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人馬子才,酷愛養菊,有次去金陵求訪名貴花種,回來路上碰到件怪事。他遇見一位姓陶的年輕人,帶姐姐去北方居住。馬陶二人講論起來,陶生原來是養菊的大行家。子才便邀請姐弟二人去他家住。
陶生的姐姐名叫黃英,她說:去馬家住可以,我們不要深廣的房屋,但要有開闊的院子。馬子才將跨院的三間草房和大院子,撥給陶氏姐弟居住。陶氏姐弟家貧,屋裡從不開火,吃飯都是到子才這邊。陶生每天幫子才侍弄菊花,那些平庸的品種經過他的手,也能開出美麗的花朵。
某日,陶生對子才說:你家裡並不富裕,現在添了我們姐弟兩張嘴,更加捉襟見肘,為何不出售菊花換些財帛呢?子才是個直性子,聽了這話,很鄙視地說:風流雅士,安貧樂道,以菊花賣錢,是對花的侮辱。陶生聽他這麼說,笑了笑不言語,撿起子才院裡的幾根殘枝離去。以後只在子才招呼時,才偶爾上門吃飯。
不久,到了菊花盛開的季節。子才聽見隔壁門庭若市,便出來查看。只見陶生門前有人駕車、有人擔擔,都是來買菊花的。那菊花瑰麗,不似尋常品種。子才不喜陶生貪婪且私藏好花種,心中不悅。這時陶生正巧出來,看到子才,拉他進屋喝酒。子才走到田畦邊細看,原來陶生所售,都是他家的尋常花品,只是陶生養得好。二人微醉時,子才問陶生,你姐姐為什麼不嫁人呢?陶生對曰:還要等四十三個月。
陶生售賣菊花的生意越來越好,賺了錢,便起高屋、修庭院,也不跟原主人商量。過了二年,又買下院外的土地擴大院子。這一年秋末,陶生載花離去,到了春天也沒回來。子才的老婆死了,他想續娶黃英,正不知如何找到陶生商量,這時有人送來陶生的一封信,囑咐姐姐嫁給子才。看看日期,信寄出日,正是子才妻子病逝那日。此時距離二人對飲,又恰好過了四十三個月。
馬子才是有志氣的男子,不想佔女方便宜,於是不肯住進黃英那邊的高樓廣廈,兩邊的家什也要求僕人分開使用。黃英每天過子才這邊料理家計,故意把東西弄混,全都搬到自家那邊,時間長了,子才也無可奈何。只得聽憑黃英掌管家務。於是,黃英召集工匠,大興土木,很快將兩宅連城一片。
子才感覺到佔人便宜,心裡不安,要搬出去住。黃英便給他搭了茅屋。過了幾日,子才耐不住思念黃英,叫她來茅屋,黃英不肯。於是子才只好白天住茅屋、晚上去高樓。黃英對他說:你吃在東邊宿在西邊,廉潔的人可不是這樣的。馬子才也笑了,於是不再堅持,搬回來和黃英一起住。
有一次,馬子才去金陵,看到街市上賣的菊花都是珍品,就懷疑是陶生種的,幾經打聽,果然找到了陶生。子才拉陶生回家,到了家裡,黃英已經為陶生鋪好了床鋪,就好像預知他會回來一樣。陶生又在馬家大修庭院,姐夫要給他娶妻,他也不要。子才派了兩個婢女服侍陶生,過了兩年生了個女兒。
陶生一向豪飲,馬子才有個朋友曾生,也是千杯不醉,於是兩人相約到馬家庭院共飲。曾生直喝的爛醉如泥,陶生起身要回房,走到田畦便一頭栽在土裡,身體忽然變成一支菊花,有一人來高,開十幾個骨朵。子才大驚,趕快找黃英來看。黃英嘆氣說:怎么喝的這麼醉呢。她將菊花拔出來,用衣服蓋住,囑咐子才不要看。子才這才知道,姐弟倆都是菊精,以後更加敬愛他們。
又一年,二月十五花節這日,曾生帶好酒來與陶生共飲。兩人酒酣,曾生不省人事,陶生又摔倒變成菊花。子才見慣不怪,自己動手將他拔出來,卻見枝葉漸漸枯萎。等黃英來到一看,哭著說:你殺了我弟弟啊。黃英悲痛欲絕,折了枝子,插在盆中小心侍養。那枝菊花漸漸長大,花開有酒香,於是取名「醉陶」。
子才因此事憎恨曾生,過了幾天卻聽說曾生醉死了。後來陶生的女兒長大,嫁給了官宦世家。黃英到老也再沒出什麼異常事件。
這是一則出自《聊齋志異》的故事,篇名《黃英》。菊花是自然物象,但從陶淵明後便被賦予特殊的人文意蘊。其高潔不阿的高貴品格,為世人景仰。《黃英》中的菊花意象就是這種意蘊的具象化。黃英姐弟姓陶生,顯然是對陶淵明的呼應。
《黃英》中的馬子才非常仰慕菊花高雅的情調、淡遠的情懷,因此反對黃英姐弟販賣菊花,認為這簡直是在玷汙高潔的菊花。但黃英姐弟打破了世俗對清雅高潔的範式,以灑脫的姿態面對生活,是比外在形式上的清高,更高級的名士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