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科學,邏輯的自洽性
在自然科學研究中,之所以必須捍衛「邏輯自洽性」原則這面「理性嚮往」的大旗,或者起碼將其當做康德(I. Kant)曾經視作「理性法庭一個至高無上的法條」來信仰和遵守,恰恰在於「邏輯」自身什麼也沒有,邏輯的本義不過是眾多西方哲學家早已指出的「同義反覆」而已。
並且,也僅僅因為邏輯只是「同義反覆」的緣故,邏輯才能夠顯得如此強大,以至於邏輯規則是不可變更或不容欺侮的:既不可能由「邏輯推理」而衍生任何超越邏輯前提的真理,也不可能憑藉「邏輯推理」或某種「人為約定」而改變矛盾或悖論最初存在的事實。同樣,仍然因為邏輯只具「同義反覆」意義的道理,對於自然科學中任何一個恰當的理論體系而言,它無非是物理學實驗所揭示某些「物理實在」的邏輯再現,絕不可能淵源於「智者」的自覺和頓悟。不僅如此,科學體系可能蘊涵的「真理性」內容,恰恰歸結於對於一切「主觀意志」的自覺拒斥,從而相應呈現皮爾斯(C.S. Peirce)一再強調的「公眾性」特徵。
反過來說,只因為如柏拉圖(Plato)所說,一切可靠的「知識體系」必須建基於「實在東西」之上,所以可靠的「知識體系」同樣可以並且一定能夠應用於所有與給定「實在東西」保持「抽象同一」的其他物質對象之上,進而導致這些「知識體系」只可能邏輯地隸屬於某些「特定」的物質對象,而絕非源於「主觀獨斷」的創造。以上所述本應是素樸、自明的,沒有任何深奧的大道理,並且,原則上不過是「邏輯」只具「同義反覆」功能,或者如Kant所說「邏輯不能給出任何新鮮實在」這樣一個「極其平凡」道理的必然推論。但是,源於年輕的Einstein對於邏輯幾乎完全無知,他才會想當然地賦予「邏輯推理」以超越「邏輯前提」的太多功能,提出「從某個優秀公式出發,使用演繹邏輯推導出超越前提的一個一個有用結果」的妄言,並且十分幼稚和荒唐地將這種與邏輯格格不入的妄想界定為物理學的「根本任務」,而完全不明白任何「超越前提」的推斷已經對自己期待的「演繹邏輯」構成了徹底否定。
同樣因為對於邏輯的無知,Einstein甚至把自己憑藉「直覺頓悟」杜撰而得的「相對論」設置他所說的一對「矛盾事實——運動相對性原理和光速不變性原理」之上,從而依據邏輯只具「同義反覆」的本來意義,導致這個從「矛盾前提」展開,並且獨立於任何特定「物質對象」——當然,憑此才可能成為Einstein期待的「普適真理」體系——的陳述系統必然自始至終充斥著矛盾和荒唐。
值得附帶指出:在引用Einstein所說的「矛盾事實」時必須增加一對引號。因為只要某一個「物理實在」真實存在,那麼,這些存在就是合理的,根本談不上Einstein所說「矛盾事實」的問題,所以既無需也不能要求人們為「真實存在」提供任何依據,除非Einstein認作的「事實」並非事實。
因此,無論是Einstein創造的「時空觀」革命,還是由Bohr等許多人共建的「量子力學」體系,隨著它們的建構者公開聲言只能默認「矛盾基礎」的前提存在,從而在本質上淪為「杜撰概念」這樣一種「語言革命」的異化之時起,這些只允許當做「第一性原理」對待的「神學系統」已經註定從頭至尾充滿矛盾。事實上,與Hilbert曾經為「公理化體系」所作「桌子、椅子、啤酒瓶同樣可以當做幾何學點、線、面對待」的「獨斷論」詮釋一樣,一旦默認「矛盾前提」存在,它們就永遠無法消除「桌子、椅子、啤酒瓶與幾何學點、線、面」之間的永恆差異。
必須認識到:只要是「約定論」的,無論被冠以「公理化體系、第一性原理、直覺頓悟」怎樣美妙的稱謂,它們就必然是理性自欺的,絕沒有現代「約定論者」肆意裝扮的「邏輯」可言。人們值得反思:對於即使崇尚「唯心主義」的中世紀的經院哲學家也不屑一顧的「約定論」思潮,為什麼能夠在20世紀的西方科學世界得以重新泛濫、大行其道,甚至最終出現公然將自然科學界定為某個特定人群「共同意志」集合的荒唐呢?
研究或大體了解20世紀科學世界現狀的科學工作者理應知曉,在那一場關係到「現代數學體系哲學基礎」的跨世紀爭論中,作為「直覺主義」陣營領軍人物的Brouwer一直被視作Hilbert「形式主義——公理化體系」思潮的天敵。雖然Brouwer本人並沒有為現代數學體系提供一個可靠並最終能夠為人們理性接受的哲學基礎,但是,他針對Hilbert的公理化體系提出諸如「邏輯絕不是揭露真理的可靠工具。用其他方法不能得到的真理,用邏輯也照樣不能推導出來。公理化的方法與形式化的方法,看起來能夠避免矛盾,但是這種方法不會得到有用東西」的批判卻是銳利和深刻的,相當程度上恰恰符合於邏輯的本來意義。
毫無疑問,不可能憑藉「公理化假設——約定論」的自欺,就能夠對那些真實存在的「認識矛盾」構成否定。因此,當現代西方科學世界面對知識體系中太多暫時存在的認識困惑無法解決,以至於似乎只能像朗道(L.D. Landau)那樣,一方面,為理論物理學建構「應該具有清晰的物理意義,由此建構一個數學的形式化系統」的目標,另一方面,卻又向人們公開做出「我們並不在意形式表述數學嚴謹性,因為理論物理中的數學嚴謹性只不過是自欺欺人」這個不無誠實而無奈的告誡時,應該說這種依據20世紀風行一時的「實用主義」哲學思潮,對於「邏輯」採取「雙重標準」的方法才可謂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自欺欺人,最終使得「邏輯」只能成為一種虛設。當然,也僅僅於此,一個肇始於20世紀初的西方科學世界,然而時至今日已經變得愈益強勁的「非理性主義」思潮,如果與「理性主義者」不斷為一個完全虛妄「普適真理」的標榜或鼓譟相比,不僅要誠實許多,並且具有特定「時代」的進步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