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走了,年享90歲,算是高齡,說是夢中安詳離世,走得很安詳。
不知這位自稱「破老頭」、「知道分子」、「不良老年」的「老頑童」臨走時做了什麼美夢,有沒有像放電影一樣把他的一生播放一遍。
頑劣人生
小時候家境貧窮,但他上的卻是貴族式的好學校;年輕時,最初報考上海的三聯書店未果,偽造學歷考中了上海人民出版社卻被代招到北京的人民出版社,而三聯書店當時被併入人民出版社,若干年後,他當上了三聯書店的總經理;臨近退休時,上頭雖先打過招呼,卻無具體時間,以至於有了這樣戲劇化的場面———「1996年1月1日早上九點鐘,三聯書店的一個人事幹事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你已經在昨天下午五點退休了」。
作為一個生活在北京60多年的老上海人,沈公說話時經常會既帶著北京味道的兒化又帶著濃重的上海口音,還會時常蹦出幾個上海詞,像極了他生活20年的上海和63年的北京。
在《魯豫有約》中他講述了他的「頑劣人生」:
有這樣一位可愛的老人,他平常出門,所帶的裝備就像一個20歲左右的年輕人:騎一輛永久牌自行車、背一個藍色雙肩包、胸前掛一個MP3、兜裡揣一個PDA。他以文會友,引領讀書兼容並蓄;他豁達樂觀,誠懇中不乏雅痞風致;他激情似火,晚年依舊享盡生活百味。
20個字的一生
沈公生前用20個字概括了他的一生:「吃喝玩樂」、「談情說愛」、「貪汙盜竊」、「出賣情報」、坐以待「幣」。
「吃喝玩樂」隨著年齡增長,外加早年動過手術,沈公不得不放棄永久牌自行車,而是坐地鐵四處溜達。
隨身所帶的MP3裡依然是鄧麗君、蔡琴和卡朋特等人的曲目;
PDA裡面記的都是北京好吃的飯館地址和電話,無論是最地道的,還是最怪的都能找出來。
「談情說愛」用沈公自己的話說:「除了自己到處吃,跟作家、文人談情說愛也不錯。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要談情說愛嘛」
這裡所說的「談情說愛」,無非就是跟圈內圈外的朋友交談聊天,談事情促交情,說說愛好。是一種雅致的活動,往往只有非常坦蕩的人,才能用這種頑皮的方式來表達。
「貪汙盜竊」沈公表示,做文化活動的人,盜竊有形資產很難,但盜竊無形資產則比較容易。
比如你跟別人聊天,就問他最近忙什麼,然後挑逗他說一下這件事的心得體會,等他把心得說出來了,其中的觀念、意境就可據為己有了。
著文化人就是不一般啊,「貪汙」的是不別人的知識,「盜竊」的是別人的思想,這種自嘲式的自我形容方式,也充分體現了一個文化老頭的處事之道。
「出賣情報」就是利用手中的資源,看交情的深淺幫助別人,順便收到免費吃喝的恩惠。這麼頑皮的老人不是「破老頭」是什麼?
坐以待「幣」沈公這樣解釋:「等你出了書後,就坐著等數人民幣。因為前面幹了16個字的「壞事」,所以最後四個字不一定有好結果,於是坐以待斃了;如果不想完蛋,就把『斃』改成『幣』。」
這20個字淋漓盡致地道出了一個「不良文化老頭」熱愛生活、用心工作的獨特方式,展現了一個天真、狡猾、機智、幽默、隨心所欲的沈公形象。
三聯書店和《讀書》
上世紀80年代,文化圈流傳著一句話:可以不讀書,但不可以不讀《讀書》。
1986年1月至1995年12月,沈公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總經理兼《讀書》雜誌主編。
在三聯書店當家時,只有領導給的三四萬塊錢。經濟窘迫時,他向一企業家請求幫助,對方臨走時丟下一句話「我們這個公司,1000萬元以下的事情是不做的」,嚇得他再也不敢找人家了。
為了搞好三聯書店,他想到港臺等境外的文化資源,於是出了房龍(美國通俗歷史學家)的《寬容》,很轟動;又出了金庸的武俠小說、蔡志忠漫畫等;又如,他認為,不拘一格、放棄成見,才能讓新見呈現,正是這種「大無」的思想辦出了《讀書》雜誌的「大有」,有極大的胸懷,有極大的彈性……
《讀書》在他的長期執掌下,形成了既不乏對學術文化界的前沿思考,又堅持大眾化的輕鬆活潑的獨特風格。也正是由於這個風格,《讀書》籠絡了一批時下中國文化界最忠實的讀者。
《讀書》不僅是一個人的故事,一個行業的故事,而且是一群人的故事,是一個時代的故事。「沈昌文時代」的《讀書》雜誌和三聯書店,無疑是許多國人舉足輕重的精神家園。
解讀沈昌文
滑頭沈公的父親是上海人,母親是寧波人。3歲時,父親就去世了,五六歲開始,他就寄人籬下。他的母親給人當保姆,上海話叫「娘姨」。他跟著母親住別人家,一天到晚學的就是察言觀色。用上海話說,他從小就是個「識相」的人。
很多人說他「滑頭」,但他認為「滑頭」對他的一輩子影響都很大。沈公的「滑頭」,不在於用這個方式去取得利益,而是遇到為難的事知所趨避。
工作後有了收入,談戀愛也方便了起來。有人給他介紹了一位醫生。這位大夫喜歡音樂,他就假裝懂音樂,白天看了關於貝多芬的書,到晚上約會時賣弄。後來下鄉又拼命寫信,這麼就戀愛成功結婚了。
這,就是沈公式「滑頭」。
工作中也很有樂趣後來,他升官了,成了總編輯的秘書,專管社領導的開會、用車安排,因為對領導畢恭畢敬,很得領導賞識。
但也會犯一些小錯誤。當時沈公的領導叫王子言,有一天,領導看見他在筆記本上寫著「王八用車」,被氣壞了,經過批評和詢問才知道,原來是「王子言先生八點鐘要用車」,想要偷懶少些幾個字,沒想到成了罵人的話,只得承認錯誤。
謙虛的知道分子他是北京書界、文化界的信息源,圈裡大小事情會迅速地匯聚到他那兒,又迅速地傳播出去。幾年後,出了一個新詞,叫「知道分子」,他說自己不夠格做知識分子,充其量是個「知道分子」。
退休後,他還發起創辦《萬象》,一直活躍於出版界。
他的職業經歷見證了中國出版業的變遷和發展;他主編的《讀書》雜誌,曾是中國當代知識分子表達聲音的理想空間,書寫了一代人的文化夢想。
作為前《讀書》雜誌主編、三聯書店總經理,沈昌文至今仍是中國出版界和學術界的一面旗幟,知識精英或三教九流都尊稱他為沈公。
#出版人沈昌文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