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餘秋雨在長沙被粉絲索要籤名。圖/瀟湘晨報滾動新聞記者 楊抒懷)
瀟湘晨報滾動新聞記者 曾鵬輝
餘秋雨,1946年生,浙江餘姚人,學者,作家。上海戲劇學院教授,曾任上海戲劇學院副院長、院長、榮譽院長。其文化散文集,在上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初的中國最暢銷書籍中,佔據了重要地位。2006年12月,「2006第一屆中國作家富豪榜」發布,餘秋雨以1400萬元的版稅收入榮登作家富豪榜首富寶座,引發廣泛關注。代表作品有《文化苦旅》、《山居筆記》、《千年一嘆》、《霜冷長河》等。
關於4月23日,作家餘秋雨曾經專為這一天寫過一篇七千多字的文章:《奇怪的日子》。因為,世界文學巨匠莎士比亞、塞萬提斯都是在1616年4月23日去世。巧的是,莎士比亞還是4月23日(1564年)出生。
大師去世很多年後,這一天被定為世界讀書日。
餘秋雨說,「1616年,讓人類驚悚。」這一天,他認為是「比較失落的一天」。這一天大師結伴而去,他總結為,「文化,在它的至高層次上,絕不是江水洋洋,終年不息,而是石破天驚,又猛然收煞。」
選定4月23日為世界讀書日,各國毫無爭議。這是除了兩位大師的作品外,他倆贈送給後人的又一個厚禮。
昨天,4月23日,第17個世界讀書日,前來做客2012年第一期長沙大講堂的餘秋雨對記者說,對這一天準確的描述是:「失落中的欣喜。」
讀書與處世
「空間生命要與精神生命呼應起來」
瀟湘晨報:現在的食品安全問題越來越受到社會的關注,這一現象在考驗社會的道德底線。你認為公民道德滑坡,可以歸結到讀書少的原因嗎?
餘秋雨:不能這麼說,這事比較複雜。社會公德是滑坡了,重建比較難。在古代,人們認為「舉頭三尺有神明」,總有一種力量在看著人們的行為,大家都倡導積德行善。自古以來,我們建立了禮義廉恥的文化結構,「恥」作為文化結構的最後一道閥門,是底線。恥辱沒有了,水都會流光。有人講,中華文化是恥感文化。君子之道,也是以恥作為最後的防線。自己感到羞愧,別人為他而羞愧,這樣的文化氛圍,亟須倡導。
瀟湘晨報:現在大學生臨近畢業,早些天,有本新書《畢業了我們一無所有》在校園中產生了比較大的反響,書的主要內容就是:大學結束後,很多大學生感到兩手空空。你覺得大學生該如何構建自己的知識結構?
餘秋雨:首先,大學生應該對人類歷史上最簡單的基本的人文經典有所了解;第二,對大學所學的專業領域要深入研究,找到自己的立足點,或者讓自己的一生有一個把手;第三,要增加一些讓自己和別人快樂的審美創造力,如唱歌、書畫等。
瀟湘晨報:讀書處世一個比較高的境界是「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兩者之間的關係是什麼?
餘秋雨:讀萬卷書是畢生的行為,行萬裡路也是畢生的行為。一個人的空間生命與精神生命要呼應起來。一個人的生命很小,但可能掌控了很大的空間,也就是在有限空間中,讓生命的價值得到最大的體現。光有空間生命是不行的,比如有些商人,走了很多路也是徒勞,因為缺少精神生命。精神與空間的結合,這才是有價值的生命。現場達到,是我一生追求的目標。我的很多書都在表達一個觀點,文化的現場性。
自己的作品
「最滿意《千年一嘆》,完全是還原現場」
瀟湘晨報:你在1999年寫了一本《千年一嘆》,穿越了中東等地,那完全是在行走中冒著生命危險寫成的文字。這本書給你的最大收穫是什麼?
餘秋雨:那是一次特殊的行走,我沒有帶一本書,只帶了行李與地圖。那次的感受很多。一是我看了巴比倫文明、中東文明、埃及文明後,覺得中華文明不容易,因為和它同齡的文明都死亡了,但中華文明活下來了。說個例子,我看了我母親的老姐妹們的墳墓後,覺得我媽媽很不容易。二是我一路上思考了其他文明之所以滅亡的原因。
瀟湘晨報:你的作品很多,自己最滿意哪一部?
餘秋雨:我的作品自己都很滿意,在不同時候有不同的創作,很難有遺憾的作品,我不滿意的就不會推出來。但特別珍貴的,還是《千年一嘆》。有幾個特殊原因:當天就要寫好,恐怖分子就在身旁,沒有書參考,明天還能不能活著……這樣的條件寫出來的文字,比較珍貴。我寫的其他文章我會修改,但《千年一嘆》就沒有修改,哪怕再版時,也沒做多大修改。因為那些文字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情況,如果改了,就不是真實狀況。《千年一嘆》我沒有講多少知識性的東西,完全是還原現場。
讀書的選擇
「要閱讀那些與生命有同構關係的書」
瀟湘晨報:你讀書會刻意選擇時間、季節、天氣、環境嗎?或者會受這些因素的影響嗎?
餘秋雨:只會受到環境的影響。如果在一個非常吵鬧,或者非常豪華、風景特好的地方,我一定讀不好書。風景太好了,會讓我分心,讓我去欣賞、讚美風景了。讀書環境應該是一個安靜、孤獨而且狹小的地方。讀正正規規的書,我最喜歡在自己的書房讀書。書房是我家裡比較小的房間。
我發現,從泰戈爾到周作人,都提出過季節不同他們會讀不同的書。泰戈爾會在漫長的冬季寫劇本,在如畫的春天寫詩歌。而我只要把窗戶一關,把書一翻開,外面的季節跟我沒有關係,我就進入了書中的季節。
瀟湘晨報:你主張書不一定讀很多,但一生中一定要讀幾本經典,為什麼?
餘秋雨:經典的圖書,我們要反覆地閱讀。不是每一本經典,都適合每一個人。我們要尋找與自己的生命有同構關係的圖書,也就是與自己非常對路的作品,能看得下去的圖書。書籍的靈魂與你的生命之間有一根纜繩,通過這根纜繩,你可以靠近偉大。你不喜歡的書,千萬不要強求自己去讀。我喜歡法國的雨果,不喜歡巴爾扎克,不能說巴爾扎克作品不行,只是我與巴爾扎克沒有同構關係。有一次,我去新疆,在機場遇到了部隊作家周濤,他說,從你的文字中判斷,你喜歡雨果。他具體說出了哪篇文章。就這一句話,我與周濤立即抱在一起。說明,我和雨果有同構關係,我和周濤也有同構關係。
瀟湘晨報:你一直主張親近經典,認為經典會影響人的一輩子。那麼影響了你一輩子的書都有哪些?
餘秋雨:第一本是美國盲人作家海倫·凱勒寫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從大學開始就讀了,現在還在讀,這本書至今放在我家很醒目的地方。這本書寫的是人的生命來之不易。人在絕境中可以創造很多燦爛的東西。不要抱怨,不要責怪,如果你還沒有足夠的創造,只能怪你自己沒有努力。而且創造不是為了自己,海倫·凱勒的創造是為人類的尊嚴。作者給我的震撼無與倫比。
第二本是《心經》,這本書有點宗教意識。讓人明白世界上太多在意的東西,其實可以放棄。這本書用反覆的句子,用聽過後就難以忘記的節奏,讓你牢記。這本書能讓讀者心情平靜,幫助大家擺脫很多錯誤的障礙,讓你成為自在的人。我用書法寫了一遍《心經》,收集在我的新書《秋雨碑書》的最後。順便說一句,在我不識字的時候就接觸了《心經》,祖母天天在念,我不知道她在念什麼,但我記得那個節奏。當你讀到這本書時,會發現生活中的許多東西都被它說中了。
第三本是屈原的《離騷》,有趣的詩畫情懷都體現在裡面。
新時期讀書觀
「不要否定數位化出版」
瀟湘晨報:關於藝術類的圖書,現在讀者一般都覺得難以接受,你認為要如何接觸?
餘秋雨:對於藝術類的圖書,最好直接接觸作品,比如看繪畫的書,還不如直接看畫。看戲劇類的書,還不如看戲。所以我主張大家去劇場看一些好戲。如陳凱歌的電影《趙氏孤兒》,看完電影後,再去看書。一般讀者不要離開作品去看書。藝術作品沒有必讀作品。不是你非常喜歡的,就沒必要去讀。
其實,對於藝術類的東西,儘管你沒有接觸過,但你的心底有可能潛藏了。文化是一種潛伏狀態。為什麼我們看到好的繪畫、聽到好的音樂,就會興奮,儘管我們還沒有接觸過繪畫與音樂教育。很小時就知道哪些人漂亮,這個課沒教過。這說明,有一大半是先天性的,這是心底的潛藏,是人類天生的高貴潛藏。學書法、學繪畫、學戲劇,學藝術類的東西,就是把自己的潛藏找出來,那是在尋找自己。
瀟湘晨報:當下,數位化出版對傳統出版的衝擊很大,很多人悲觀地認為,紙質圖書將要消失。你作為知名的多產作家,會不會感到失落?
餘秋雨:數位化出版為我們提供了海量信息,也帶來了極大的便利,不要否定這個潮流。在多元文化時代,總是有人堅持紙質閱讀。就像當初,鋼筆出來時,用慣了毛筆的痛哭流涕,怎麼辦啊,書法的美感將要消失。消失了嗎?沒有啊,甚至發揚得更好。有種失落感很好,幹嗎總是要歡天喜地呢?我就非常喜歡讓人產生失落感的線裝書。
瀟湘晨報:現在國學很受歡迎,很多學者提出,對小孩從小就要灌輸古典文化,如《弟子規》等,你如何看待小孩讀國學?
餘秋雨:年輕人讀一些古典的書有必要。但我非常希望他們讀一些文學水準高的古典作品。背一點李白、杜甫、屈原的詩,蘇東坡、柳宗元的散文,做人的道理都在這些經典詩文中體現,而且詩文的美麗千年不變,對小孩的審美有好處。我不主張讓小孩去讀古代的一些治國平天下的文章。《弟子規》等書不錯,但在文學上,相比李白的詩歌,不怎麼美。美很重要啊,美不是形式,而是一個整體價值。我出身農村,經歷也較為坎坷,但我現在能從事文化的工作,這與我從小讀過許多古典詩文有關。古典詩文很重要,能維繫你的高貴。不管身處何種汙泥濁水中,看到月亮時會想起李白。但小孩讀古典詩文,量不要太多,要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