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遊》追隨余光中夫婦的腳步,牽引出詩人的鄉愁、文學啟蒙、寫作風格;《如霧起時》是鄭愁予的同名詩,從他第一本詩集切入;《化城再來人》借用佛經典故,以周夢蝶的一天隱喻其一生風景……創意迭出的導演,絞盡腦汁發掘以光影表達文學的方式。陳懷恩、楊力州等接受晨報記者採訪,講述當導演遇上作家時那些創作幕後的有趣故事。
晨報記者 彭驥
寡言余光中
一圓墾丁日出夢
《逍遙遊》每章節中穿插講述余光中遊歷的故事和背景。導演陳懷恩是《悲情城市》攝影師,1983年開始從場記起,協助侯孝賢拍攝過五部影片。陳懷恩告訴記者,《逍遙遊》前後跨度14個月,籌拍小半年才找到「遊歷」這個角度,切入余光中的人生,「餘老師是成功的作家,拍攝他有太多的角度和可能性,我在尋求一個足夠合理的角度,把他的文學和影像結合起來。但是,現實中,餘老師的影像化是有問題的。他當時82歲,不太希望我們幹涉他的生活,不允許我們拍攝他是怎麼生活的,這對我們來說是很不容易的事。他答應我們的拍攝要求時,對紀錄片的影像要求可以說是沒什麼認識的。他過往接受過非常多的媒體採訪,以為這次也和以往一樣,講下話就行了。」這一度讓陳懷恩很困擾,轉而試圖用採訪回顧的方式,同樣碰壁,「他不會跟你隨便聊天,他不會浪費時間。餘老師是文學大家,你和他談文學,那也是白談,所以他完全可以理都不理我們。我們用文字、語言去採訪他,實際上是蠻虛弱的。我們乾脆專門請人去給他做訪問,但發現那個人太崇拜他,完全不追問。餘老師有個特點,他不大談,但很愛寫,所以他一生的想法都能從他作品找到。」劇本一再地換,陳懷恩不斷閱讀余光中的作品,訪問了很多人,發現大家有個共識,就是余光中最重要的作品是在40歲前後,也是他創作《白玉苦瓜》的時期,「但如果完全去回顧那個時期的歷史,那紀錄片的現實意義就不存在了。」此時,陳懷恩剛好看到《逍遙遊》,覺得以此為核心串起余光中一生的追求,不失為好角度。而余光中也逐漸對片方多了些信任和配合,劇組跟著他,拍他在枋寮車站看到牆上刻的自己的詩作《車過枋寮》墨跡稍淡,趁人不見拿出筆把自己的名字描了描。」劇組甚至為他安排墾丁看日出之遊,拍他打水漂。
談到最動人的畫面,陳懷恩稱,墾丁看日出的處理,堪稱得意之筆。陳懷恩介紹,余光中很喜歡墾丁,25年前去墾丁想看日出未果,但照樣寫出了一篇文採飛揚的文章。為完成《逍遙遊》劇情式設計的安排,劇組促成余光中一圓墾丁看日出之夢,「當時他狀態很好,配合度也很高,居然有一些很有趣的表演,這完全出乎我們意料。他會突然抬頭看一看,會打個招呼,但我們根本不知道他的對象是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和誰打招呼。後期剪輯的時候,我們想了個辦法,用蒙太奇影像處理方式,在他目光方向回應出一個『青年余光中』,好像他在和過去的自己說話。我的一個副導演,長相、個頭都和他蠻像的,就讓他提著手提箱,帶著鴨舌帽,從棧道走來。這種用視覺表現文學的方式,還挺讓我感覺到創意上的興奮。「
陳懷恩表示,拍余光中的紀錄片,希望可以有紀錄片的精神,讓片子有自己的生命,「那種大量旁白式的紀錄片,配一些畫面,照著臺本念,能很省力,但我們沒興趣。」
已故林海音
回鄉之路尋足跡
林海音是系列紀錄片裡唯一不在世的作家。導演楊力州認為,這對他而言,是莫大的挑戰,但也帶來了創作上的自由,「很多大師都健在,拍攝過程及作品的完成,肯定會有自己的想法。」很自然地,他去拍林海音的女兒、兒子和學生,但「大量的訪談會使影片過於乏味」。直到看到林海音的散文集《兩地》,靈感凸現,「讓我突然連接起來,我就開始喜歡『兩』這個字。」但是怎麼「兩」,依然沒什麼頭緒。2009年秋,林海音女兒夏祖麗回京省親,通知了楊力州。楊力州匆忙帶團隊趕過去拍,在北京南城找尋林海音的足跡。在林海音幼年生活過的胡同,一位老太問他們:「找誰啊?」夏祖麗提到《城南舊事》,話沒答完,老太馬上接話,「就這兒了。」原來老太太就是《城南舊事》中林先生家長工老王的女兒,名叫秀貞,她從床底下搬出當年掛在胡同口的招牌「晉江會館」,這是秀貞母親留下來的,她離世前曾叮囑秀貞要保管好,說不定哪天林海音家人就會回來。同時,林海音的兒子給楊力州提供了林海音1990年回京的省親之旅錄像。這樣一來,楊力州為紀錄片找到了極佳切入點,通過巧妙的剪輯,將林海音的人生,在兩代人、相隔20年的回鄉路上展現,仿佛母女兩人在不同時空的對話。剪完之後,楊力州自己都很感動,「這(兩地)就不只是海峽兩岸,也不只是新舊交替,它竟然有時間的關係,甚至是生跟死」。
楊力州表示,拍林海音的紀錄片,希望可以對觀眾走進林海音的世界起到一把鑰匙的作用,「我不敢說這部紀錄片能呈現林海音的百分之多少,一定是非常少。可是,我對紀錄片的一點期待就是它是一把鑰匙。」
個性周夢蝶
婉柔女孩請動他
周夢蝶的傳奇一生足以拍成一部故事片,年過90的他極有個性,跟不熟悉的人通常是不發一語的。廖美立一開始通過好幾家出版社的關係約他,反饋的信息都是拒絕。好不容易與周夢蝶約了見一面,導演陳傳興把劇本拿給他看時,周夢蝶把頭低下來一言不發,十分鐘後說了句「我累了」就回去了。片方又了解到他喜歡跟好友聊天,也有很多的紅粉知己,就找了一個他喜歡的咖啡館,請來一位叫婉柔的女孩,坐著一起聊。那次見面結束後,周夢蝶開始接受拍攝計劃,被問到意見時只說了句很簡單的話,意思是說「婉柔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拍攝過程中,周夢蝶則以92歲之齡老僧入定般入浴、搭公交車搭捷運、從容吟詩不理會攝影機的存在而完成拍攝工作,這對近乎隱士生活的他,幾乎被認為是不可能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