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在創作後記中講了這樣一個故事:2015年的某個深夜或者凌晨,機場高速上只有寥寥幾輛車,電臺突然播放了一首新歌,那是一個我曾經很喜歡的歌手,我已有好幾年不知道他有什麼新的作品。車燈照亮了眼前的一小段路面,我聽見他唱到一句:「敬這無言以對的時刻。打烊了,該走了。」於是笛安突然有了個念頭:我要寫一個愛情故事,一個關於當下的,北京的,成年人之間的愛情故事。
機場高速是笛安最熟悉的一條路,她的家離這兒不遠,還是新手司機的她白天不敢出門開車,只好在晚上馬路沒車的時候上路練車,她喜歡高速公路的一切。笛安的母親蔣韻也是位作家,她對女兒的喜好很驚訝,說「從沒見過一個人對高速公路這麼有感情」,而笛安直言,高速公路給她的是親切感,是歸屬感。
曾在法國巴黎留學生活的笛安寫過不少關於巴黎的文字。「龍城三部曲」中,笛安以自己的出生地太原為背景,虛構了一座叫龍城的北方城市。新作《景恆街》中,笛安第一次將故事的發生地安排在了北京——這座她生活了近九年的城市。
笛安本名李笛安,父親李銳是知名作家,生於北京,後調到山西。笛安印象中,父親既不說北京話,也不說太原話,而是說標準的普通話,所以她也只會說普通話。這讓她對於生活在哪座城市並沒有執念,對於將來要去哪裡定居也沒有太多的糾結,用笛安自己的話說,她不是個有著強烈鄉愁的人。北京對於她來說是親切的,不光因為算半個老家,還因為「北方的城市都有著某種相似」,北方長大的孩子也有相似的經驗。
從法國回來後,笛安便一直定居北京,不過地點不停變換,住過三裡屯,三元橋,現在住在順義機場附近。《景恆街》中,東三環、霄雲路、機場高速等都是其中重要的故事場景,「景恆街」就是國貿橋南建外SOHO旁的一條街道的真名。這些年來,幾乎生命中最重要的事都發生在北京。儘管笛安謙虛地認為自己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去寫北京,但北京無可辯駁的成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城市,北京對她來說有獨一無二、不可替代之處。
《景恆街》回歸到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並用當下火熱的創業潮為背景,這是笛安的大膽實驗。主人公靈境與笛安一樣,已不再是青春懵懂少年,她是一位從事金融行業的知性幹練的職場女性,獨自在京奮鬥打拼,過著光鮮亮麗的高級白領生活,讓人聯想到前段時間很火的一部網劇《北京女子圖鑑》。從某種意義上,《景恆街》的女主人公靈境、小雅、雪莉幾位,就是這個時代都市女性的部分代表。笛安看來,成年人的情緒更為內斂,處理矛盾衝突的方式更為成熟,所以這部小說與以往的作品相比,戲劇化的場面少了,暗流洶湧多了。笛安將其概括為: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一個關於成功的故事。
這部小說笛安寫得艱難,因越是貼近現實的故事越是不易,她感嘆:寫當下比寫明朝難多了。寫作中笛安「有時候猶豫不決,有時候放下它去做別的事情,有時候又想著乾脆放棄另起爐灶算了」。遇到瓶頸時,她對女兒說:寶寶,媽媽帶你去吃義大利麵呀!女兒歡欣鼓舞,笛安也藉此換換心情,暫時逃避創作的壓力。
當年喜愛笛安青春小說的讀者們,與笛安一起長大了。他們的閱讀趣味發生了很大變化,他們喜愛的笛安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用笛安的自嘲,她是從「一個不靠譜的少女」變成了「一個不靠譜的媽媽」。在微信朋友圈中,笛安像所有的母親那樣不時會發出女兒的生活片段,充滿愛意。笛安稱呼女兒為「如姐」、「如總」,一副女兒奴模樣。這個四歲的小女孩是過去四年裡導致笛安人生巨變的最重要的原因,因為她的存在,笛安「前所未有地確定,我是誰,我該做什麼」。不過,當媽的笛安依舊保有少女的天真無邪,她沉浸在自己創造的各式人物中,並且相信他們的命運,甚至會為故事中某位的做法感到由衷的氣憤或惋惜。
在與笛安交談之前,筆者對於《景恆街》這份笛「答卷」有輕微的失望:相較這樣一個大時代,只專注寫男女愛情有些局限。時代變化如何影響到男女的個人選擇,基於大都市快節奏生活下的感情會有什麼樣的特點,年輕人在承擔巨大的經濟壓力、工作壓力的同時,會如何選擇婚姻和愛情……這些問題的缺席讓這部小說遺憾地略顯單薄。筆者期待在笛安的作品中看到群像式的描寫,看到對「80後」步入中年後的所思所慮的探討,而不只關乎愛情。可聊完我發現,笛安並不是沒有注意到這些所謂現實的種種,而是有意忽略,為男女主人公的愛情創造一個「無菌」的浪漫環境,為原本絕無可能相遇的兩個人感情的發展升華搭橋。「你不覺得靈境很有勇氣嗎?雖然大多數人不會這樣做。」面對我的質疑,笛安這樣為她的女主人公申訴。
眼前天真而執拗的笛安確實比以前更放鬆了。笛安說,二十八歲時自己感受到了方方面面對於年齡的壓力,真到三十歲,她卻覺得可以隨心所欲地活,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聊到《文藝風賞》時,笛安輕描淡寫地說:停掉了,不做了。談到即將改編成電視劇的「龍城三部曲」時,她又很喪氣地說:「但願不要太差,拍出來我怕會不敢看」。對雜誌的消亡、紙質書的命運、嚴肅文學的沒落,笛安又略悲觀地預測:可能未來長篇小說會像博物館的古董一樣展覽。但她還是會繼續創作。在略帶抱歉地說「我沒能成為當初以為自己必將成為的那種作家」後,笛安意識到,無論怎樣,寫作已真正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