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別再說什麼羨慕泰國的《天才槍手》了,咱們國產電影,也終於拍出了拿得出手的類型混合青春片。
豆瓣8.0,《過春天》。
影片監製田壯壯說,這就是北京電影學院處女作應有的樣子。
我想說的是,從2017年的《嘉年華》,2018年終於上映的《狗十三》,再到今年的《過春天》,華語青春片,終於到了過春天的時候了。
這部電影,零流量。
即使在去年的平遙電影節展映,一出手就斬獲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兩個重磅獎項,今年又走出國門,入圍了柏林電影節新生代單元。首日排片,依然只有7.4%。票房,未必能大賺。
但這部導演白雪做了十年全職主婦後的處女作,對得起中國電影,也對得起每個入場的觀眾。打敗墮胎劈腿絕症這些套路青春片就不說了,在青春的母題下,它要說的,是深港現實、單非家庭、跨境學童和受困的青春。
更厲害的是,這還是一部少有的帶有極強商業觸感的青春片。有料,還帶感。
它就是能在海關題材與青春片類型交融的新鮮緊張刺激中,講述一段青春的冒險,也完成了一場在商業性和作者性之間的走鋼索,但導演最終完成影片青春走出險關,一陣春風吹來,國產青春片就這麼完成了一場華麗突圍。
國產青春還可以這麼拍?這部全職主婦的處女作真是嚇到我
這部國產青春片,真是酷得不像國產青春片。
國產青春片在觀眾記憶中是什麼樣?
白衣飄飄、狗血滔滔,不搞場車禍不來場墮胎,好像導演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拍過國產青春片,這些,也曾經是國產青春片的票房保證。
可是不好意思,這一次國產青春片,遇上了個做全職媽媽十年的學院派。
一上來,就拍——過春天。
什麼是過春天?這是海關通曉的一句黑話:走私帶貨的水客,把貨帶過海關、跟同伴報平安的時候,說的就是過春天。
當這麼一個刺激而危險的灰色地帶,遇上一個夾在港陸中間尷尬地帶的迷茫少女成長記,電影會不會被導演拍成腎上腺素飆升的懸疑大片?
有這麼個意思,但又不止。
因為女性、母親獨有的敏銳視角,細膩中又帶著刺,一個驚險又令人眼紅心跳的故事,又被拍出了青春的迷茫與孤勇。
那些青春的角落裡被世界遺忘的年輕人,就這麼被拍得發了光。
女主角女孩佩佩才16歲,是個看似尋常的女中學生。
倪虹潔飾演的她母親90年代末遷至深圳淘金,結識了那會兒事業正好的香港人勇哥,嗯,這張臉你應該很熟悉了,廖啟智,港片金牌綠葉。
誰知在香港生下佩佩後,時代變化之下,勇哥再也無力保障阿蘭母女的生活,
佩佩從此成為了人們口中的「單非仔」:家在深圳,讀書在香港。
每一天她都須從此岸到彼岸,跨境上學。唯一的朋友,是同班的香港女孩Jo。
兩人有一次一起爬上教學樓頂,許下一個少女心願:去日本看一場香港看不到的雪。
願望很美好,實現很費勁。
機票、住宿、旅行各項開支加在一起,一個擅長貼膜的普通高中女生根本負擔不起。
大人是指望不上的。父親生活落魄,還要負擔另一個家庭;母親終日只會打麻將,話都不跟她說。
想去日本,就得靠自己。
就這樣,涉世未深、四處找錢的佩佩,無意間闖入一個「走水」地下組織,開始過春天。
只要憑藉自己是身份掩護,將一批批港產iPhone帶過關, 就能賺取一筆不菲的報酬。
但決不能被海關抓現行。沒人知道,從此岸到彼岸,另一頭究竟會是春天,還是過不去的關。
青春是場冒險,但這場冒險,卻可能是對少女人生的一次重構。
看出來了吧,拍這樣的電影,也想是一場闖關。
複雜的大背景,「走水」的社會現象,少女題材的犯罪類型元素,這條路,和佩佩一樣險象環生。
最終這部青春題材的電影能被拍出過國產青春片從未見過的山車般的緊張感,靠的是導演白雪多年的死磕。
電影,成為了學院派的技術示範作,這樣的成熟度,的確不像個新人作品。
拍緊張場景,氣氛肅穆的海關、龍蛇混雜各懷鬼胎的走私團夥、驚險刺激的交易……手持攝影居多鏡頭晃動帶出的節奏感與緊張感,傳遞出走私特有心跳感和壓迫感。
一個現實無比,但在少女眼中又奇幻無比的世界,就這麼隨著鏡頭浮出水面。
只是緊張?導演的鏡頭,還讓成長變得清晰。
令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女主和廖啟智婦女相逢不相見的精妙長鏡頭,機位巧妙利用了玻璃的反光,同時拍到餐廳內外的兩個人。父親在餐廳裡和另一個家庭在一起,女兒在餐廳外凝視著父親,世間最遠的距離,父女的溫暖與冰冷,就被濃縮在短短的鏡頭裡。
前一秒是過關危機,下一秒是少女心事,導演鏡頭妥帖靈動,還恩外帶出一份少有的 「港味」:晃動的手持攝影,和市井促狹的香港城市完美融合。
但導演最厲害的地方,是在敘事、攝影、配樂、剪輯中保留的那份精準的克制。
《過春天》不單單是一個驚險故事,也不僅是講跨境學童青春成長的電影,它背後包含著豐富的社會性,但導演並沒有沉溺其中。這對一個新導演來說,尤其難得。
青春是放肆,青春片是克制。
新一代小花,不該忽略了她
說《過春天》,必須說一嘴女主黃堯。
能演上這個角色,和她出色的語言能力有關。電影還需要一位能在普通話與粵語切換自如的女主角,光這一點,許多小花就會被自動卡掉。當然電影也沒錢請他們。
但最後導演力排眾議啟用一個未經雕琢的新人演員詮釋佩佩這個角色,被證明是最正確的決定。
這個女孩演戲,渾然天成。
電影最難解決的一點,就是一個普通女孩為什麼會為了錢幹走私這麼危險的事?
但黃堯演出了其中的合理性,她不是不懂走水的人是因利而聚。但當一大圈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被水客大姐頭「花姐」(江美儀 飾)青睞,似乎只有在這裡,這個青春期少女才能找到她想要的認同感和溫暖。
只是溫暖?還有叛逆。
明明不會遊泳的她,卻能不帶一絲猶豫地從遊艇跳入海中。
只是叛逆?恐怕,還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就在溺水的慌亂之時,一個強壯有力的臂膀,一下把她託舉起,那是佩佩最好朋友阿Jo的男友,豪哥。
看出了三角戀?這段戀情的確是佩佩和閨蜜感情破裂的起點,但佩佩與阿豪的關係並不是簡單的愛情,而更像兩個不安的年輕人,情不自禁的相互取暖。
片中有一場戲,格外獲贊。
逼仄而狹小的空間裡,特殊紅色光線照射下,為了將走私的iphone帶在身上,兩人用膠帶相互捆綁。迷離的影像、少女的輕輕喘息,畫面足以令人面紅耳赤,但又發乎情、止乎禮,任憑荷爾蒙在狹小空間裡翻江倒海。
黃堯徹底把一個開頭膽小怯懦,後來叛逆爆發、情感和理智全面失控滑向禁區的複雜少女形象,完整展現於熒幕之上。
曾經的畏畏縮縮,到有了小小心願後,開始陷入了不可控的生活裡,有委屈的痛哭,沉默的隱忍,最後都化作傷疤,隨著「成長」跨過春天。
為了這部戲,黃堯在開拍前足足啃了六個月劇本。
正式拍攝時,臺詞爛熟於心,自然而然就成為了佩佩。
簡簡單單紮起馬尾辮,搭一身普通的校服,就演出一段少女努力追逐命運的模樣。
這不是活明白了的通透成年,而是活得一腔孤勇又只有一知半解的普通少女。
曾像一隻雛鳥,緊緊依附在好友的羽翼之下的少女,終究奮力綻放,但青春入煙火,綻放後無影蹤,女主望向車窗外的眼神,又帶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疲憊。
相比過去國產青春片裡那些更安全的少女們,這是一個青春遊刃於刀鋒的少女,而多條線索交織成少女急轉直下的命運背後,是新一代小花奮力綻放的演技和對表演的敬意。即使面對廖啟智江美儀這樣的老戲骨,她的演技也沒有一刻落於下風。
新一代小花,真不該忽略了她。
國產青春片,過了險關就是春天
過去的國產青春片,不是這樣的。
從《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大熱,到趙薇的《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狂收七億票房,青春片的愛情盛宴一開,《同桌的你》《匆匆那年》《左耳》相繼湧入市場,成年傷感明星青春,國產青春仿佛一夜之間墜入相同模式中——不懷舊,沒票房,不狗血,無青春。
對於國產青春片而言,這場票房盛世未必不是險關。果然,沒過幾年,青春片市場全面衰退。觀眾,看膩了。
但當早戀、車禍、墮胎這些流行橋段紛紛退場,國產青春片就像影片的英文名crossing,就這樣奔跑著,有驚無險地越過邊界,佩佩最終長成一個真正的大人,國產青春片完成了一場突圍。
不需要大起大落的生離死別、無病呻吟,一個微小的細節,就足以把人拉回那段最青澀的時光。
電影的結局佩佩將鯊魚放歸大海,當母女登上山頂,少女伸出手去,竟然抓住了一片雪。2016年,香港真的下雪了。導演採風時也真的見到一隻鯊魚。
在現實和電影的對應之間,青春和國產青春片共同完成了成長。
看上去,這樣的電影,冒著傻氣,早在2009年,導演白雪就開始著手創作《過春天》的故事。
她數十次往返於香港深圳兩地,進行大量實地調研,拍攝數百張影像資料, 七年過去,才終於完成《過春天》的初稿。
這麼一部沒流量的電影,製作團隊卻都是大牌。
電影沒有自我沉溺的矯情愛戀,只有近乎本能的衝動,到最後,帶給觀眾一部關乎青春本身、無關票房計算的青春故事。
電影沒有結局,因為青春沒有結局。
過了青春,人生就會好起來嗎?
未必,但完成了反叛的成人禮,才算完成了年輕的使命。若青春不見傷口,如何證明血是熱的。
渡口、海關、人生的十字路口,佩佩過的不只是關,還有整個青春。
正如白巖松說過:沒有一代人的青春是容易的。
春天就在眼前,但過關不易。
生活狹小困頓,青春的小船時常左支右絀,上岸太難。正如國產青春片,要突破也是太難,但電影最終拍出了青春的疼痛感。
鯊魚屬於大海,香港看不見雪,國產青春片似乎永遠拍不出真正的青春,但一切最終被改變了。
零流量,豆瓣8.0,「她」硬核得不像國產青春片,卻以青春的孤勇,最終治癒了青春。
而當國產青春片渡過險關,終於還是迎來了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