無果後,張峰懷疑妻子被娘家扣下了,他還想到了妻子是不是「離家出走」了。張峰告訴記者,為了尋找妻子蹤跡,他到邳州周邊城市車站一遍遍問人。多番尋找後,張峰接受了現實,但是他依然不相信妻子拋棄了這個家庭,張峰說,他回到家裡,晚上再也沒有關過門,他覺得總有一天妻子會出現在門口。
一等就是5年,1996年春節過後的一個深夜,張峰正哄著兒子入睡,妻子突然出現在門口。張峰又驚又喜,他看到妻子渾身塵土。張峰說,5年來,他滿是委屈和疑惑,但是第一眼看到妻子,所有念頭都變成了心疼。妻子解釋「娘家人不讓回來」,張峰還想多問,妻子說,她中午就到村裡了,怕他已經有了新家庭,就一直躲在村口河堰上,到了深夜才偷偷摸進村。「我當然生她的氣,可是看到她回來了,我覺得她心裡有我,有這個家」,張峰說,他當時的氣就消了,只是對妻子說:「回來就好」。
秀蓮從邳州離開時,是帶著2個多月身孕的,她跟張峰解釋,在娘家時不慎流產了。因為有5年時間的消解,張峰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解釋。
張峰告訴記者,秀蓮回到家後,生活上與5年前無異,只是他發現妻子話更少了。
張峰有過疑惑,但他覺得是妻子在娘家時,受了很多委屈,本來妻子性格就很內向,又過去了5年,性格有些改變也很正常。此後的生活再次歸於平靜,有了妻子照顧家庭,張峰又一次遠赴他鄉打工。
時間過得飛快,到了2007年,張峰和秀蓮的「第二個」孩子出生。這一份欣喜讓張峰決定不再長時間離家,利用曾經學到的廚師手藝,他在村裡開起了小飯店。張峰的大兒子已經踏上了社會,有了自己的工作,於是他把自己的感情傾注在小兒子身上。張峰說,他常年在外打工,家庭都只能由妻子一個人扛起來,他覺得自己對妻子只有虧欠。
2011年,大兒子要結婚了。張峰和秀蓮就讓出了住房做婚房,張峰覺得妻子喜歡安靜,就決定在村裡最北側建一處住房。能夠長時間在家跟妻、子團聚,張峰很滿意這樣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跟妻子娘家的關係早已得到了改善,逢年過節,經常全家遠赴重慶走親戚。
張峰沒有料到,央視一檔《等著我》的節目,打破了持續21年的這份平靜。
張峰記不清妻子是什麼時候第一次看到這個節目,但是從那以後,不怎麼喜歡看電視的妻子,幾乎沒錯過每一期節目。讓他疑惑的是,每次妻子看節目時,都會淚流滿面,尤其是遇到孩子找媽媽節目內容時,經常節目播完了,妻子整晚流淚。「我一開始還勸她,後來經常笑話她」,張峰說,他總以為妻子太多愁善感了。
到了2017年某天,又是夫妻倆一起看節目,這一次妻子哭得更厲害,張峰勸了幾句後,妻子突然自言自語了一句,「我的女兒會不會也想著找媽媽」。這一句話讓張峰一下子驚醒了,長久以來的那團「疑雲」讓他立刻明白了妻子有事瞞著他。他再也無法迴避這個問題,執意讓妻子解釋清楚。這一次,秀蓮沒有迴避,她給丈夫第一次揭開了「消失的5年」背後隱藏的驚人秘密。
秀蓮告訴記者,1991年初,秀蓮在老家待了20多天後,坐火車回徐,途中遇到一男一女,同在旅途,2人跟她搭上話,一路攀談下來。到了徐州站後,2人跟秀蓮一起下車,因天色已晚,大家都在廣場上休息。此時,2人拿出水果、飲用水給秀蓮食用。
「喝了他們的水,我很快就覺得昏昏沉沉」,秀蓮告訴記者,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黑屋裡。同行的一男一女已經不見了,換成了3個兇狠的男子。「他們說話我聽不大懂,但是我記得他們進來會打我,並要求我再見到陌生人,要點頭」,秀蓮說,一人經常比劃刀刺的動作,意思是不聽話就要「攮死你」。
秀蓮不記得被關了多久,當時她帶著3個多月身孕,身體很虛弱,有一天來了幾個男子,開門打量了一番後離開。隨後,她就被帶上一輛車,送到了另一處小黑屋裡鎖起來。
秀蓮告訴記者,在新的黑屋裡,她被關了10多天,只有飯點才會開門。後來,她被放出來了,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大家庭裡,該家裡有老人,兄弟好幾人,還有妯娌。秀蓮明白了她已經是這個家庭的「媳婦」了。她跑過一次,但因害怕加上身孕,最後暈倒在河邊一廢棄茅屋裡。等她醒來時,發現一大幫人出現在眼前。秀蓮被拖回家後,遭到家裡的男子、女子輪番毆打,一女子還拿出剪刀,將她的頭髮幾乎全部剪光。女子邊剪邊說,「你是家裡花4千塊買的」,秀蓮這才知道,她是被人販子賣到了這個家庭。
有了這一次偷跑,這個家庭對秀蓮幾乎是寸步不離,到了晚上,家裡人輪番將床橫在正門口,每天都守著大門。秀蓮的孕期也漸長,她只能暫時接受這樣的結果,成了家裡的「媳婦」。
唯一讓秀蓮慶幸的是,她的「丈夫」性格還算老實,很少動手打她。生下了女兒後,雖然仍被嚴密看管著,家裡其他人態度也好轉了一些。一年多時間後,秀蓮又一次懷孕,次年生下女兒。秀蓮說,兩個孩子生下後,她已經能在家人跟著的情況下外出幹活、閒逛。「丈夫」也會經常給她一些零花錢。可是,在這個家庭的幾年中,秀蓮跟「丈夫」幾乎不說話,她一直沒有放棄逃走的念頭。平時不管妯娌如何套話,她就是沒有說出邳州、四川老家任何信息。
到了1996年春節,秀蓮已經攢下了200元錢。借著節日氣氛,秀蓮騙家裡人說去趕集,她騎著一輛自行車,一路到了車站。秀蓮當時第一想法是逃回老家,她先是坐上了到南京的大巴車,隨後換乘火車,終於到了四川永川老家。
在母親追問下,秀蓮道出了實情,但她要求母親為她保守秘密。5年來,秀蓮一直牽掛自己的丈夫,母親勸她不要再回到邳州,秀蓮經過一番思想鬥爭,還是決定到邳州「試一試」——如果丈夫重新成了家,她說自己就死心了。
張峰說,那一天,他在聽完秀蓮敘述後,心頭一下子壓了塊大石頭,「我當時就想衝到淮安那邊去」,是秀蓮哭著拉住了他。秀蓮說自己好不容易跑出來,如果被他們知道了自己邳州的住址,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
張峰說,妻子瞞了他21年,一開始時,他確實非常生氣。可是慢慢的,他更多的是對妻子的心疼。兩人都已經過了50歲,如今的家庭非常平靜,兩個孫子都慢慢大了,小兒子已經上了小學,兒子兒媳也非常孝順,「我怎麼忍心再糾結這段往事,讓她傷心呢?」
張峰曾經詢問妻子,當初偷跑出來,為啥不把自己的女兒帶回來,「我問出口就後悔了,她能跑出來已經不容易了,我怎麼還能怪她不帶著孩子呢?」張峰告訴記者,從妻子說開這個秘密,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了,原本他對淮安那邊買走妻子的家庭充滿恨意,現在這樣的情緒已經轉淡了。他覺得,妻子的兩個女兒還沒懂事,就沒有了媽媽,這麼多年的生活一定過得很艱難。
自從跟丈夫說出了這個秘密,秀蓮覺得壓在心裡的重擔輕了好多,但是她和丈夫在他人面前從不提及此事。夫妻倆單獨在家時,秀蓮會偶然念叨,「不知道兩個女兒過得怎麼樣,成家了沒有」,但是這個話題常常一打開,夫妻倆就再不說話。此後很長時間裡,夫妻倆經常會在門口相對而坐,長久的沉默。
前不久,秀蓮的外侄女到邳州做客。這個侄女跟她很親近,經常在外面走南闖北,衝動之下,秀蓮跟侄女說出了這個秘密。她告訴侄女,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已經不想責怪淮安的「丈夫」,但是兩個女兒是她的親生骨肉,「在有生之年,我還能聽到她們的消息嗎?哪怕是偷偷看一眼也可以啊。」
「他是個老實人,兄弟7個,好多年前好像是花錢娶個老婆,後來跑了,現在就一個人生活。」一名相對熟悉汪強的村民告訴記者,他在村裡屬於精準幫扶對象,平時靠打零工維持生活,還有哮喘病。
汪強的家,臥室擺張桌子兼吃飯
正兌農藥準備到田裡施藥的汪強見到記者有點侷促。「我老婆叫羅某某(姓名隱去),是1991年經人介紹,給了4000元介紹費後才將她領回家生活」,今年67歲的汪強說,當時介紹人說她是四川人,在他家生活到1996年,留下兩個年幼的女兒,跑了。後來他也到介紹人處尋找,但都沒有結果。後來也有人再給他介紹對象,想到以前跑掉的老婆,再看看兩個女兒,他沒有動這個心思。他說,現在回想起來,與羅某某在一起生活期間是最幸福的,這麼多年下來,讓他最難受的是兩個女兒出嫁時,沒有母親在場。
汪強在兌農藥
「兩個女兒的小名都是老婆取的,長大後加上姓就成了姐妹倆的大名」,汪強說,28歲的大女兒汪清與25歲的小女兒汪倩都是初中畢業後就外出打工,並結婚生子,現在他已是三個外孫的姥爺。說起兩個女兒,記者注意到,汪強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他說,兩個女兒沒讓他煩神,知道家裡條件不好,讀到初中時,就外出打工,現在每年中秋、春節,兩個女兒都分別給他500元錢,再買箱酒,平時最多十天半月,就會打電話回家噓寒問暖。汪強說,這麼多年了,他既當爹又當媽,把兩個女兒撫養成人,他對得起老婆當初留下的兩個孩子。
這麼多年了,她怎麼突然想起要找我們?她人在哪裡?在蘇南打工的汪清接到記者電話時,有點不敢相信,在互加微信,記者將上午在他家所拍的照片發給她後,她說了句「是真的」。
大女兒汪清和她的兒子
她過得怎麼樣?這麼多年她在哪裡?在電話裡,汪清情緒激動的追問記者,當記者告訴她,母親的真實姓名,並且人在邳州很想念她們時,她頓了會,說她知道母親名叫「羅某某」,她說她已記不得母親的模樣,更不用說妹妹汪倩了。她只記得父親帶著她們到當初介紹人處尋找母親的聯繫方式,但無果。
隨著年齡長大,從左鄰右舍口中,她與妹妹也得知母親為什麼離開她們。「怨恨啥的,早都沒有了,就是保持個平常心吧」,汪清說,她與妹妹現在的生活都很好,她婚後生了兩個兒子,妹妹也生了一個兒子,她們在外就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員。
小女兒汪倩
男人喝點酒,耍點脾氣都很正常,但是父親並不是個酗酒、脾氣暴躁之人。汪清告訴記者,父親很疼她們,農活都不讓幹,現在她們也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孝敬父親只有逢年過節送點錢,平時多打打電話。在採訪中,記者了解到,在90年代初,因種種原因,當地有許多大齡青年娶不上媳婦,而花點介紹費請人介紹老婆,有的在當地一直生活至今,但至少有一半,生活幾年後跑了,也沒有人報警。一名知情人告訴記者,就在前年,當地還跑了一個外地媳婦。當地村民認為,在老婆走後,像汪強這樣對待兩個女兒的,可謂是情至意盡了,因為按照當地風俗,像汪強這樣的,至少要留一個女兒在家招女婿入贅。
母親現在想認你們,怎麼想?面對這個問題,記者注意到,電話裡的汪清沉默了一會,然後有點哽咽著說:「這麼多年為什麼現在才想起我們,我母親是不是有難言之隱,在我們需要她的時候她不在,現在我們的生活都正常,她卻出現,但不管怎樣,她畢竟是我們的母親,還有一個是我的親生父親,哪怕以後當作親戚走動也可以」,她同時委託記者告訴她們母親:「家還在老地方,這麼多年沒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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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揚子晚報-紫牛新聞 ID:yzwbznxw)
主 編丨楊鴻光 編 輯丨喬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