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身上有諸多「頭銜」。除了我們所熟知的漫畫家、音樂家、文學家,豐子愷同時也是一位翻譯家,曾將世界上第一本長篇小說《源氏物語》譯為中文並出版。面對這樣的「功績」,同時代的周作人卻並不認可豐子愷的翻譯文學,甚至對他的畫作也評價極低,形容其畫作是「油滑、膚淺」的。
那麼,周作人與豐子愷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他對豐子愷的「惡評」又該被如何解讀?為此,我們採訪了研究周作人多年的當代作家止庵,希望通過他的視角,對周作人和豐子愷以及整個時代做出解讀。
止庵 | 傳記隨筆作家
1959年出生於北京,原名王進文。傳記隨筆作家,周作人、張愛玲研究者,自由撰稿人。代表作有《惜別》、《周作人傳》、《神拳考》等。
你曾說過,你是豐子愷的持久關注者,但並不是「豐迷」。是什麼讓你一直關注豐子愷?
止庵:我是研究現代文學的,豐子愷算是現代文學中很重要的一家,所以作為研究者是不可能繞過去的。
首先,他與我的興趣有些遇合,比如他的畫,應該說比他的散文更有名。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他的畫跟竹久夢二到底是什麼關係。再有就是他翻譯的風格,因為豐子愷的翻譯涉及到許多周作人對他的評價,這也是沒法迴避的問題。
現在有一派人在學習豐子愷的這種翻譯方法,那麼對於我這樣一個讀翻譯作品的人,也會對這一派翻譯做一些看法。這就是我關注他的原因。但我確實不是「豐迷」,因為我對他的許多成就還是持保留意見。我承認他好的地方,但我也不是那麼無條件地崇拜他。
你剛才也提到周作人對豐子愷有許多評價。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怎樣看待周作人眼中的豐子愷?
止庵:這牽扯到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為豐子愷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角色應該屬於「海派」,而周作人屬於「京派」。「京派」是一向都瞧不起「海派」的。
而豐子愷的「海派味」又特別重,尤其是他的畫。「海派」在趣味、格調上確實有些問題,這是周作人「批判」豐子愷的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原因是豐子愷的日語水平到底有多高。這我沒法去評估,我只能轉述一個事實:豐子愷當年翻譯出《源氏物語》,編輯部請周作人校閱,周作人當時的意見是不能出版。
第三個就是周作人對豐子愷的畫評價很低,尤其是豐子愷給魯迅小說的插圖,周作人給予的評價非常低,他覺得很油滑、膚淺。他在上世紀40年代已經寫文章談到這個事(豐子愷給《阿Q正傳》作插畫)了。
還有一事是1950年,周作人的《兒童雜事詩》在上海的《亦報》連載時,《亦報》的編輯也邀豐子愷來配畫。後有研究者把這本冊子出成書,認為詩畫相得益彰。但是周作人自己看到後,說:「我的詩再不行,也比他畫的百分比高得多。」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周作人是非常瞧不上豐子愷給他的詩配的畫的。
這也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他們二人在翻譯上風格不一樣,這個問題簡單的說周作人主張直譯,就是外文是什麼樣,中文就老老實實翻譯過來。但豐子愷的翻譯用了很多成語,這種譯法周作人很反對。
到後來這種譯法對日語界、法語界的某些翻譯家影響非常大。但有些讀者,包括我在內會覺得這種譯法很「不舒服」。這些譯者他們認為成語是很「高」的,可是像我們這樣搞寫作的人覺得他文章裡過多使用成語是中學生的水平。
至於他的畫是否油滑,我只能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喜好。不可否定的是,豐子愷在當年和現在都是有很大影響的人。但實際上,當年豐子愷畫的插圖都是雜誌的漫畫,只是流行的東西。但是現在人們把這些畫作視為高級的東西了,這個問題我們不能苛責豐子愷,他本人也不想成為「最高的」,問題出在我們,是我們現在文化這條線降下來了。
知中:你也曾提到豐子愷身上的「純」與「真」在同代人中無人能及。你如何評價豐子愷身上的「純」與「真」?
止庵:豐子愷的「純真」體現在他的散文中,也體現在他的繪畫裡。我覺得「純真」是豐子愷最大的特點。
可以用正、負兩方面來看待「純真」:正面的看法就是「純真」是非常好的優點,好多人達不到的就是「童心不泯」。豐子愷一生是一個童心未泯的人,所以說他的文章很純,很乾淨。
但同時這種優點也是他文章的缺點,就是說他的文章比較淺,不夠深。比起他的同代人,他的文章要簡單一些。我覺得這也是「海派」的特點,「淺」可能是「海派」的一個特色。而且豐子愷非常堅持這一點,特別是他到了晚年還能保持這種純真,這是很難得的。
我覺得一個人風格其實無所謂,只要你能堅持下來,你有特色就可以。比如豐子愷的畫成為一派,這就是他的成功之處。
我所講到豐子愷文章中的「乾淨」與「淺」,都不是批評,這只是他的一種特色,沒有必要非得把文章寫深了,寫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