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個亞子」、「好鴨」、「讓我康康」、「雨女無瓜」、「太南了」、「藍瘦香菇」······上述網絡熱詞中,你用過幾個,又知道幾個背後的梗呢?
網際網路時代之瞬息萬變,可以在無數句一夜爆火的流行語中體會到。不得不承認,現在只要稍微斷網幾天,你就極有可能被語言壁壘拒之牆外。
哲學家維根斯坦曾說過,我們的日常生活賦予語言以具體意義,不了解那個世界,就無法理解那裡的語言。
網絡流行語數不勝數,幾周前剛流行起來的都可以稱為過時。究其出處,各有各的梗,但它們流行起來的原因似乎更值得玩味。
1.
網絡語言,一種網際網路特色集體行為藝術
網絡語言的誕生和傳播,是一場帶著懷舊色彩的「集體行為藝術」。
我們發現,不少現象級熱詞的背後都由一部經典舊作撐腰,它不一定比現在的優秀,卻在人們腦中留下了最經久不衰的印記。
產出了「雨女無瓜」和「你怎麼這個亞子」的《巴啦啦小魔仙》就是這樣一個例子。因為我們曾經都是這部魔幻電視劇的小觀眾,當有人回溯它並捕捉到新笑料時,就能喚起大面積的共鳴。
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大概沒有什麼能比懷舊更容易找到同圈人了。我們總喜歡回望過去,因為只有過去是確定和安全的。過往的世界沒有如今豐富,所以我看過的,你看過,ta也看過。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再次確認一種共同屬性,尋找一種自我在集體中的位置以及群體歸屬。
更有意思的是,這場「集體行為藝術」不再只是屬於一批網絡先鋒者的遊戲,當網際網路技術不斷向下延伸普及,網絡語言同樣開始了向下適配。
從鄉村青年的一句「藍瘦香菇」,到老舅的一曲《野狼Disco》,這種略帶「土味」色彩的方言文本似乎更容易擊中集體情緒,並且開始強勢的文化逆襲。
語言,因具有其內在的象徵力量,曾經是屬於精英的一種權力遊戲。但如今的網絡世界我們卻可以觀察到,越大眾越接地氣的詞句反而更容易主宰主流語言的表達。
在這個雅俗共賞的時代,網絡上的自嘲自諷,刻意避開官方化、詩化的語言,降低語言的審美標準,實則也是為了追求一種集體給予的安全感。
畢竟網絡世界中,人們不再需要他者展現的優越感,也可以不再逞強。
2.
以前用錯別字是為了裝X
現在用錯別字是為了裝傻
在集體情緒的鋪墊和網際網路社交平臺的助攻下,網絡語言的傳播勢頭自然非常迅猛。
一個熱詞最早可能來自某社區論壇的一條回復,經過一段時間的曝光後,開始出現在人流密集的視頻彈幕上,再經其他熱心網友加工成表情包,最終成為風靡微博微信等主流社交平臺的模因(meme)。
模因的概念在1976年由科學家理察•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提出,後被廣泛運用到網際網路文化研究中。現在,模因可以被理解為在一個文化氛圍下,人與人之間傳播的想法、行為或風格。網絡語言和表情包則是其中最常見的形式。
文化氛圍是模因誕生的大前提,所以它最能反映一個集體在特定時期的流行文化和精神需求。
對於許多陪伴著網際網路成長的85、90後來說,初代模因之一當屬火星文,而這套非主流語系也隨著審美的變化成為了如今網絡的懷舊元素。
比起諧音錯別字所注重的來源梗,當年的火星文在乎的更多是字體呈現出的外觀。例如,很多人都曾用過「莪」、「俄」、「珴」或「伱」、「妳」、「厼」去代替「我」和「你」。文字被使用的理由和其邊旁部首有著緊密的關係,為了獲取更獨特的視覺效果,許多標點和數學符號也會被運用到火星文語句當中。這大概就是網際網路式文理結合。
十年前的網際網路社交對於正值學生年代的85,90後來說是新鮮的。當時的生僻字語言用法為了好看,徹底摒棄了交流效率,足以說明人們對彰顯個性的執著。
的確,這個脫離了父母和老師監管的新鮮空間,正是跳脫日常的好地方。現在看來,真是一場幼稚卻又不失為非常朋克的行為藝術。
回看今天流行的諧音錯別字或拼音縮寫,它們的誕生則脫離了個人審美,立足於文化事件。這些流行語大多來源於文娛作品,通常在有了配套表情包後得以病毒式傳播。
比如,「讓我康康」就出自一部教育倡導片《如果早知道男生也會被性侵》,如果你認真看過視頻裡傑哥的表述,實際上是字正腔圓的「看看」,但是加入錯詞的表達反而加速了它的傳播速度。一來,這類錯詞有低幼化萌化的表達呈現感,網絡傳播中更具親和力,二來,便是配合著文化事件的背景,更容易引發群體的語言共振。
再比如,最近流行的「太南了」,原本出自一則小笑話:
北極熊問企鵝:「你為什麼不來看我?」
企鵝回答:「我太南了。」
後有網友把企鵝的一句「我太南了」和麻將牌「南」結合起來,製作了「太南了」、「南上加南」等表情包。由於「太難了」本來就是很多人的口頭禪,在碰上了麻將牌這一民間代表桌遊後,頗有幾分戲謔的味道,由此迅速發酵。
代替了「呀」字的「鴨」也有著相同的傳播脈絡。通過和可愛的唐老鴨表情包結合,「鴨」得到了許多網民,尤其是女生的喜愛。
不難看出,表情包在傳播當今網絡語言上起著關鍵作用。某種程度上,這點延續了火星文注重視覺效果的特性,但這裡的視覺重點不在美觀,而是在於給流行語一個可視背景框架。它的出現給一句流行語提供了更具象的畫面依託,文字借圖像傳播得更廣,最終廣到人盡皆知,文字便又可以回歸本身。
因為背後有故事支撐,錯別字在社交平臺的使用不再會留下沒文化的印象,反而能傳遞發言者的語氣和形象。
通過一輪輪再創作,人們不僅完成了文化想像的接力輸出,還在這個過程中加深了圈層粘合度。
3.
我們的社交關係,全靠「廢話」維持
網際網路社交語言的生產運用機制各有差異,但它們存在的原因都是為了建立和鞏固一個圈層的身份認同。
在網際網路世界,人與人之間近在咫尺,卻也面目模糊。於是,新興的網絡社交語言成為了分辨群體的重要工具——如果你說「早上好鴨」,而我恰巧準備發唐老鴨的表情包,我們就是一個圈子的人。
缺乏物理接觸,是網際網路社交的另一個特性。在現實生活的交流中,我們往往能通過神態和語氣來表達情緒和性格;在社交平臺上,僅憑文字則很難做到。因此,使用一些網絡熱詞能有效表達情感,減輕因沒有生物接觸而造成的虛擬交流尷尬。
十年,主流社交平臺的變遷使得個體在今天和過去的網絡圈層中產生了不同的訴求。從前,火星文重視的是在一個圈層中的與眾不同,相反地,諧音錯別字所追求的低幼感則在強調集體的狂歡。
在QQ空間年代,人們可以在博客發布文章、建立相冊,設置音樂播放列表、設計頁面。彼時流行的社交平臺給予個體用戶許多空間去構建形象,所以火星文這種如今看起來十分獵奇的文字,在當時可是標新立異的好工具。
到了拇指滑屏的微博時代,平臺編織了一面更四通八達的網,各種信息無孔不入。在一個滑動一次便能出現五六條微博的5英寸小屏幕裡,用戶不再只盯著一個人看,個體的形象自然而然地被削弱了。這時,人們的社交重心從展現自我,轉變為觀察世界在發生什麼,繼而選擇參與或不參與進去。
二十世紀的著名人類學家勃洛尼斯拉夫•馬林諾夫斯基(Bronisław Malinowski)曾經在論文「The Problem of Meaning in Primitive Languages」中首次提出交際性交流(Phatic Communion)的語言學概念,即以建立關係為目的而不是傳達有效信息為目的的交流。我們生活中常用的「今天天氣不錯」、「最近怎麼樣?」都是例子。
基於這個概念,學者Michele Zappavigna在「The Construction of Community on Social Media」一文中繼而分析道,在一個無限大的微博(microblogging)型社交平臺上,鞏固與發展交際關係比傳播觀點更重要。
在當下的社交環境裡,我們被鼓勵著點讚、評論、轉發那些能引起我們共鳴的內容,這些功能都可以被理解為以建立關係為主,傳達觀點為次的phatic communication。網絡語言則是在這層互動關係中孵化出來的新時代社交「廢話」。
明明可以說「讓我看看」,卻偏要說「讓我康康」,如此多此一舉的行為的背後實則在尋求精神上的連接紐帶。網絡流行語本身並沒有太多實際意義,我們用它,是在製造一次文化共鳴。逐漸地,用它的人並不一定需要知道話的來由,只要你參與進來,你就在這個集體中擁有了一席之地。
當然,在不同的社會背景中,這些「廢話」的出現也會承載更深遠的意義。例如,為了能持續討論某些事,一個圈子的人會造出諧音詞並默契地使用它去規避不可抗因素。這種雖小卻真的反抗不失為一種自下而上的文化現象,它不僅僅在鞏固社交關係,還在維護權利。
這些網絡語言的存在,構成了這個虛擬空間最活潑的一部分,為高壓枯燥的現實生活放掉一點戾氣。它代表了一批人的奇思妙想,是富有創造力的文化因子。
時代的轉速越來越快,我們終將被淹沒在一輪又一輪的網絡熱詞裡。
希望多年以後,當你想起曾經用過的那些黑話,寫過的那些個性籤名,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個朋克的自己。
原標題:《讓我康康是誰在用「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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