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種花聊以消遣,有些人種花志在賣錢;真種花者以種花為其生活——而花亦未嘗不美,未嘗於人無益。
每個人對於生活的解讀不同,因此生活方式也孑然不同。同是種花,平凡的人種花為賣錢,聊以生存,平實的人種花,聊以消遣。
對於花來說,真正懂它的種花者以花為生,花美,人也得了益處。關於這段種花的文字,來自於作家周作人。
原來這世界的一花一葉,如若你能懂它,去感知它,你就會成為一個更加通透的人。
周做人在寫出這段文字的時候,或許從來沒有想過,他的生活方式和理念會如此的適合現代人的生活,但恰恰他生在了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
作為文化界的學院教授,又是中國近代文壇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周作人不僅是魯迅的弟弟,他更是那個時代人們心中的文學泰鬥。
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他身上的使命重大,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人們很難想像到像周作人這樣的文學泰鬥會選擇背叛。
從他做好選擇的那一刻起,新的標籤就將周作人定型了。不論他生前做了多少貢獻,寫了多少著作,他註定無法像魯迅般名垂青史。
同樣的出生,同樣的優秀,但命運卻孑然相反。周作人生而不被寵愛,死不得其所,轟轟烈烈的一生,悽悽慘慘的死去,人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此。
回顧周作人的一生,如今再讀起周作人先生的著作《有意思的生活》,不經感慨,時勢造英雄,命運弄人。
可悲、可氣、可嘆,這大概是對周作人最好的理解。
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是使命不同,有些人只管自己平安的活著便是萬幸,而有些人,註定要承擔更大的使命,來為這個時代做出一點貢獻。
一、周作人的出世哲學
大凡名士,他們都是正途出身,屬於體制中人;然而這些名士卻又性格不羈,反抗主流。他們的行事亦正亦邪,集兩氣於一身。
如果沒有看過周作人的文字,我們很難想像到這樣一個將民族大義和國家棄之不顧的人,是如此的平實,又有著出世之境。
吃菜、飲茶、談龍談虎、看山看雨,每一件事,每個情境,他都能寫出有意思的文字。他的文字讀來讓人感悟至深,將他的出世學問,藏於字裡行間。
看山看雨,看世事變幻,人情冷暖,皆於字裡行間。
周作人的文字,讀來衝淡平和,返璞歸真,通透的不帶一絲火氣。能在動蕩不安的環境裡保持平和之心,能在麻木的舊社會尋覓心靈的寧靜,寫出這麼雋永的文字,可見他是真的在用心生活。
在他的散文集《有意思的生活》中,我們真正的領略到了萬事萬物的美好,他筆下的花草樹木、魚蟲飛鳥、,一片瓦,一滴水都是充滿了靈性,讓人心靈純淨。
真正會生活的人,才能體味到生活的滋味。真正的拋卻世俗煩惱,才能以一顆出世之境看待萬事萬物。
依了自己的心的傾向,去種薔薇地丁,這是尊重個性的正當辦法,即使如別人所說各人果真應社會的恩,我也相信已經報答了。
在那個混亂的社會,中國岌岌可危,就連日常的生活都變得瑣碎,零亂,不安。人性的正義與邪惡在這一時期暴露的更為徹底。
其實,他只想做一個平實的人,以一顆出世之心,隱世之態來對待有意思的生活。
命運的推手將人推向歷史的舞臺,不是讓你選擇後退,而是讓你奮起反抗。
二、周作人的苦茶主義學問
周作人是被推向歷史舞臺的悲劇,一個苦字道盡他的後半生。他本人也是講求苦中作樂的一個人,也是在苦中悟出了一種苦茶主義。
普通人都喝熱茶,享受熱茶水汽中夾雜的茶香,聞來清香撲鼻,飲之口齒留香。然而吃冷茶,這樣落落寡合的姿態使人想起《桃花扇》裡的一句唱詞「年來怕做朱門客,閒坐街坊吃冷茶」。
吃冷茶就如吃冷飯一樣,不免讓人覺得落魄和悽涼。然而,周作人顯然沒有落魄到如此地步。
真正出世的人,心靈的寂寞比起物質的富有,更顯得精神貧瘠。
周作人內心的空虛是常有的,他的空虛寂寞是當時社會知識分子本能的一種反抗。
所謂高人,站的越高,看的越遠,其行事自有一番風骨,不與世俗同流合汙。
早期的周作人強調思想上的改革,試圖讓人們脫離思想的貧瘠,以思想對抗社會體質,達到社會變革。這種反抗可以是,千夫所指,怒目斥之,也可以是不問世事,只管閉門讀書,周作人顯然屬於後者。
在那個時代,周作人與魯迅二人都在以自己的態度去改變社會,不隨波逐流,只想逆流而上。魯迅激進的諷刺社會,「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是他本人的真實寫照。而周作人,只管閉門讀書寫文,試圖用平和的心,平實的出世之境來對抗這個社會的麻木和壓迫。
周作人對抗這種麻木的最好方式就是喝冷茶,閉門讀書,寫閒淡苦澀之語。他追求心靈的平實,凡事皆以靜制動。閒坐家中,他與友人閒談書話,人走茶涼後,他依然孤寂地寫一些清冷的文字。
心境的平和,行事的閒淡,精神的空虛,將一個熱血沸騰的文藝青年變成衝淡平和的苦茶分子,是時代之幸還是時代之不幸。
寂寞的人,對抗寂寞常有自己的方式。
周作人對抗寂寞的方式就是嗜好茶。他喝茶愛喝冷茶,以苦澀壓制內心孤寂。可以說周作人的內心的味道就是苦茶的味道。
周作人的苦只有茶知道,或者愛喝茶的人知道。冷茶的涼和苦就像他此刻的心,就連喝過茶後的語言,都略帶苦澀之意。這種苦茶主義,並不是傳統儒家影響下的那隨時待命的獨善其身,也不是遊戲人生的處世態度,它已經升華為一種至善至美的理想境界。
周作人對待生活的態度越發理想的同時,他的苦茶主義思想讓他越發的清醒和從容。這種身在俗世卻又超脫的心境,讓已經超脫了人間的苦難的周作人在「花草蟲魚」中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樂趣。
他立志要在「過去與未來相遇之處為自己找一個安身立命之點」,而他終於找到了,但在生死之間他還是選擇了苟且的生。
但凡名士,他們內心「有一個叛徒與一個隱士」,這一點周作人也不例外。因此在苦茶主義奉行下的周作人他既想與世隔絕,又不甘心於此,因此他「既要做隱士,又要使別人相信並且特別是要自己相信仍然是舊世界的叛逆者」。
這是一個敢於反抗社會的人,但他又將這種反抗隱匿起來,以一種沉默和潤物無聲的行動,來昭示著他仍舊在反抗,而不是獨善其身。
苦茶主義的精神貴在「隱」,隱字背後的含義萬千,其苦便是苦茶主義的內在。隱是一種狀態,一種無形又無聲的對抗,苦是隱種下的因果。
可以說周作人的一生敗在了隱,是苦茶主義讓他暫時的擺脫了人間疾苦,但也是苦茶主義讓他萬劫不復。
每個時代,但凡時局動蕩,那些讓不甘於淪喪的人們總會奮起反抗,而那些知識分子是最先覺醒的一類人。一旦思想覺醒的他們,就如一臺戰鬥機,尖銳的刺向對手。骨子裡的清高,內心的鬥氣讓他們始終活躍於歷史舞臺。
周作人一直認為但凡知識分子,他們的心頭都住著兩個鬼:「紳士鬼」和「流氓鬼」,是這兩種鬼氣指導著人行事,而他也是被指導的那一類人。
「有時候流氓佔了優勢,我便跟了他去仿徨,什麼大街小巷的一切隱密無不知悉,酗酒,鬥毆,辱罵,都不是做不來的,我簡直可以成為一個精神上的『破腳骨』。」
這段話深刻的表述了周作人的內心和其所做所為,原來都是這種毒氣和鬼氣讓他矛盾而又不能自已。
處於那樣一個「不是死,便是生」的大時代裡,周作人同其他的知識分子不僅要面對社會環境的險惡,還要在黑暗的傳統文化裡保持內心的自強和堅持,這種雙重的折磨,才釀造了他的悲劇。
傳統的文化屬於我們,但另一方面我們得來的一切知識都來源於傳統。
「毒氣和鬼氣」,其實就是傳統文化遺留下的毒瘤,它這種毒瘤就是綱常倫理,「也就是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對抗這種毒瘤,只有魯迅是喚起人們的自覺性,而周作人他則是從人道主義的立場鼓蕩自我中心和個人至上。
周作人曾說:「我從小讀《論語》,現在得到的結果除中庸思想外,乃是一點對隱者的同情。」可以說這種道家的隱士思想是造成周作人悲劇的主因。
在不適合的時候做不適合的事情,那不是一種解脫,而是一種愚蠢。
周作人的結局帶給我們的是一種時代的悲哀。一個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他為他的愚蠢和錯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同時他的思想境界和認知對現代人也有著很大啟發。
周作人立身不正,行為不端造成了他的悲劇,我們後世之人當以此為戒,在適當的時候做合適的事情。有些錯誤可以彌補,而有些錯誤只能錯下去。人就該活的堂堂正正,即便面對威逼利誘也決不能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