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鏡像娛樂 魏晨曦
編輯丨張風屹
「一個人是扭不過機器的,要和整個工業界、觀影文化去鬥爭。」李安在大師班臨近尾聲之際,感慨萬千。
8月25日,在第十屆北影節的李安電影大師班現場,主持人向真、《春江水暖》導演顧曉剛、《喊·山》導演楊子,和雲端的前輩導演李安一起,共同探索電影中的「東方表達與數位技術」。
東方表達有著厚重的味道、深遠的蘊意,而數位技術有著另一番現代化的年輕景象。近年來,李安在電影技術層面不斷探索,在深耕內容創作的基礎上,尋求新的技術支持與表達方式。李安認為,談二者的融合有些沉重,影視和數碼不過都是一種媒介形式,呈現出某種人文景觀才是最重要的。
李安對於電影作品中的「碰撞」思考
在李安的電影作品中,有著許多關於「碰撞」的東西。小到電影人物的內心衝突、原著與改編的分歧,大到家庭代際的矛盾、東西方文化的差異。
李安坦言,最想表達的心情是人的無可奈何。「當衝擊來臨時,人物不管怎麼努力,還搞不太定時的真情流露,是我認為最動人的東西」。這種矛盾體也體現在其作品中的代際衝突與文化差異上,《推手》開始不到十分鐘,矛盾立即凸顯:養兒防老、天倫之樂的中國傳統觀念與西方的敬老院文化如何協調?
在李安看來,拍電影不是給人解答,也並非一種陳述,而是對內心的一種解析,對日常生活的一種觀察、表達。看完《臥虎藏龍》的小說後,書中的古代俠義世界、鮮明生動的人物,讓李安萌生了拍成電影的想法。「李慕白很像我,李秀蓮很像我太太,玉嬌龍非常吸引我,很像我心裡想的卻不敢做的事。」
這部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改編自王度廬的同名小說,《斷背山》、《理智與情感》、《色戒》等經典電影也是李安的改編名作。常年以來,一些觀眾對植根於文學創作的影視改編作品頗有微詞。李安表示,自己很少注重原著中的細節,原作給他的第一印象更重要。「在業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則,你可以忠於一本小說、拍一個爛電影,也可以毀掉一本小說、拍一個好電影。」
在東西方文化裡遊刃有餘的李安,兼具東方傳統的溫文爾雅和西式的灑脫浪漫。從李安的成長經歷來看,他的生命裡有著「外人的成分」。「在現代社會,不止我一個人,所有人都受到了中西文化的衝擊。我不覺得有西方什麼樣、東方什麼樣的說法,人是一個混雜的東西,我們要用最適合的題材、最能夠上手的題材,把它表達出來。」
當談到對東方文化的理解時,李安說道,「在東方,尤其是東亞這一塊,幾千年農業社會的文化形式,本身就有敬畏天地的意味,對於人類團體而言也是一種尊重。人是非常渺小的,如何融入這樣壯大的社會團體,能夠有序地生存,這是我比較關心的議題。」
除此之外,李安常用「父親」的電影形象,來表達「父系社會裡的中國文化特色與社會心態」。在李安賴以成名的「父親三部曲」中,朗雄的中國父親形象深入人心。不管是《推手》中的太極老英雄、《喜宴》中求子心切的高父,還是《飲食男女》中的朱爸,都刻畫出了中式父親的沉默隱忍、強硬權威下的親善。
李安相信老子說的「道可道,非常道」,「講出來的是成見,不是最美麗、最經常的道。」東方講究留白的意境,有著似有似無的結構;西方追求個人的意志,具有征服性、侵犯性。就電影敘事而言,「有時我們拍電影會吃點虧,他們的故事結構有一定的起承轉合,有看頭。」當被問及如何克服文化差異時,李安表示,與其探究兩者的融合,不如以他者的新技術,把我們習慣的、擅長的東西發揮出來。
數位技術與電影語言的適應是雙向的
「我跟少年派沒什麼差別,和一隻老虎站在小舟上,在太平洋上漂流,那是一種恐懼的感覺。」
自嘲「老式電影工作者」的李安,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鏡頭隱喻,表達了自己起初對數位技術的不確定性。這部根據揚·馬特爾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是李安在2012年對3D電影的初試水,「拍到一半的時候,我發現所有看的東西都不對勁,我相信的東西都在幻滅中。」
這時,李安遇到了哲學表達上的創作瓶頸,「要在大海裡找到一個島,我就必須創新,必須與科技達成協調,我要用它和觀眾溝通,把破滅的東西組合起來,所以它能夠存在。」3D技術幫助這部極具禪意的現實童話作品,增加了新的視角空間,也製造出了驚人的視覺奇觀。
「我在做《少年派》的時候,不可能去排練一隻老虎和小孩在海上漂流,還有帆船沉船這些東西,我不可能在看到實物後再做戲劇的聯想,所以我必須依賴數位技術、虛擬模型找靈感。」幾年後,李安的又一部3D電影《比利·林恩漫長的中場休息》上映了,這次李安挑戰了3D/4K/120幀的格式。
從2D到3D,從3K到4K,隨著影像清晰度與立體感的提高,演員的無意識狀態也更容易被攝影師捕捉。李安認為,演員的表演層次應該更精緻、更含蓄。「數碼電影看得比較真切,我們如何去要求演員表演,如何打磨出更成熟的劇本,怎樣去發掘它的藝術層次和美感,都是需要開發的東西。這和過去我們已知的相比,它既有結合,也有衝突,我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李安希望在數位技術的賦能下,電影表達能夠更加自由。「過去100年的電影長片,大約是兩小時的規格、三幕戲,這是西方所奠定的敘事方式,大家看得習慣的同時,也僵化了一些東西。不管是電影時長,還是表達形式,我覺得可以有門路,讓各方面都能更自由化一點。」
李安直言,技術並非自己拍攝電影的首要條件。受制於電影工業的固定形態,要在主流語境下嘗試新技術,遇到的阻力是極大的。「一個人是扭不過機器的、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很多血淚往肚子裡裝」,李安表示,這種嘗試不僅是科技或者藝術的問題,「你要和整個工業界、觀影文化去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