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高模
縱觀書法史,我們知道一種書體及書法風格的形成,是具有地域性和文化語境的,比方說魏碑,就主要分布在黃河流域一帶,特別是在河南與山東地區尤為集中,雖然多為紀功頌德,但與佛教密切相關,帶有濃鬱的宗教色彩。例如《曹植墓碑》、《泰山金剛經》、《張猛龍碑》、《鄭文公碑》及諸多龍門造像記與墓志銘。
魏碑是漢隸向楷書轉化過渡的一種變體,其結體特徵主要有兩類,即斜畫緊結與平畫寬結,由於其鮮明獨特的風格在書法史上穩定地維持了很長時間,因此被定義為「魏碑」。
然而,在江南自《瘞鶴銘》的出水與《爨寶子碑》的出土,人們發現,魏碑並不是黃河流域的專利。通過比較分析,可以看出《瘞鶴銘》的風格近似於《泰山金剛經》與《石門銘》。
可以想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與龍門石窟和泰山金石峪有太多的禪意聯繫。
首先,我們來看一看《曹植墓碑》。
魚山曹植墓,位於山東省東阿城南黃河北岸,
《三國志·曹植傳》載:曹植被封到東阿王的時候,曾經「登魚山,臨東阿,喟然有終焉之心,遂營為墓。」這一年,曹植才37歲。4年後,一代才子曹植終於病逝於東阿,終年41歲。1977年3月,在曹植墓中發現一塊陰刻銘文磚,內容為:「太和七年三月一日壬戍朔,十五日丙午,兗州刺史候昶遣士朱周等二百人作畢陳王陵,各賜休二百日。別督中王納主者、司徒從椽位張順。」這裡的太和七年,應是青龍元年(公元233 年),所以記太和年號,可能是刻這塊磚的人不知道皇帝已經改了元。曹植是太和六年十一月去世的,墓葬在4個月後完成,負責此項工程的200人同時得到了休假200天的獎勵。
曹植墓碑原立於曹植墓前,後被淹沒到大清河(今黃河)中,到清代撈出,並於光緒二十五年建造碑樓保護。從碑文內容可以了解,該碑是曹植十一世孫曹永洛所立。曹永洛在北齊皇建二年(公元562年),奏請皇帝批准,在曹植墓前復建祠廟,祭祀曹植。
曹植墓碑》由灰白巖石雕鑿,高257釐米,寬103釐米,碑文22行,共931字。其字體以楷書為主,夾雜有篆書和隸書,整體風格呈現出一種由魏碑向楷書轉化過渡的特徵。這種亦楷亦隸亦篆的書體,被後人稱之為「破體」,在中國書法史中鶴立雞群,標新立異。
下面我們來解讀一下《石門銘》。
《石門銘》全稱《泰山羊祉開復石門銘》,北魏宣武帝永平二年(509)正月刻,由太原典籤王遠書丹,武阿仁鑿刻於陝西褒城縣東北褒斜谷石門崖壁。漢中褒谷口是褒斜道最險要的隘口,絕壁陡峻,山崖邊水流湍急,很難架設棧道。東漢永平年間,漢明帝下詔在最險之處開鑿穿山隧道,歷時六年而成,古稱「石門」。東壁長16.5米,西壁長15米,南口高3.45米、寬4.4米,北口高3.75米、寬4.1米,隧道與棧道在同一條水平線上。褒斜石門是世界上較早的人工交通隧道之一。後漢開鑿石門道破廢,崖文記述了北魏重修褒谷道的原因、經過與結果,傳頌梁秦二州刺史羊祉「詔遣左校令賈三德」重開褒斜道的盛舉。
《石門銘》全文融記事、頌功、寫景和抒情於一體,是石刻銘文的代表作,故書丹、鑿刻在當時也是有意識請書法與鑿字高手完成的,這從崖文中也可看出,崖文地處陝西褒城石門東壁,而書丹為「太原郡王遠」,鑿字為「河南郡洛陽縣武阿仁」,並且留名刻記於崖文題記中,可見王遠、武阿仁的藝術業績雖不為歷史所記載,但其高超的藝術作品正昭示了他們在當時就為社會認同的藝術高手。
古代漢中地區是南通川蜀、東控襄樊的交通要道。漢代以後此道即屢通屢壞。北魏時梁、秦二州刺史羊祉,重開此道。為了表彰羊祉及參加此項工程者的功績,故有此刻。康有為將其列為「神品」,云:「石門銘飛逸奇渾,翩翩欲仙,若瑤島散仙,驂鶴跨鸞」。
石門銘:此門蓋漢永平中所穿,將五百載。世代綿迴,戎夷遞作,乍開乍閉,通塞不恆。自晉氏南遷,斯路廢矣!其崖岸崩淪,澗閣堙禠,門南北各數裡,車馬不通者久之。攀蘿捫葛,然後可至。皇魏正始元年,漢中獻地,褒斜始開。至於門北一裡西上鑿山為道,峭岨盤迂,九折無以加,經途巨礙,行者苦之。梁秦初附,實仗才賢,朝難其人,褒簡良牧。三年,詔假節龍驤將軍督梁秦諸軍事梁秦二州刺史泰山羊祉,建旟嶓漾,撫境綏邊,蓋有叔子之風焉。以天險難升,轉輸難阻,表求自迴車已南開創舊路,釋負擔之勞,就方軌之逸。詔遣左校令賈三德,領徒一萬人,石師百人,共成其事。三德巧思機發,精解冥會,雖元凱之梁河,德衡之損躡,未足偶其奇。起四年十月十日,訖永平二年正月畢功。閣廣四丈,路廣六丈,皆填溪棧壑,砰險梁危,自廻車至谷口二百餘裡,連輈駢轡而進,往哲所不工,前賢所輟思,莫不夷通焉。王升履之,可無臨深之嘆;葛氏若存,幸息木牛之勞。於是畜產鹽鐵之利,紈綿罽毼之饒,充牣川內,四民富實,百姓息肩,壯矣!自非思埒班爾,籌等張蔡,忠公忘私,何能成其事哉?乃作銘曰:龍門斯鑿,大禹所彰。茲巖廼穴,肇自漢皇。導此中國,以宣四方。其功伊何,既逸且康。去深去阻,匪閣匪梁。西帶汧隴,東控樊襄。河山雖險,憑德是強。昔惟畿甸,今則關壃。永懷古烈,跡在人亡。不逢殊績,何用再光。水眺悠皛,林望幽長。夕凝曉露,晝含曙霜。秋風夏起,寒鳥春傷。穹隆高閣,有車轔轔。威夷石道,駟牧其駰。千載絕軌,百輛更新。敢刊巖曲,以紀鴻塵。魏永平二年太歲己丑正月己卯朔卅日戊申梁秦典籤太原郡王遠書,石師河南郡洛陽縣武阿仁鑿字。
我們再來比較一下《泰山金剛金》。
《泰山金剛經》又名《泰山佛說金剛經》,著名摩崖刻石,刻於五嶽獨尊的泰山南麓鬥母宮東北一公裡處的花崗巖溪床之上。刻石南北長五十六米,東西寬三十六米,約計兩千多平方米,是漢字刊刻面積最大的作品。
經文為《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原經文分上下兩卷,三十二篇,5198字。《泰山經石峪》鐫刻了第一篇至第十六篇,計3017字。因年月久遠,加之溪水衝刷,沙石磨損,現僅存一千餘字,四十行,其中還有未完工的半成品[雙勾] 字。《泰山經石峪》,無題記和刊刻年月,也無經主和書丹者姓名,因筆法與山東鄒縣尖山摩崖《晉昌王唐邑扈題名》相近,後人或以為唐邑所書;因又與山東泰安境內徂徠山《徂徠山大般若經》相似,該經上有「齊武平元年王子椿造」字樣,因此後人又有推測為王子椿所書。清阮元《山左金右志》則作北齊天保間【公元550-559年】人所書。
今人考證為安道壹所書 : 安道壹為北齊時高僧、大書法家。他經歷了北周「二武滅佛」之難,其佛教觀點屬禪宗北宗。
始祖達摩祖師被當權者毒死後,眾僧侶為護佛法開始遷移,並改變以前由書經傳播的方式,認為「縑竹易銷,皮紙易焚;刻在高山,永留不絕」。故在遷移中把佛經刻於石崖之上,《泰山金剛經》是特定歷史時期護法運動的產物,安道壹即是此時的主要書經者。
平陰一帶有北齊刻經5處,安道一題名3處。安道一的書藝甚高,開一代新域,中外影響很大:「清跨羲(羲之)誕(韋誕),妙越英繇」。康有為、郭沫若都給予極高評價。日本書道協會建議中國書協應立安氏為「書仙」,以與王羲之「書聖」並駕齊驅。雖無確證,但多數專家認為,安道一應是平陰東阿一帶人氏。
平陰縣二洪頂北齊刻經有僧安道一題名
《泰山經石峪》字徑多在50-60釐米之間,最小的也有30釐米,最大的是第六行第15字「今」,高49釐米,寬75.5釐米。 《泰山經石峪》書體在楷隸之間,偶有篆意草情,古拙樸茂,靜寫安詳,為歷代書家所推崇,被冠以「大字鼻祖」、「榜書之宗」的美稱。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包世臣在《藝舟雙輯》中稱「《泰山經石峪》大字與《痙鶴銘》」相近,而淵穆時或過之」.又雲「《經石峪》大字,《雲峰山五言》、《鄭文公碑》、《刁惠公志》為一種,皆出《乙瑛》,有雲鶴海鷗之態」。又云:「大字如小字,唯《鶴銘》之如意指揮,《經石峪》之頓挫安詳,斯足當之。」
碑派代表人物之一清康有為《廣藝舟雙輯》鄙薄北齊碑,以為北齊諸碑,率皆瘦硬,千篇一律,絕少異同。唯對《泰山經石峪》推崇備至,說:「 《經石峪》為榜書之宗,《白駒谷》輔之」、「榜書雖別有堂壁,要亦取古人大字精者臨寫之。」六朝大字猶有數碑,《太祖文皇帝石闕》、《泰山經石峪》、《淇園白駒谷》皆佳碑也」。「作榜書須筆墨雍容,以安靜間穆為上,雄深雅健次之,……。觀《經石峪》及《太祖文皇帝神道》,若有道之士,微妙圓通,有天下而不與,肌虞若冰雪,綽約如處子氣韻穆穆,低眉合掌,自然高絕,豈暇為金剛怒目?」又說:「榜書也分方筆園筆,亦導源於鍾、衛者也。」《經石峪》園筆也;《白駒谷》方筆也。然以《經石峪》為第一。其筆意略同《鄭文公》,草情篆韻無所不備。雄渾古穆,得之榜書,較《觀海詩》尤難也。若下視魯公《祖關》、《逍遙樓》;李北海《景福》;吳琚《天下第一江山》等書,不帝兒鬥率天人視沙塵眾生矣,相去豈有道理計哉!」又云:「東坡雲,大字當使結密無間,此非榜書之能品,試觀《經石峪》正是寬綽有餘耳!」
《泰山經石峪》所摩刻的內容是佛教的重要經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東晉時,鳩摩羅什譯。按佛家之言:「金剛」既金剛石,光澤透明,不染塵埃,此經以金剛名為首,既取其尖利之義,就是說以金剛之堅,喻般若體,以金剛之利,喻般若用。「般若」是梵語,譯為「妙智慧」。 「波羅蜜」也是梵語,即「到彼岸」,佛家認為,眾生因為受了一個我字的迷惑,日日就在煩惱苦海中,倘能從生死煩惱大海之中,渡到不生不滅,清淨安樂之地,即到彼岸也,也就是脫離苦海。「經」字當作「徑」字解,比喻修行的一條路徑。
金剛經原包括在大般若經第577卷中,佛家有經中之經《金剛經》之說,詞有盡,理無窮。如來佛祖講大般若經共六百卷,講經的地方及法會的次數,計四處十六會,講《金剛經》則是在十六會中的第九會,地方在中印度的舍衛城南邊的給孤獨圓。這個時代,大約在古代中國的周穆王九年。
《金剛經》約在前秦苻堅時期傳譯我國。據山東省考古研究所賴非先生研究認為:北朝大規模刻經則是從北齊廢帝乾明元年[公元560]開始,後主高緯時發展成高峰,直到北朝結束刻經仍盛而不衰。刻經受當時政治、經濟、文化和佛教影響,主要集中在太行山東麓的鄴城附近和山東的泰嶧山區。泰山自古以來就是東方重要的崇拜中心。
當泰山地區成為山東的佛教中心時,其刻經作品主要分布在泰山西六十公裡的洪頂山、泰山東南三十公裡的徂來山,泰山南麓的經石峪,山東汶上縣,寧陽縣交界的水牛山,山東鄒成東南十公裡的嶧山,郯城北的鐵山、崗山、郯城東十三公裡的葛山等九處。其中泰山經石峪刻石以字經大,刊刻面積之廣,字數之多,書法之精良,對後世影響最大。
泰山金剛經大型摩崖石刻,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泰山中華書法名山的成功申報。泰山金剛經,刻於泰山鬥母宮東北經石峪,總面積約2064平方米的自然石坪浮床上。清《金石錄補》云:「泰山御帳坪之南有石經峪,石如平臺,舊刻金剛經,字皆經尺。」 泰山金剛經是現存摩崖石刻中規模空前的巨製。前人評為「大字鼻祖」、「榜書之宗」。清康有為稱之為「榜書第一」,包世臣驚嘆為「洋洋大觀」。
泰山金剛經是泰山佛教文化瑰寶,為國寶級重點文物。藏水下愈千年,後經發現,使泉水改道,方暴露出來。字徑50釐米左右。原刻2500餘字,因溪水漫流磨滅,現僅存41行,1067個字。殘毀過半。第15行有十幾個描紅雙鉤字,整個石刻也未落款。所以,刻石書丹者成為千古之謎。僅泰山志書就有王羲之、王子椿、唐邕諸說。1961年,郭沫若來泰山留下了「經字大如鬥,北齊人所書」的詩句。1989年第2期《書法》雜誌刊載王恩禮、賴非文章認為,泰山金剛經為北齊東嶺僧安道壹所書。
泰山金剛經,通篇文字氣勢磅礴,優遊自如,若具仙姿。書法縱橫遒勁,古拙樸茂,氣勢開張,筆勢圓渾,結構寬闊自然,用筆安詳從容,包容篆隸而妙化為楷,結體奇特,斜倚相生,富於變化,個性十足。人立於石峪四周山崖,俯視大字,發現如尊尊羅漢,肅穆端坐,穩如泰山,與整座泰山神韻完美融合。泰山金剛經是漢隸向唐楷過渡的一種書體,又稱「隸楷書」、「經石峪體」。經刻中多有一些不常見俗字,「萬」、「無」二字與現行通用簡化字完全相同。因此,泰山金剛經是中華石刻藝術、書法藝術裡程碑式巔峰之作,是研究我國書法歷史演變和藝術成就的重要依據。我國歷代金石、書法、鑑賞者視若珍寶。清楊守敬說,泰山金剛經「經尺之大書,如作小楷,此為極則。」清馮雲鵬評價說,「入印泥畫沙,草情篆韻,無所不備。」 金剛經千百年來一直吸引著眾多書法家、學者、文人雅士對它進行學習、研究和考證。
最後讓我們回到關於《瘞鶴銘》的話題上來。
瘞鶴銘》是原刻於鎮江焦山西麓崖壁上的楷書書法作品、摩崖石刻,其書者傳為南朝梁的書法家陶弘景。原石刻因山崩墜入江中,後打撈出,只存五殘石,現陳列於江蘇省鎮江焦山碑林中。
《瘞鶴銘》書自左至右,原文12行,每行23字或25字不等,其內容是一位隱士為一隻死去的鶴所作的紀念文字。此銘字體渾穆高古,用筆奇峭飛逸。雖是楷書,卻還略帶隸書和行書意趣。銘書自左而右,與碑不同,刻字大小懸殊,結字錯落疏宕,筆畫雄健飛舞,且方圓並用,無論筆畫或結字,章法都富於變化,形成蕭疏淡遠、沉毅華美之韻致。
《瘞鶴銘》的書法藝術對後世影響很大,為隋唐以來楷書典範之一,被歷代書家推為「大字之祖」。
《瘞鶴銘》
釋文:
瘞鶴銘並序。華陽真逸撰,上皇山樵書。
鶴壽不知其紀也,壬辰歲得於華亭,甲午歲化於朱方天其未遂吾翔寥廓耶,奚奞仙鶴之遽也,乃裹以玄黃之幣,藏乎茲山之下,仙家無隱我竹,故立石旌事篆銘不朽詞曰:相此胎禽,浮丘著經,餘欲無言,爾也何明,雷明門去鼓,華表留形,義唯髣髴,事亦微冥,爾將何之,解化厥土惟寧,後蕩洪流,前固重扃,左取曹國,右割荊門爽塏,勢掩華亭,爰集真侶,瘞爾作銘。
夅嶽徵君,丹楊外仙尉,江陰真宰。
《瘞鶴銘》是一位隱士為一隻死去的鶴所撰的紀念文字。此摩崖原刻有華陽真逸撰,上皇山樵書。然對書者,歷來眾說紛紜,一直爭論不休。這主要是由於銘文只書其號,不寫真名,讓人猜謎至今。主要觀點有三:
一說為東晉王羲之所書,由唐人孫處玄所撰的《潤州圖經》最早記載,故而黃庭堅等學者認為出於王羲之筆下。在鎮江,流傳的也是王羲之所為,王羲之的妻子是鎮江人氏,王是鎮江之婿,再加上美麗的傳說,故而《瘞鶴銘》出於其手,猶有一定的可信度。
二說是為南梁天監十三年(514年)刻,南朝道教首領陶弘景所書。此說最早由北宋學者、書法家黃伯思提出,他認為陶弘景隱居茅山時,晚年自號「華陽真逸」,而銘文也頗有道教口風,此說宋代即得到大批學者認可,明清也有許多學者贊附。
三說書者為唐朝的王瓚。宋張邦基在《黑莊漫錄》云:「觀銘之側,復有唐王瓚刻詩一篇,字畫差小於《鶴銘》,而筆法乃與瘞鶴極相類,意其王瓚所書」。另外還有其它幾種說法,如清程南耕以為是唐皮日休書,還有人認為是唐朝顧況等所寫,對此也各有各的理由。
現代學者們雖傾向陶弘景說居多,但亦未能成定論。
《瘞鶴銘》與《石門銘》及《泰山金剛經》之間,無證是用筆還是結體都有深刻的門人在聯繫。下面,我們以《瘞鶴銘》與《石門銘》為例進行比較解析。
用筆特點:
《瘞鶴銘》用筆純熟,體現出成熟楷書的書法特徵,同時也體現出書寫者很好的書法修養。用筆起收有致,撐挺勁健,多用圓筆藏鋒,逆起圓收,飽含篆隸之意,故意趣高古。而在此基礎上,北碑風格的方折用筆也間或出現,增強了其雄健之氣,從而體現了《瘞鶴銘》「意會篆分,派兼南北」的風貌。而且,在用筆上,《瘞鶴銘》與《石門銘》頗為相似,豪逸古樸,深沉凝重,鋒中筆圓,勢若飛動。主筆往往伸得很開,意如蕩槳行舟意境幽遠。圓筆藏鋒,鉤挑沉著堅韌,不露鋒芒,純從篆隸變化而來。
結體特徵:
《瘞鶴銘》與《石門銘》(包括《泰山金剛經》),都屬於平畫寬結。其結體寬博舒展,變化豐富。上下相銜,如仙鶴低舞,儀態大方,飄然欲仙,透出「瀟遠淡雅」的韻致。雖為大字,結體舒展卻不鬆散,具有小字結體的謹嚴與法度,緊結茂密。同時,其結體由中宮向外作輻射狀,寬博舒展,上下相銜,儀態大方,似散還合,平中求奇,盡具真率之情,或縱或橫,得字之真趣,錯落疏宕,氣勢寬宏。
《瘞鶴銘》在結字上著實獨具匠心。蘇軾雲「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即大字的結構容易流於鬆散無神,黃庭堅則以此銘的結構作了回應,足見此銘書法結字之妙。每一字有每一字可以玩味的地方,無絲毫煙火塵俗之氣。其平正穩健者如「鶴」「得」 「紀」 「流」等字,安閒肅穆,平穩持重;其開張放逸者如「禽」 「朱」 「外」 「石」等字,大開大合,收放自如;其縱勢疏放者如「事」 「華」 「篆」等字,體勢豐偉,氣度豪邁。另外還有一些頗不尋常的結字,極具藝術效果,其錯位者如「胎」,其欹側者如「丹」,其疏朗者如「浮」,其誇張者如「勢」等,可謂獨具匠心。
《瘞鶴銘》與《石門銘》的章法特點:
《瘞鶴銘》與《石門銘》都屬摩崖刻石,造型不同於其他行列分明的碑刻摩崖字跡那樣將字形大小規整統一,而是大小錯落變化反差很大,有行無列,頗類行草書的布局之法。字體大小各異,靈活多變。蕭疏淡遠,寓華美於沉毅,凌空弄翰,得蒼雄之筆力。樸茂雅致,字形活潑,使章法生動而和諧統一。整體氣象渾凝古樸、舒展自然,運筆以圓筆中鋒為主,弱化提按,在一個字中筆畫的粗細對比並不強烈,但字與字之間有時卻反差極大,如《瘞鶴銘》中「髴」字筆畫之細,「禽」「固」「仙」字筆畫之粗。轉折視結構靈活變化,忽方忽圓,結字隨意安排,忽大忽小,字形也略微傾側,使得行氣令字跡在上下左右之間相互映襯呼應,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匠心獨運,渾然一器,整體感極好。
自《瘞鶴銘》面世以來,一直為文人書家所看重。
北宋書法家黃庭堅:曰結密而無間,《瘞鶴銘》近之;寬綽而有餘,《蘭亭》近之。又:大字無過《瘞鶴銘》,小字無過《遺教經》。
北宋書法家歐陽修:世以其難得,尤以為奇。
北宋文人蘇舜欽:山陰不見換鵝經,京口今存瘞鶴銘,瀟灑集仙來作記,風流太守為開亭。兩篇玉蕊塵初滌,四體銀鉤蘚尚青,我久臨池無所得,願觀遺法快沉冥。
南宋書家曹士冕:筆法之妙,書家冠冕。
明代文人王世貞:此銘古拙奇峭,雄偉飛逸,固書家之雄。
清代文人何紹基:自來書律,意古篆分,派兼南北,未有如貞白《瘞鶴銘》者。
清代書法理論家王澍:蕭疏淡遠,固是神仙之跡。
清代書法家翁方綱:寥寥乎數十字之僅存,而兼賅上下數千年之字學。
現代文學家郭沫若:從字體上看,既有真書的形,又保留了楷書的基本筆法,反映了隸書向真書過渡的痕跡。
《瘞鶴銘》是南朝石刻書法中最具重要意義的石刻之一。其書法藝術對後世影響很大,為隋唐以來楷書典範之一,被歷代書家推為「大字之祖」。
《瘞鶴銘》是中國書法藝術發展史上的重要碑刻,為書法石刻中的珍品。在焦山碑林的所有石刻中,《瘞鶴銘》為第一名碑。它是鎮江焦山碑刻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也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的重點文物。在中國眾多的石刻中,唯有焦山《瘞鶴銘》和陝西《石門銘》被稱為「碑中之王」。
自宋代《瘞鶴銘》殘石被發現以來,歷代書法家均給予其高度評價,對它的時代、作者、思想藝術性等方面的研究、探討一直沒有停止過。北宋書法家黃庭堅的大字行楷作品受其啟發頗多。現代書畫家張大千更是因個人性格特徵與《瘞鶴銘》透露出來的筆墨意趣及思想內涵高度契合,以《瘞鶴銘》為基礎,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大千體」書法藝術。
《瘞鶴銘》因其為南朝時代書法氣韻,特別是篆書的中鋒用筆的滲入;加之風雨剝蝕的效果,更增強了線條的雄健凝重及深沉的韻味。它既是成熟的楷書,又是領會楷書發展過程中之篆、隸筆勢遺蹤發展史的重要實物資料,為我們今天乃至未來的書法創新與發展提供了參照和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