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財經》雜誌
獨家丨聚焦債權人大會：華晨人士致歉釋疑，債權人並不買帳
文 | 李皙寅 王靜儀
「儘管我們付出了很多努力，仍未能讓集團生產經營好轉，也沒能有效化解華晨集團的債務和資金風險，對此我們深感愧疚，並在此表示深刻檢討。」會上，華晨集團方面任姓負責人代表華晨集團致歉，並表示將盡全力保護債權人合法權益，歡迎投資者來公司做盡職調查。
據出行一客（ID：carcaijing）獨家獲悉，11月30日，華晨集團現有債權人召開了債券持有人大會，二十餘家債權人機構合計持有1100餘萬張債券，佔可投票債權人總比例的57%。會議上共設有近十項議案，包括建立雙方定期溝通機制，履行信披義務；承諾不逃廢債、制定合理償債計劃；披露目前公司財務、資產情況；停止處置資產等等。
經由現場債權人表決，現場議案逐一得以通過。但債權人並不買帳，認為華晨集團參會方並未就核心問題給出有效回應，讓人頗為失望。
「華晨集團手中最值錢核心資產，也就是有關華晨寶馬持股收益的華晨中國股權轉讓，這一核心問題依然成謎。」一位債權人對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解釋稱，在遼寧鑫瑞轉讓華晨中國股權這一事件中，有關交易價格、受讓方資金來源，華晨集團獲得資金的使用情況；以及遼寧鑫瑞隨後與吉林信託的股權質押緣由等問題，華晨集團均未給予全面解釋。
有債權人提問：金杜律所何時進入華晨集團開展服務、原因為何？在一小時的債權人大會上，這一問題復現了近10次。有債權人對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表示，這是能夠反映華晨集團是否有意逃廢債的重要依據。據他們了解，金杜律所進入華晨集團服務時間，遠遠早於法院核准華晨集團破產重組。然而，華晨集團相關人士始終迴避，沒有給出有效回復。同時表示並非華晨集團有意破產重整。
▲ 遼寧鑫瑞的公司註冊地仍是工地
（記者王靜儀供圖）
11月26日，出行一客（ID：carcaijing）實地探訪遼寧鑫瑞的公司註冊地址，發現其所在地仍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附近人並不知曉此間公司的存在。
會議現場甚至一度出現沉默尷尬的：華晨集團負責人用事先準備的內容答覆後，或許是覺得答案並不完整，主持人並未繼續提問，導致出現了30秒空白的等待期。
昔日的中國四大汽車集團，如今走入破產重整，對於資產千億的華晨集團，各方觀感不一：瀋陽人覺得順理成章，的士司機抱怨產品質量，工廠員工吐露產能過剩；投資人則深感錯愕，覺得華晨家底依然豐厚，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
中汽協的數據顯示，今年1至10月，華晨汽車集團仍以67.7萬輛的銷量，位居中國汽車集團銷量排行榜第九名。
華晨集團是否窮盡了自救的手段？如今成為頗具爭議的焦點。華晨曾展開多方自救，從去年起，華晨集團調整了公司戰略，聚焦整車產業，拓展零部件業務，和寶馬、雷諾深化合作，剝離非主營業務，開展清收欠款和處置低效資產。此外，從今年起，華晨壓縮了管理層，集團中層以上幹部也下調了薪資。但這一切疑似在今年夏天戛然而止。
11月20日，瀋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受理債權人對華晨集團的重整申請，這標誌著這家車企正式進入破產重整程序。稍早前，華晨集團旗下一隻10億元私募公司債到期發生違約，包括其發行的其他債券價格也一路下跌。
企查查APP顯示，作為遼寧省重點國企的華晨集團共有兩位股東，大股東是遼寧省國資委，持股80%，另一股東是遼寧省社會保障基金理事會（省產業（創業）投資引導資金管理中心），持股20%。
就在確認華晨集團正式破產重整當天，證監會也決定對其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立案調查，對華晨集團有關債券涉及的中介機構進行同步核查，嚴肅查處有關違法違規行為。
目前破產重整進展如何？11月30日，作為大股東的遼寧省國資委宣傳處回復《財經》記者：「目前各項工作正在推進中，還沒有落實，建議等待後續信息發布。」
華晨集團相關人士則向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表示公司生產如常，「後天華晨新日的新車在無錫下線，上周華晨雷諾的新車在瀋陽下線，產品都在正常推出。」
債權人錯愕：「得了個感冒就進太平間」
▲ 華晨集團門口（記者王靜儀供圖）
債權人談起華晨的破產重整，依然深感錯愕。
瀋陽市大東區東望街的華晨集團大門口，債權人的身影變得多了起來。為了能討個說法，一位外地的債權人還被迫走進了當地的信訪辦公室。
「來華晨要債的供應商和債權人變多了。」一位在華晨集團子公司工作的人士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當年他畢業的時候，誰能進華晨中華，那是挺有面子的一件事兒，萬萬沒想到會到如今這個境地。
「現在去瀋陽沒啥用。」一位債權人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華晨會安排接待，但沒法給債權人明確的、具體的回覆。
「從業十幾年，從沒像今天這樣憋屈過。」一位華晨債的持有人和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談起此事，依然意難平。在他看來，在華晨集團走向破產重整的過程中，債權人幾乎置身事外。讓人訝異的是，在走向破產重整前，華晨集團並沒有和債權人溝通企業現狀，爭取像債務展期這樣的自救策略，而是直接走向了破產重整。
不同於上述華晨員工的意料之中，資本市場明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從九十餘元一路下跌至十餘元，不到4個月，華晨集團的信用債一瀉千裡。此前，一紙傳言揪了每一個債權人的心，業內有消息稱相關債務將被折價為6元，相當於打了0.6的折扣。這意味著債權人損失慘重、顆粒無收。
投資人至今難以接受。一方面，在上交所發布華晨集團債券停牌公告，宣稱企業發生債務違約前，華晨還曾多次發布兌付承諾公告；另一方面，從基本面上，華晨遠沒到需要破產重整的地步。
「得個感冒就進了太平間。」讓債權人最為費解的是，華晨集團本不至於今天的境地。在他看來，手握多家上市公司、還有華晨寶馬這頭利潤奶牛的華晨，僅僅是面臨了一次流動性緊張，完全有多種自救手段，比如以市場的合理價格出讓對華晨寶馬的股權，再比如提前和債權人打招呼，從而將債務展期。然而，華晨集團卻直接走向了破產重整這條路。
就在今年9月北京車展前夕華晨副總裁齊凱還曾就債務問題對媒體表示，華晨的資產負債率在70%左右，屬於行業中遊水平，短期內有流動性問題，但在相關銀行債委會的幫助下，將幫助華晨解決流動性問題。
不止是投資人，接近遼寧省政商的一位人士也對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表達了疑惑，去年底華晨陸續在全國範圍內與各主流企業籤署戰略合作協議，讓外界對其耳目一新。同時，華晨汽車集團是兩家遼寧省國有資本投資公司改革試點單位之一，背負著國企改革的先行者的使命。因為債務重整陷入輿論風波，影響不好。
華晨集團是否窮盡了自救的手段？如今成為頗具爭議的焦點。（詳見：千億負債，瀕臨破產，誰能拯救水深火熱的華晨汽車？）
在華晨集團看來，競爭力弱的自主品牌，是拖垮華晨集團的主要原因。在債權人大會上，代表華晨集團出席並發言的任姓負責人表示，華晨集團長期以來管理不善，運營成本管控不到位，產品開發不適應市場，大量研發投入產生效益較低，導致自主品牌缺乏競爭優勢、嚴重虧損，現金流始終流出，只能借新還舊。
華晨曾展開多方自救。一方面，曾向各方籌措，還向本地銀團申請資金支持渡過難關；另一方面，內部也開展了包括組織架構調整，產品線梳理等一系列舉措。試圖避免走向破產重整的道路。
這一切疑似在今年夏天戛然而止，有接近華晨的人士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由於被上級主管部門安排的明明白白，華晨只得躺倒接受破產重整，這讓一些華晨人也感到十分憋屈。
「債權人應該更多地參與到公司治理中來。」中國企業改革與發展研究會研究員吳剛梁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要打破「國企信仰」，政府不應該再為國有企業債務進行背書。有些地方出現國資部門捆綁轄內國企信用的做法，這不利於樹立國有企業獨立的市場主體地位，雖然短期內可以提高地方國企的信用、減少融資成本，但助長「國企信仰」會使某些國有企業債務越陷越深。
中華汽車生產基本停滯
廠家搭臺直銷，五折零售
在瀋陽人看來，對華晨集團近日宣布破產重整並不意外。
一個城市計程車一般優先選用本地汽車品牌，這一常規在瀋陽被打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留意到，瀋陽街頭的計程車多為現代、鈴木等外地品牌，偶有華晨中華駛過，數量極少。
「華晨的車質量不行，經常壞，我自己開的都是現代。」一位從業十多年的計程車駕駛員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現在計程車都沒有多少中華了，以前是因為便宜，中華比（現代）伊蘭特便宜一兩萬，但是現在鈴木也便宜，而且省氣，大家肯定都願意選鈴木。」
以金杯、中華、華頌為自主品牌的華晨汽車沉寂已久。
華晨中華廠區門衛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從今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之初，中華的人就基本沒怎麼上過班，生產基本停滯，現在廠區主要是辦公室部門人員值守。
這一說法得到了負責中華汽車銷售的瀋陽華晨金杯汽車銷售有限公司人士的認可。「我們現在就是處理庫存車了，主要都是去年和前年生產的，賣完最後這一批中華以後就不賣了，轉賣華晨其他品牌比如金杯啥的。」
不同於一般汽車銷售模式——廠家將汽車批發給經銷商，經銷商再賣給消費者——華晨中華汽車現在開始「廠家直銷」。
在總部對面的一棟小樓裡，銷售公司支起了「草臺班子」，沒有亮麗的展示臺，汽車就擺在小樓門外的空地上，與瀋陽的殘雪作伴，大幅降價出清。要談生意就進到樓裡，大家圍著透明的小圓桌坐下，沒有沙發、也沒有裝飾，只能看到旁邊的臺子上擺著幾盒毽球。
「華頌的價格特別合適，原價20多萬，現在比五折還低，十萬五千八。這是款MPV，用的是寶馬發動機，就剩下兩臺了，賣完就沒有了。」前述銷售人士對出行一客（ID：carcaijing）介紹。
他補充道：「中華有三款車，V3還有庫存40多輛，4.98萬起，手動擋。530自動檔，5.78萬，已經賣完了。V7還有100多輛，11萬起。」至於售後維修服務，「這個價格還想啥呢？V3我們保修，但是我實話實說，公司現在破產了，雖說是破產重整，維修肯定要受影響。」
中華幾乎停產，走到生命盡頭。金杯也「有點夠嗆，好幾年才出一款新產品，產品更新慢，廠裡也要不了那麼多人，人一直在走。」一位金杯汽車衝壓車間的工人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
據中汽協數據顯示，今年10月，華晨金杯股份有限公司銷售乘用車1.32萬輛，與去年同比降低21，2%，累計銷售11.51萬輛，與去年同期相比降低17.92%。包含斯威G05、中華V3、V7車型在內，今年1至10月華晨的SUV合計銷售4.57萬輛，與去年同比下滑30.81%。
「華晨是華晨，寶馬是寶馬」
春江水暖鴨先知。11月25日下午16時，韻達快遞員陳先生來到金杯廠區門口派送包裹，他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現在雖然還沒到下班時間，（金杯的）人不忙，叫他們出來拿快遞基本都能出來，旁邊寶馬的就好多人叫不出來。」
▲ 華晨集團門口（記者王靜儀供圖）
同屬華晨集團框架下，合資公司華晨寶馬和自主板塊華晨金杯、中華的境遇大不相同。
「華晨是華晨，寶馬是寶馬。」接受出行一客（ID：carcaijing）採訪的多位華晨寶馬人士都如此表示，「這幾年還多了一個：華晨是華晨，雷諾是雷諾。」華晨與雷諾三年前也成立了一家合資公司。
華晨寶馬和華晨汽車的廠區大門都開向同一條街道，緊鄰彼此，但對比鮮明。
11月25日下午17時，臨近下班時間，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觀察到，寶馬廠區燈火通明，物流大車一直進進出出，穿著印有「BMW」標識工服的員工熙熙攘攘地走出廠區，穿過馬路前去停車場準備回家。
而在寶馬旁邊的華晨汽車就顯得落寞許多。廠房的大燈沒有打開，在瀋陽初冬的夜色裡顯得昏沉，人流和車流明顯也比寶馬少了很多，沒有物流車的身影，只偶爾有零星員工走出。
「寶馬的人走路都特別快，華晨的人就不慌不忙。吃完午飯我們在廠區裡散步，一看走路速度就知道誰是哪的。」一位華晨寶馬工程師對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說。
寶馬和華晨的鴻溝，也體現在財報上。2015年至2019年，華晨寶馬的收益分別為40.43億元、42.46億元、54.50億元、62.78億元、76.09億元，是華晨中國淨利潤的1.08-1.25倍。也就是說，華晨中國其他板塊是虧損的。
2018年，寶馬與華晨正式籤署協議，寶馬增股華晨寶馬股權至75%，對價為36億歐元，將於2022年完成股權調整的變更工作。同時，寶馬集團和華晨集團雙方將延長華晨寶馬的合資協議至2040年。寶馬集團還將對華晨寶馬的投資增加30億歐元，用於未來幾年瀋陽生產基地的改擴建項目。
華晨集團的任姓負責人坦言，客觀上看，股權轉讓導致投資人降低預期，加大了華晨集團的融資難度。趕上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公司生產經營及融資環境進一步惡化。
華晨集團的下一步怎麼走？接受出行一客（ID：carcaijing）採訪的員工們都表示迷茫，目前員工內部流傳的傳聞甚多，各大汽車集團似乎都有收購接盤的可能，但一切未定。
在中德諾浩汽車職業教育研究院院長、資深汽車評論家孫勇看來，華晨破產重整必然推動行業兼併重整，由於政商環境的惡化和企業失去社會信用，華晨必然很難獨立生存。在合資股權調整的背景下，華晨集團未來被行業兼併重整或是必然趨勢。
有接近華晨集團的人士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因為破產重整茲事體大，近期集團領導都非常忙，每天都在開各種會，暫時還沒有可公布的信息，希望媒體和公眾多給企業一些時間。
截至記者發稿，各方仍未給出明確的債務重整方案。華晨集團任姓負責人對債權人表示，華晨集團作為配合方，剛剛獲得法院裁定，仍需要法院指定破產管理人才能制定具體重整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