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時到上海動物園去了一次,同行的兒子對多次去過的地方也沒了什麼興趣,特別是這些圈養的動物,懶洋洋地臥在各自的領地,全沒了該有的野性,在上海長大的孩子,如今雖已成家,在媽媽面前還是脫不了孩子氣,沒了興趣就吵著要回家,說是還不如回去上網有勁,這可給我出了難題,雖說現在也不 在乎這每人一百元的門票,但也不能剛到就打道回府吧,正沒主意,就看到邊上就是東北狼的領地,急忙招呼孩子來看,並滿懷深情地說,這可是在黑龍江多的是,別看現在毫無野性,一旦發起威來,別說是人了,就是其它的動物也得退避三舍,我們都知道它兇殘無比,可還是鬥不過我曾經養的老母豬,那驚心、動魄的場面我就親自領教過,可比電影,電視要真實刺激的多了。兒子馬上來了興趣,央我講給他聽,也不急著要回家了。
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一經提起,又歷歷在目,逝去的往事從心底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黑龍江嫩江農場是我夢牽魂繞的第二故鄉,在這廣闊而又肥沃的土地上,留下了我最寶貴的青春年華和無盡的記憶,其中有趣聞軼事,更有生活的磨難。「磨難也是一種財富」是的,正是這種磨難造就了我吃苦耐勞的性格,永不言敗的精神,在如今信息高度發展的社會,我們也能緊跟時代的步伐,熟練地利用網際網路 和千裡之外的黑哥黑姐們交流,聯繫,還可以探索充滿無盡奧密的網絡世界。
記得那還是我們到農場的第三個年頭,組建了才一年的分場大食堂分散後,我又回到了連隊食堂,剛成立的連隊食堂為了改善夥食就到縣裡買了七,八隻十來斤的小豬仔,當時管理食堂的龐隊長無法安排養豬人員(因為是兼職,沒人願意去養豬)我就自告奮勇的承擔了下來,從此身兼幾職:菜案,管理飯票,還要養豬,以後每當開飯結束我的休息時間就都給了這些小豬仔 們,剁菜,餵食,打掃豬圈也成了我工作的一部分,為了讓豬仔們多長膘,我晚上一個人到場院去背篩選下來沒用的黃豆;玉米,小麥等下腳料,然後和豆餅等一起燒在豬食裡,那時的我還不到一百斤的體重,卻每天要背近百斤的穀物往返在場院和食堂。
沒有幾個月這些豬仔在我的飼養下很快就都成了膀大腰圓的大肥豬了。我至今還記得,分場逢年過節要殺豬賣給家屬,可整個蓄牧排裡也找不到一個可殺的大肥豬,經過商量就將他們三隻百十來斤的瘦豬與食堂換一個三百多斤的大肥豬殺了賣給家屬,家屬們也都喜不自禁,可從來沒有買到這麼肥的肉啊!(以前可是越肥越好的)。
不久這些瘦骨嶙峋的架子豬又被我養的像吹了氣似的瘋長,又都成了走不動的大肥豬了,就這樣始而往復的換,食堂的豬就成了規模。記得那年蓄牧排有一隻誰都無法駕馭的老母豬要淘汰了,想換給食堂殺了吃,可誰都無法制服它,就只能暫時讓我繼續養著。這是一個很特別的豬,長著一個扁平的大臉,兇狠的眼睛總是冒著 警惕的目光,黢黑的豬毛泛著亮亮的油光,特別短的四腿似乎撐不起碩大的身體,行走時就只能拖著肚皮,但只要發現危險那跑的比兔子都快,且力大無比,別說是人,就是其它的豬也無法靠近它,所以大家就給它起了個『土匪』的美名。雖然它也養過二窩豬仔,可現在就是無法再配上種,所以就只能淘汰了。
以後在我的精心飼養下,這個『土匪』也和我有了感情,每次我去餵食它都友好地迎了上來,眼光也不像以前那樣兇狠了,只是別的人仍舊無法靠近它。
那時我養的豬都是半放養的,白天在山坡上散跑,每天餵二次食,黃昏時我在豬圈前喚豬的魯魯聲也是當時分場的風景線,只要聽到我的呼喚,就能見到幾十隻豬從各處疾跑而來,爭先恐後地在食槽前搶食,唯有這個『土匪』總獨霸一個食槽,吃飽喝足悠然的離開後,其它的豬才能吃它剩下的殘食。
每天晚上『土匪』也總獨霸一個豬圈,有不知好歹膽大的想侵入它領地的豬們,總是以失敗而告終。
幾個月後的一天,當我又給豬餵食的時候,突然發現『土匪』有了異樣,碩大的身軀顯的更笨拙了,原先癟癟的奶頭也鼓了起來,連看我的眼光也溫柔了許多,好奇怪呀!莫非,,,,我趕忙將獸醫叫來看看,獸醫一看就說;哦,是懷孕了,你們幾時配上的?以前在蓄牧排可費了好大的勁也沒配上啊。我詫異地說,我沒給它配過呀,你們不是配不上才給我們的嗎?那時的獸醫是齊齊哈爾女知青,她告訴我,給豬配種都有記錄,根據記錄才能知道母豬的產期,現在沒有記錄,『土匪』又不肯配合檢查,那就不知道它的產期,只能靠多觀察了。我聽了這番話,感到既高興又好笑,高興的是,淘汰的『土匪』終於派上了用場,我們食堂也有了屬於自己的母豬, 有了自己的豬仔。好笑的是這個『土匪』倒也不肯接受『包辦婚姻』,偷偷地跑出去自由戀愛,不知和那一個帥豬偷吃了禁果,帶著身孕回家,給我們一個驚喜。
從此我對『土匪』就格外的照顧,每天二次的餵食中間也特別給它加餐,它對我也越來越親近,我能撫摸它鼓脹的奶頭,撫摸它顫動的肚皮(因為裡面有好多的豬仔)它也發出舒服的哼哼聲來回應我,人和動物也在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和諧。
不久以後的一天清晨我照例去看『土匪』時,突然聽到吱吱地叫聲,就看到『土匪』斜躺在圈裡,它的身邊簇擁著一群肥嘟嘟的小豬仔,正爭先恐後的在吃奶。
真是好樣的!我也情不自禁地對『土匪』說;一個晚上就將這麼多豬仔安全地生了出來。數了數有十四隻,黑黑的,肯定像『土匪』媽媽,雪白的,一定像它的豬爸爸,勿庸質疑,『土匪』的情豬一定是個帥帥的白豬了,那黑白相間的就一定是它們愛情的結晶。我忙又將獸醫請了過來,她看了驚訝地說,真不簡單,不但母子健康,成活率還是百分之百,這在一般人工接生的情況下也是不多見的。我好開心,「土匪』真沒讓我失望,我們食堂擁有了第一窩自己的小豬仔。
十月,在上海還是秋高氣爽,鳥語花香的金秋時節, 而地域北疆的黑龍江已進入了漫長的冬季,這年的風雪來得特別的早,十二月已是白雪皚皚,滴水成冰的日子。在農場遠處的荒原裡,活躍著一些東北狼,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動物。從自然歷史的進化來看,東北狼就是世界上發育最完善、最成功的大型肉食動物之一。它具有超常的速度、精力和能量,有豐富的嚎叫信息和體態語言 , 還有非常發達的嗅覺;它們為了生活和生存而友好相處,為了哺育和教育後代而相互合作,可以說僅次於靈長目動物,因此它們的活動範圍,伸展到了山區、平原、而處於丘陵地帶的嫩江平原就孕育著這樣一群智慧的動物。
據農場的老人說,當地的狼一般都有它們的活動區域,充足的食物鏈能讓它們代代相傳並生存,一般不會到人群的聚集地來,而如果到了嚴冬,厚厚地白雪覆蓋了大地,沒有了食物也會襲擊牲畜。就在這個飄著鵝毛大雪,咆哮著北風,千裡冰封,萬裡雪飄,氣溫也下降到零下四十度的傍晚,我們也早早地窩在溫暖的炕上貓冬。而在這萬籟俱靜的夜空裡,我的第六感官突然感到了異常,似乎聽到一種異常的聲音,忽隱忽現,漸漸地清晰了起來。哦,是狼!是狼嚎的聲音,突然有人叫了起來,我們這些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們,覺得第一次和狼這樣近距離的接觸,都緊張了起來,有的還大呼小叫的跑去看宿舍門關結實了沒有,好像一不留神狼就會竄了進來,就更增添了緊張恐怖的氣氛。突然我聽到了一陣陣豬狂叫的撕厲聲,緊接著又是一陣陣豬狂奔的嘈雜聲,我的心也隨著揪了起來,不好,狼肯定到豬圈去了,這些豬圈可沒拴住,都敞開著,這些殘忍的餓狼就能長驅直入了,啊,我精心飼養的豬可要遭殃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地豬叫聲,狼嚎聲都趨於平靜,只有『土匪』那憤怒的哼哼聲,變成了嚎叫聲,摻雜著狼的攻擊聲,在這寂靜的夜晚,更顯得格外的篸人。又過了一段時間,這些揪心的聲音都漸漸地歸於平靜,而那時的我卻沒有勇氣一個人去看這些狼口餘生的豬們,但我的心卻無法安定,一夜無眠,天剛放亮我就急著起床奔著到豬圈,眼前的情景真出乎我的意外,沒有預想中的狼籍,沒有預想中血肉模糊的屍體,所有的豬圈都敞開著大門裡面空無一豬,而厚厚的雪地上卻留有二行清晰的血印,直通遠處的樹林。啊,我突然發現血印的那一頭卻出於最邊上『土匪』的豬圈,我幾乎停止了呼吸,奔到豬圈邊上,裡面的情景真是慘不忍睹,偌大的豬圈一片狼籍,地上滿是黑灰相間的毛,那黑的肯定是『土匪』的豬毛,灰色的那肯定是狼毛了。 而滿地的鮮血卻分不清那是豬血,那是狼血了。整個豬圈就是一個經過激烈搏鬥後的戰場。
啊!我又聽到『土匪』那特有的哼哼聲了,隨著聲音我看到了圈的最裡面『土匪』碩大的身軀躺在地上,身下的稻草也被鮮血染紅了,一群驚魂未定的小豬仔緊緊地縮在角落索索發抖,看到我的到來才發出吱吱的叫聲。我忙俯身查看『土匪』的傷勢,只見它的腹部有一道長約一尺的大口子,連豬腸也露了出來,看到這個慘況我的眼淚也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理智告訴我,現在當務之急是緊急搶救『土匪』的生命。
當獸醫看到這慘不忍睹的『土匪』時,也感到震驚,平時不讓外人靠近的它,這時變得特別的溫順,柔柔的眼光看得我好心酸,獸醫要我幫忙一起為『土匪』清理 傷口,然後逢了幾十針才縫合了這近一尺的傷口,我試著想讓它站起來,可都無功而返。她告訴我,分場沒有好的消炎藥,現在只能這麼處理了,如果到明天它還活著就會沒事的。這時我才想到看看小豬仔有否受傷,一數,一查,啊,十四隻,一隻未少,並且毫毛未損。啊,可以想像昨晚的慘烈戰場,二隻餓狼來到了豬圈驚醒了熟睡的豬們,受驚的它們利用熟悉的地形四散逃跑,而『土匪』為了保護弱小的孩子們,不顧自己的安危,挺身而出和餓狼搏鬥,雖然身受重傷也在所不惜將狼打得落荒而逃。看著咽咽一息的『土匪』我也無能為力,我只能將饅頭用熱水泡開放了糖,還將之前從上海帶過來的消炎藥「土黴素」加一起餵它,並祈求上天能保佑它度過今天的難關。
當熟悉的魯魯聲再次響起,我挑了滿滿的豬食來到豬圈,消失了一夜的豬們又從各處疾跑而來,一查一個沒少,我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這天晚上我仍無法入睡,就怕明早起來看到的是『土匪』的屍
體。第二天早上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豬圈,好遠就聽到豬仔歡叫的吱吱聲,我疾步上前,驚喜的一幕出現在我的眼前『土匪』斜躺在地上,傷口還清晰可見,而肚皮上二排奶頭卻飽飽地鼓了起來,小豬仔們又都爭先恐後地趴在它的身上吃著奶。這是多麼動人的一幕啊!
為了不能失去媽媽的孩子們,『土匪』戰勝了死神,重新活了回來,用它的心血來孕育幼小的孩子們。我在心裡感慨地說;豬的母愛是動人的,更是偉大的。
以後這個光榮又偉大的『土匪』母豬每年都去會它的情豬,都帶著身孕回來,又產下過二窩豬仔,幾年以後,「土匪」老了,真的淘汰了也不忍心殺它,讓它壽終正寢以後我將它埋在山坡上的樹林裡。這些雖然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可總也揮之不去。這就是我不可忘懷的農場故事之一。
八分場周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