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十六幼的孩子們正在用廢舊材料製作「怪獸」。張玲 圖
「怪獸來了,怪獸來了,我們快躲到桌子底下去!」蘭蘭在教室裡大聲喊叫,一群孩子都跟著她既興奮又緊張地躲到桌子底下去了,這樣的情景持續了好幾天。
成都第十六幼兒園青年教師張玲仔細回憶著兩年前的一個故事,這件事對她後來的幼教生涯產生了重要影響。
當時,張玲以為孩子們是對怪獸感興趣,於是給他們找來了各種關於怪獸的書,還給他們講怪獸的故事。
但孩子們只是把「怪獸來了」,當作鑽到桌子底下去玩的一個理由,他們似乎更喜歡在桌子底下玩「過家家」。「怪獸」這個話題就這樣「終結」了。
「怪獸」來了
2012年,張玲進入成都十六幼工作,成了一名幼兒教師,她性格外向,愛玩,從小就是「孩子王」。「新手上路」,她的想法特別簡單,「就是帶著孩子們玩嘛!」
一邊幹一邊學,張玲很快「入了門」。她把教室劃分成美工、建構、閱讀等功能區,每天,她都會準備好遊戲材料,精心設計好遊戲玩法。孩子們在她的「指導」下遊戲,雖然不是趣味盎然,但也井井有條。一切都是預想中的樣子。
有時候,也會出現「意外」。一些調皮的孩子,「打破」她預設好的「流程」,從繪畫區跑到手工區,有的孩子甚至會搶同伴的玩具,被搶的孩子便哭哭啼啼地跑到老師那裡告狀……
「好了!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你不能這樣玩!」這種狀況讓張玲感到頭疼,但又找不到更好的應對辦法,只好以「我是老師,我說了算」的口吻,平息「爭端」。
不知從何時開始,張玲班上的孩子開始流行「怪獸」的遊戲,這當然不在她的預設範圍之內。
只要有孩子叫聲「怪獸來了」,一群小朋友都往桌子底下鑽,沒鑽進去的,便伸出舌頭,扮一個「鬼臉」,「教室裡亂鬨鬨的」。張玲嘗試耐下心來,尋找破解之道,但不得其法。
這些,都被園長餘琳看在眼中。
在餘琳看來,幼兒的學習是以直接經驗為基礎,通過直接感知、實際操作和親身體驗獲取經驗。「目前在學前教育領域,遊戲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但遊戲的質量堪憂。」
「幼兒應當是遊戲的主體。」餘琳經常和張玲一樣的青年教師交流探討,她認為,教師精心準備的遊戲之所以不被喜歡,主要是因為教師主導了遊戲的全過程。
餘琳稱這類遊戲為「假遊戲」:教師周密地準備、規定幼兒的行為,在組織過程中不斷強化、要求幼兒達成即時目標,使遊戲變成了追求結果的活動。「於是,遊戲變成了教師導演、幼兒參演的一齣戲,看起來熱熱鬧鬧,實際幼兒缺少內在驅動和愉悅感。」
「怪獸來了」不僅僅是孩子們無意識的叫喊,更像是向「假遊戲」發起的「挑戰」。
構建「怪獸王國」
沉寂許久之後,「怪獸」話題再一次出現在孩子們不經意的談話中。
一天,一個孩子發現保育老師穿著一件「花衣服」,就指著衣服說:「您的衣服上好多好多的怪獸呀!」這一評論立馬在孩子們中間「炸開了鍋」。
強烈的直覺告訴張玲,「怪獸」這類虛擬的形象,對兒童是一種十分特別的存在,既恐懼又好奇,滿足了兒童愛想像的心理需要。「怪獸一定是孩子們的興趣點!」
「我又該怎麼繼續發展孩子們的興趣呢?」問題接踵而至。
面對張玲的困惑,餘琳組織教師以「如何發現支持兒童遊戲中的興趣」為話題開展集體教研活動。最後,他們得出結論:教師缺乏遊戲精神,並且從內心深處不相信兒童是自信、有能力的學習者。要改變這種狀況,必須傾聽孩子的想法,滿足孩子的願望,激發孩子的表達,展現孩子的力量。
經過反覆教研和實踐,張玲找到了通往兒童遊戲世界的「入口」。在幼兒園的支持下,張玲以「怪獸」為切入點,開展遊戲活動。
「談談你所知道的怪獸」「畫一畫怪獸」「讓怪獸站起來」「創編屬於自己的怪獸故事」……張玲感覺孩子們的興趣越來越濃,仿佛形成一種「推力」,推著教師不停向前。
通過「怪獸」這個虛無的概念,孩子們把天馬行空的想法說了出來、做了出來,廢舊物品在他們手中,變成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怪獸」,在他們的講述中,更賦予了「怪獸」名字、性別、性格、身份、職業,構建了一個奇妙的「怪獸王國」。
張玲也和孩子們「玩嗨」了。她和孩子們一起,設計、製作了「怪獸王國」的「國王」和「王后」。孩子們大喊:「結婚啦!他們結婚啦!」
張玲知道,「結婚」只是他們表達喜愛的一種方式,和對社會生活強烈模仿願望的表達,「這也許是兒童社會認知的豐富與提升、從操作遊戲走向扮演遊戲的良好契機。」張玲從中悟到新的「生長點」——為「國王」和「王后」舉辦「婚禮」。
布置婚慶現場,設計製作請柬、喜糖、紅包,發出邀請……在教師的幫助下,一場盛大的「婚禮」在教室舉行。
「遊戲之於幼兒是玩耍,之於教師是教育,之於教育是發展。」餘琳說,孩子們通過「怪獸」遊戲不僅培養了多元表達、互動合作能力,也讓他們在語言、社會、藝術、數學等方面得到提升。
3頭大象比3隻螞蟻多?
今年,怪獸「國王」和「王后」迎來了周歲生日,張玲班上的孩子們也迎來了「幼小銜接」的關鍵年。
「怪獸王國」的故事該怎麼續寫?
為了培養孩子們的學習興趣和能力,張玲有意識地在遊戲中加入了「書寫」和「計算」,為此,「怪獸王國」中誕生了一個新的機構——「怪獸銀行」。
「怪獸銀行」錢幣上的文字由孩子們自己書寫,說是書寫,其實仍是繪畫,教師給出4個漢字的形狀,讓孩子們照著畫出來。「通過『畫字』,讓他們體驗書寫漢字的樂趣,使小手肌肉的控制力得到鍛鍊,並提升寫字時的空間感。」
「銀行」實行「積分換鈔」制,孩子們在遊戲中如果有「新創意」,可獲得1分,如還能分享設計理念可再多得1分,每1分可兌換1元「怪獸鈔票」。通過計算積分、兌換「怪獸鈔票」,他們對數的概念、十以內的加減運算都有了豐富的感性經驗。
餘琳說,曾有不少孩子認為3頭大象比3隻螞蟻多,因為大象更大。「3」的概念對幼兒相當抽象、陌生,他們只有在遊戲生活中,才能建立大量對「數」的感性認知。
「遊戲並不排斥學習。」餘琳認為,通過遊戲來學習,幼兒是主動的,學習是幼兒的自主建構。知識、技能、學習品質都可通過遊戲來習得。
「怪獸」不說再見
今年6月,張玲所帶的大(4)班即將「畢業」,孩子們都拉著她:「我們的『怪獸』會去哪裡?」
張玲的內心五味雜陳,一方面,是對孩子們的不舍;另一方面,更是對他們的成長、對自己觀念的變化感到欣慰。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今年「遊戲節」期間幼兒園舉辦的「玩水大戰」,水槍、臉盆、塑料桶「齊上陣」,孩子、教師、家長「打成一片」。
張玲渾身溼透,卻玩得格外酣暢。因為玩水透露出遊戲的內涵:孩子跟家長、教師都是平等的關係,師幼、親子間才可以彼此以真實相見,才能無所顧忌地玩耍。
「『怪獸』的出現,是教師俯下身子,以兒童視角看問題的結果。從某種程度上說,幼兒園遊戲的質量取決於教師的理念和水平。」餘琳認為,要讓「怪獸」不說再見,需要教師堅守兒童立場,和兒童「玩」成一片。幼兒教師要有「玩性」,才能投入地與兒童在遊戲中「廝混」,看見、看懂進而支持兒童遊戲中的學習。
為了培養有高水平遊戲素養的教師隊伍,全面提升區域幼兒園的遊戲質量,今年1月,由成都市金牛區教育局局長文賢代牽頭的「區域幼兒園遊戲質量的管理研究」課題開題,課題試圖以成都十六幼的「遊戲研究」為出發點,從提高幼兒園園長的遊戲領導力、提升幼兒園教師的遊戲素養、完善幼兒園遊戲環境的創設、關注家長對遊戲的認同支持、設計幼兒園遊戲質量監測評估體系入手,讓「怪獸」走進越來越多的幼兒園,讓兒童遊戲走向高品質、有質量。
(原題為:《「怪獸」引出幼兒遊戲質量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