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關於秦腔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政策越來越深入人心。人們逐漸在保護「非遺」項目的全過程中越加堅定我們的文化自信。秦腔藝術是「非遺」保護文化工程中的一項「重頭戲」,在2006年被列入國家級「非遺」保護項目以來,作為大西北秦腔界,特別是甘肅演職隊伍的每個「個體」都應該是「非遺」保護中義不容辭的奮鬥者。
國慶、中秋前,連續3天在定西市舉行的「國家級非遺項目秦腔甘肅派瀕危劇目傳承展演活動和學術研討會」就是我省一次較大規模的「活」態保護舉措。在甘肅省文化和旅遊廳的支持下,定西市人民政府主辦,秦腔本戲《潞安州》《黃金臺》和《孫臏坐洞》《滾鼓山》等一臺秦腔甘派折子戲專場演出引起省內外近30名專家學者讚譽,也讓當地觀眾大飽眼福,再次品味到秦腔流派及我省傳承保護「非遺」的最新成果。出品人李亞文、總策劃周琪、總導演陸淑綺及演出單位定西鐵堂演藝有限公司、隴西縣秦劇團全體演職人員,辛勤耕耘,情溢舞臺,功莫大焉。
主演《滾鼓山》的張江中是我比較熟悉的一位演員。戲演畢,我便與他深入交流,因為他們這些人才是奮戰在秦腔藝術「非遺」保護一線的實幹家。在當今的文化大背景下如何推動全省各地的「非遺」保護精準發展,需要從最基層的傳承人身上探尋出智慧和動力來。
秦腔《滾鼓山》(片段)是「三國戲」的一出老劇目,圈裡許多人尚不知道有這樣的戲。該劇演述蜀漢張飛,鎮守閬中,聞報得知荊州失陷,劉封不肯發兵,關公已被呂蒙所害。張飛恨劉封甚,欲往殺之,乃移兵上庸,誑取劉封手中劍、印,甘言蜜語,願助以弒父襲位。復又劃策,將一大銅鼓裝載,混進成都。劉封受其愚弄,張飛遂擲大銅鼓於山下,劉封因此斃命焉。
不了解劇情就不能理解這齣戲中的張飛氣格。張飛為蜀漢五虎上將之一,他剛強直理,智勇兼備,靈武冠世,大義千古。這齣古本《滾鼓山》中的張飛形象別具風採,令人刮目相看:扎大靠,黃黑二色相間威風凜凜;掛白鬍子,如瀑布漫胸聲勢如吼;著厚底靴,身板偉岸若古松迎風濤——確是老了的「上將」形象,臺詞雲「日月不催人自老,不覺白了少年頭。我們都老了!」雖然有一抹蒼涼感,但如此張飛在鼓樂嗩吶聲中一經亮相,就讓觀眾振奮不已。隨著劇情急急地延展,老將軍抑制不了自己的正義之情,唱、做、念、打,無不豪氣沖天,偶爾打個噴嚏,亦是鏗鏘有力,聲振四野;開口幾句韻白「俺老張三聲喝斷當陽(橋)」,再有幾句唱腔「我見得四弟出了營,眼巴巴桃園已失散」,也頻然令眾人引發聯想:「老將軍這般雄威,原是結義深情使然!」真乃性格決定命運。劉封唯唯諾諾見死不救,張飛自生主張,步步攻近,蜜語甘言也成了法寶,終歸戰無不勝心想事成。這就把「老張飛」大義千秋、豪放不羈、粗中有細及幽默打趣多層面的性格特徵「赤裸裸」和盤託出。
這齣戲鑼鼓聲山響,眾兵將吶喊助威,老張飛滿臺奔放,氣勢灼灼逼人,難怪有的人看這戲認為「爆了點,躁了點」。而在我看來,也許恰恰是這點「爆」與「躁」,正是古本《滾鼓山》的原始特徵——交待故事背景,渲染爭戰氛圍,刻畫人物稟性,滋染觀者肝膽。張江中的演出甚是投入,功夫到位,情感飽滿,把秦腔淨行(包括鬚生)男性漢子排除萬難勇於擔當、觀眾又為之崇尚的文化蘊含精神真諦揭示了出來,這豈止是簡單的秦腔行當分類使然?
「我今年59歲了,現在全甘肅就我一人會演這齣戲。咱搞這一行的,丟了前輩們的戲,就是罪過,還談何甘肅流派?」像是臺上老張飛的性子氣息延續到了他的現實生活之中,張江中的言談也是有點兒「衝」,一是一,二是二,剛直中潛隱著他對秦腔藝術流派的直感。
十年前,40多歲的張江中按當時的政策退休了。但他熱愛秦腔,一直主工淨角(花臉)又兼鬚生,《出五關》《古城會》《斬顏良》《拆書》《逃國》《跑城》等都是他最拿手的戲。在蘭州,秦腔敦煌故事劇《茸寶記》就是他導演的,參加中國秦腔藝術節獲獎,並榮獲全省大獎。「退休了,心不能退」。他多在陝西、甘肅遍地跑,給三意社帶學生,給成縣排扶貧戲《柿子紅了》,給甘谷縣推出《象山情》,也去寧夏、新疆和甘肅電視臺「大戲臺」說戲講課排戲。他多才多藝,集腋成裘,親手繪出各種秦腔臉譜120餘幅,出版《中國秦腔臉譜》,頗受戲迷觀眾和文化市場歡迎。江中家在蘭州卻四處奔波,春夏秋冬,年復一年,業績斐然,又被陝西省戲曲研究院、西安交大戲曲學院藝術創作研究中心聘為專家教授,參加秦腔藝術創作和非遺保護工作,最近又加快出版《秦腔知識講座》和《甘陝老藝人口述秦腔曲目孤本輯錄》。「只要你奮鬥,總會有人找你的。而我又必須在民間追尋我的諸多老師、老藝人,他們都年歲大了,我不為別的什麼,就是為了秦腔藝術在今天的傳承……」
誠然,劇團是秦腔最基本的載體,沒了劇團就沒了劇種、劇目、藝人,也就不再存在什麼「甘派秦腔」。藝人活著就負載著地方戲曲文化和戲劇表演藝術;藝人逝去,就意謂著戲也消失了。秦腔博物館在甘、陝兩省就有四五個,是對當地秦腔的是一種保護措施。但秦腔是西北人精神氣質的揮灑,更緊要的是對其「活」態的保護,「活在民間紮根群眾」,所以要學習,要搶救瀕危的劇目與表演技巧。張江中以其「個體」的努力,把《滾鼓山》等「古本」展現在這次在定西的傳承展演活動中,就是一種成功,一種貢獻。為這齣戲,他三赴隴南西和縣,三次拜訪88歲高齡的老藝人楊國玉先生,住在他家,聽先生口述、說戲,一個字一句話地把腳本記載下來,直到先生指點把這齣戲「拉」出來成形走上戲臺,腰脊疼痛算個什麼?除《滾鼓山》外,江中在楊先生家還學到了《虎頭橋》《紅逼宮》《馬五搬磚》等7出亟待搶救挖掘的瀕危劇目。他認為不辛苦是搞不出秦腔的好東西來的,「現在沒多少人吃這苦了,而若『掛羊頭賣狗肉』又豈能傳承真正的藝術?」
與此同時,張江中明白了秦腔因地域的不同、生活習俗的不同,劇本和表現方式上(如戲路、扮相、臺詞、曲調)也會有所不同。一出秦腔《滾鼓山》,陝西關中版本與甘肅隴南版本就有差異;陝西人牛新緒系大家劉毓中新生社的花臉名家,西和縣的楊國玉又是隴南的高手,戲與戲的碰撞、交流,使得各自版本的《滾鼓山》交相輝映,共同升華,而且藝術的交流、傳承往往與「個體」的性格特徵與精神素養有著密切的關係。今天江中他領教楊國玉老先生的親授,也必然傳承著楊先生的表演做派與藝術指向,同時也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感受理解「化」入戲中,這就是傳與承的微妙關係,這就是藝術生命基因的生發衍展。秦腔是中國戲曲五大劇種之一,西北第一大劇種;甘肅派秦腔又是秦腔藝術中最為重要的一個分支,衍傳至今,古老而神秘。其中的流派是自然形成的戲劇風格的群體化現象,各盡所能,守正創新,持續奮鬥,就會有可喜的成果。而傳與承中的細節,正是古今藝人和專家學者均在研究的關鍵所在。張江中和甘陝研究院所的老師也常常碰到類似難解的理論學術問題,但他很堅執,也很自信,總覺著為之努力奮鬥就具有一種承傳藝術的快樂。想那閬中的「老張飛」在天有靈也會欣慰地揚起長髯而喜笑不止。
在定西市舉行的「國家級非遺項目秦腔甘肅派瀕危劇目傳承展演活動和學術研討會」為今天從業的藝人、有志者提供了一個很精彩的平臺。秦腔藝術再一次昭示著自己的個性魅力與徵程願景。主辦者、展示者和研討者的身上都透露出一種不可歇竭務實的奮鬥精種,再具體地說就是甘肅戲劇精神,這是潛入人們骨血的一種既在傳承又能再生的能量,十分寶貴!
□嚴森林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