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楚網黃石新聞網(東楚晚報)(東楚晚報記者 石教燈/統籌 陳子才 賀介飛/文 汪澤棟/攝 姜博/視頻)
一個標準遊泳池,長度50米。
22歲的朱鵬急速躍入水中,如一條無鰭的魚,劈波斬浪,激起浪花朵朵。1分38秒後,榮耀加冕。
這一天,比賽結束的音樂早已響起,黃石奧體中心看臺上,數百名觀眾遲遲不願離去。
人們持續為那個站在舞臺中央的勝利者鼓掌、吶喊、哭泣。
但也極少有人知道,此刻的榮光,於朱鵬而言,意味著怎樣的悲痛、創傷和抗爭——3歲失去雙臂,6歲學遊泳,16歲拿到首個全國冠軍。過去的這個暑假,你先以514分的高考成績考上大學,又以兩金一銀的成績閃耀湖北省第十五屆運動會。
噩夢
朱鵬170釐米的個頭,面容瘦削,眼睛炯炯有神。因為在泳池中的出色表現,他頻頻出現在媒體的鏡頭前。不過,與其他四肢發達的泳壇健將不同,他沒有雙臂,看起來就像一尊素描課上常見的維納斯雕像。
噩夢緣於19年前。
1999年的一天,3歲的朱鵬在家附近的空地上玩耍。空地邊緣矗立著一個高壓變壓器。臨近午飯時,一個小夥伴發現了奄奄一息的朱鵬,尖叫聲驚動了村裡的大人。
再次醒來,映入眼帘的是爸爸媽媽熟悉的面孔,朱鵬舉起手,想抱媽媽,但那雙白嫩的小手已經不見蹤影。
朱鵬的媽媽永遠記得那個痛苦的場景,兒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用虛弱的聲音不斷地問:「媽媽,我手呢?我手呢?」
床畔的媽媽低頭不語,眼淚像斷線的珠子。
悲劇過後,朱鵬的人生完全倒了過來。
3歲的孩子,正在漸漸練習生活的本領。朱鵬渴望像其他孩子一樣用手吃飯、穿衣、寫字,可以和小夥伴手拉手在操場做遊戲,可以將手指放在泥濘裡,感觸大地的氣息,可以將小手放到父母的手心中,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但噩夢過後,這一切都已徹底遠離他稚嫩的身體。
不幸和災難,令原本活潑可愛的朱鵬變得沉默寡言。
時至今日,他只要看見變壓器,就會躲得遠遠的。恐懼就像夢魘,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磨難
朱鵬一度天真地認為,失去雙臂只不過是和感冒、發燒一樣,可以很快治癒。
但從父母的眼神中,他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在一些不經意的時刻,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不同。孩子們玩遊戲,他會被排除在外。他不知道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委屈,卻無處傾訴。
慢慢地,他遠離了玩伴,躲進了屋子。隔著窗戶,他逐漸明白,外面的嬉鬧,與他無關。在某些瞬間,他也會想像,自己和這些小夥伴們一樣,在燦爛的陽光下奔跑、嬉戲。
父親朱峰華為了朱鵬能夠面對未來的生活,狠下心逼著朱鵬鍛鍊用腳學會生活。他訓練朱鵬用腳使用筷子夾花生米,本來用手都不好夾,他逼著朱鵬不斷地嘗試。一天下來,朱鵬的腳趾起了水泡,但泡破後父親又逼他接著練。
冬天,朱鵬的雙腳凍得通紅、發裂。舊傷未愈,新傷又起。他哭著向媽媽求助,媽媽抱著他一起流眼淚。第二天,媽媽丟給朱鵬一雙能露出大腳趾和二腳趾的襪子。轉過身,她與丈夫偷偷抹淚,「我們終有一天要老去,孩子得學會自己生存。」
「折磨」遠沒有停止。
上學後,朱鵬被父親逼著用腳練習寫字,一天寫10頁,沒完成就要挨打。
「你思想不轉變,怎麼融入社會!」父親一邊打,一邊吼。
就這樣,朱鵬學會了用腳吃飯、刷牙、洗臉等日常行為。
蛻變
7歲時,陽新縣殘聯發現了已能熟練使用腳來生活的朱鵬,給出了讓他學遊泳的建議。朱峰華二話不說,將朱鵬送到黃石殘聯遊泳隊。
沒有雙手,就像魚失去了鰭,怎麼遊?望著泳池,朱鵬如臨深淵,恐懼與離開父母的孤獨感雙雙襲來,年幼的他一屁股坐在泳池邊,嚎啕大哭。
之後一個星期,朱鵬仍不敢下水。
他左看右看,別人都是揮舞著手臂,恣意歡快,而他卻是殘缺的。別說遊泳,即便是在水中掌握平衡,也絕非易事。一位殘疾人前輩發現了他的恐懼,耐心鼓勵他,幫助他克服心理障礙,漸漸地朱鵬開始一步步走向泳池。
既然已經兩袖空空,那就用雙腳去拼出新生!
練習遊泳的日子,朱鵬已記不清自己到底嗆了多少次水,也不記得經歷了多少個日夜,練得腳趾脫皮。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憑藉自己的努力,他一步步徵服了自己,徵服了這個世界。
12歲起,朱鵬的遊泳天賦被進一步挖掘,這隻無鰭的魚兒,逆著人生的洪流勇敢前進,開始不斷創造奇蹟,多次在省運會、全運會上斬獲大獎。
16歲那年,朱鵬一舉摘得100米自由式全國第一名。
今年8月,湖北省運會群體類殘疾人組遊泳比賽在黃石奧體中心開賽。他報名參加了三個項目的比賽。
8月10日下午,三項決賽相繼展開。朱鵬早就擺脫了剛入泳池時的稚嫩,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
泳池中的水,掀起一陣陣波浪,每前進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朱鵬劈波斬浪,加速、再加速……
兩金一銀!
新「泳士」誕生了,霎時收穫全場驚呼。鏡頭前,一向嚴厲的朱峰華,眼淚終於決堤。
新生
一個「泳士」的真正價值不僅僅只是在遊泳場上,而是在面對生活方方面面的挑戰上。
2015年,在四川參加完大賽後,朱鵬萌生了回家讀書的念頭。「我想上大學。」他說。
這一想法,得到了家人的一致支持。考慮到自己年紀偏大,沒上過初中的朱鵬想直接上高中。他借來初中課本和資料書,每天埋頭苦讀;同時請三名輔助老師,日夜補習。
一天凌晨三點,奶奶起來上廁所,發現朱鵬房間燈還亮著,推開門看到孫子仍在用腳做題,老人心疼不已。
短短3個月內,朱鵬以非凡的能力,驚人地完成了常人需要3年才能完成的初中課程。
2016年春,朱鵬進入陽新一中讀高一,此時,已經是高一下學期。
初到班級時,同學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但很快,他們便為朱鵬的勤奮而投來欽佩的目光。為了趕上學習進程,朱鵬將在賽場上的那股子勁頭全部投在學習上。課間休息,人們常常會看到,偌大教室中,一個無臂的學子突兀地「站」在書桌上,捧著書本,一會兒沉思,一會兒用腳趾頭夾住筆寫寫畫畫。
沒有手,他就用腳答題;抄不完課堂筆記,他總是在課後第一時間找老師,借來筆記,奮戰至深夜……
一天又一天,朱鵬總是班上最勤奮的學生之一。
2018年高考,作為殘疾生,他獲得每門延時30%的時間。高考揭榜,他考了514分,高出省內文科二本線73分。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這個硬漢留下了淚水。
9月12日下午,朱鵬在父親的陪伴下來到武漢東湖學院報到,成為全國媒體關注的焦點。用腳創造人生奇蹟,他已成為許多人眼中的勵志偶像。
一位網友在評論中寫道:「朱鵬,我們記住你不是因為你沒有雙臂,而是因為你是一個真正強大的人。」
儘管被許多人視為「奇蹟」,朱鵬卻並不想讓大家將自己看成一個「神奇的人」。他說,在生活的戰場上,沒有永遠的挫敗與勝利,只有執著不休的戰鬥。
「魚沒有翅膀,但卻能夠逆流而上,最終可以魚躍龍門。當生活折斷了你的翅膀,不要氣餒,你的雙腳也可以騰飛。」9月12日,朱鵬將這句話寫在書本的扉頁,又開始了一段新的徵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