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總統大選前夕,幾乎所有的預測都是希拉蕊會獲勝,結果卻震驚了世界。
2018年中期選舉前夕,幾乎所有的預測都是民主黨將重新成為眾議院多數黨。無論結果會不會再次震驚世界,都將在短期對美國政治版圖產生重大影響。
川普時代的美國政治,似乎一切皆有可能。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暫且拋開民主黨被絕大多數人看好的諸多原因,談談對共和黨有利的幾個重要因素。這樣做並不等同於預測共和黨要繼續控制眾議院,而是客觀地分析可能對選民投票決定產生重要影響的因素。
政黨極化政黨極化(party polarization)已經成了當今美國政治的代名詞。用學術術語來說,政黨極化意味著民主黨和共和黨內部高度同質化(homogeneity),同時兩黨之間高度異質化(heterogeneity)。通俗地說,就是兩黨內部越來越團結,意識形態上高度一致,同時兩黨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
政黨極化的前提之一就是選民對政黨的強烈認同(identification),也就是對政黨的高度忠誠 (loyalty)。認同也好,忠誠也好,它體現在選民投票行為上就是一致投票(straight ticket voting):在總統和國會選舉中都投票給自己所屬政黨,不管對立政黨候選人長相、口才、政策建議(或者在任期間的政績)有多好,或者自己政黨候選人長相、口才、政策建議(或者在任期間的政績)有多差。相反,如果對黨的忠誠度很低,往往就會在總統和國會選舉中投票給不同政黨,這就是分裂投票(split ticket voting)。
要知道,
在1970-1980年代,眾議院選舉中幾乎有四分之一的選民分裂投票。然而2016年大選時,分裂投票卻降到了一個多世紀以來的最低點。這一點在參議院選舉中表現得特別明顯:在所有34個有參議院選舉的州,不僅共和黨候選人贏得了參議員席位,而且川普全部勝出。
一致投票的結果是國會選舉的全國化(nationalization),即各個選區的地方性因素(如候選人口才、魅力、在任與否)對投票決定的影響越來越小,而全國性因素的影響越來越大。什麼是全國性因素呢?在美國,唯一全民投票選出來的職位是總統,因此全國性因素就是總統大選中選民對兩黨的支持率。有研究表明,如果要預測一個政黨在國會選舉中的得票,並且只有兩個變量:該黨上一次總統選舉和上一次國會選舉的得票,那麼在2006年之前,後者的影響要遠遠大於前者;然而2006年之後,前者的影響已經超過了後者。
具體到2018年中期選舉,所有的民調都顯示,川普的支持率很低(就任到現在平均40%多),但卻異常穩定。他在共和黨內的支持率則很高(平均超過80%),並且也很穩定。這兩點說明,
共和黨選民對川普的忠誠度很高,在中期選舉中倒戈的機率很低。與此同時,川普在移民、性別平等、種族關係等方面走極端路線,也是為了儘可能發動最忠實的共和黨選民。另外,與總統選舉相比,國會選舉的投票率要低得多,投票的往往是黨內積極分子。由於這些黨內積極分子在意識形態上往往更加極端化,因此要贏得他們的忠誠,川普也必須走極端化。
不對稱的憤怒當前美國政治的最大特點之一就是,不僅是川普本人,整個美國社會似乎充滿了憤怒、不滿、仇恨。這種狀況是政治極化的必然結果。然而,並非每個人都同樣的憤怒和不滿。
在現實政治中,極化是不對稱:共和黨右傾比民主黨左傾更厲害。換句話說,共和黨內的極端保守派比民主黨內的極端自由派要多。
更為重要的是,與極端自由派相比,極端保守派往往更積極參與政治,更傾向於使用政治暴力。前段時間發生的郵包炸彈事件以及針對猶太人的槍擊事件,嫌犯都是極端右翼:前者對川普的批評者滿腔怒火,後者則是一個白人至上主義(號稱要殺死所有猶太人)。誠然,極端自由派也使用政治暴力,如1960年代席捲美國大學校園的暴力抗議運動。然而相比之下,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關於極端自由派對川普及其支持者使用政治暴力的報導。
總之,
不對稱的憤怒和極化意味著,川普的死忠粉絲在中期選舉中有更大的動力去支持他,而這種支持可以是多種形式,包括發動共和黨選民、恐嚇民主黨選民、捐款、做自願者、以及給共和黨候選人投上一票等等。這是右翼政治的天然優勢。
有利於共和黨的選區劃分按照美國法律,眾議院選區每隔10年劃分一次,劃分依據則是每隔10年的全國人口普查。現在的國會選區是2010年人口普查結果出來後劃分的,從2012年國會選舉開始執行。由於選區劃分是由各個州議會決定,因此州議會中的多數黨決定如何劃分選區。當時共和黨控制了大多數州議會,導致現在的選區劃分對共和黨極其有利。
到底怎麼有利呢?舉個例子。由於眾議院選舉使用的是「單一席位選區和相對多數」,因此要贏得一個選區的席位,民主黨候選人只需要比共和黨候選人多一票就勝出。假設101個選民投票,民主黨獲得100票,共和黨1票;或者民主黨51票,共和黨50票。兩種情況都是民主黨獲勝,但是前者意味著民主黨大量選票被浪費了。2012年國會選區重新劃分後,很多民主黨的選區類似於上述第一個投票情形(被稱為少數族裔佔多數的選區minority-majority district)。結果是民主黨在全國範圍內的普選得票與其在眾議院的席位相差很大。換句話說,
民主黨的普選得票轉換為眾議院席位的比例很低。共和黨的情形則相反。絕大多數共和黨選民沒有明顯集中在某些選區,而是比較均勻地分布在所有選區(尤其是在農村選區)。這樣一來,共和黨如果獲勝,沒有多少選票被浪費,也就是
共和黨普選得票轉換為眾議院席位的比例很高。2012、2014和2016年眾議院選舉,民主黨獲得的全國普選票分別是48.3%、45.5%、47.3%,佔眾議院所有席位的比例對應是46.2%、43.2%、44.6%。相反,共和黨獲得的普選票分別是46.9%、50.6%、48.2%, 但是對應的眾議院席位則高達53.8%、56.8%、55.4%。共和黨的選區優勢一目了然。
如果共和黨的選區優勢持續到2018年選舉,那麼即使只贏得46%(或者更少)的普選票,也有可能繼續保持多數黨地位。因此一位研究國會選舉的權威學者在2015年就斷言道:「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共和黨將在2020之前保持眾議院多數」。
不可預測的天氣眾所周知,天氣對人類的衣食住行有著顯著影響,選舉投票也不例外。美國聯邦選舉在11月初舉行,而11月份中西部、大平原、和東北部的氣溫都比較低,並且時有雨雪。而傳統的南方(尤其是南北戰爭中的13個州)則相對氣候暖和得多,並且冬季少有颶風或者暴雨天氣。
與此同時,由於1970年代開始的黨派重組,傳統的南方已經變成了共和黨的大票倉。再加上美國老年人口大量南遷(如佛羅裡達),而老年人在政治上一般傾向於保守,因此美國南方(所謂的「聖經地帶」)成了共和黨的堅強堡壘。
天氣、黨派重組和人口遷移三個因素相結合,意味著在同等條件下,南方選民的投票率要比北方選民高。道理很簡單:如果室外寒冷,再遇上下雪或者下雨,選民投票的動力就會大打折扣。2007年發表的一項研究收集了美國3000多個縣1948-2000年的天氣數據,然後分析天氣對投票率的影響。結果表明,降雨量每多一英寸,投票率降低大約1%;比平均降雪量每多一英寸,則投票率下降約0.5%。
還有研究表明,與共和黨相比,民主黨選民對天氣更加敏感;而對天氣最敏感的群體是非洲裔、65歲以上的老人以及18-24歲的年輕人(第一和第三個群體都是民主黨的重要票倉)。根據一個名為「精準天氣」的網站的預報,今年選舉日美國大湖區可能下雪,而大西洋沿岸(包括紐約和波士頓)大部分地區可能下雨。
認同政治的悲劇從羅斯福新政到1960年代,民主黨最重要的選民基礎是產業工人和少數族裔。從1960年代開始,民主黨逐漸轉向,強調後物質主義價值觀(包括同性戀權利、種族平等、文化多元主義、平權運動、環保、墮胎的權利等等)。這樣做的結果,一是導致了愈演愈烈的 「文化戰爭」,二是民主黨逐漸失去了產業工人的支持。
身份認同(亨廷頓所說的「我們是誰?」)當然重要,它是一個國家的立國之本。然而,民主黨推行的身份認同對其自身來說卻是一場悲劇。
第一,它過於強調個體和少數族裔的權益,而忽視了大部分美國人(尤其是歐洲裔白人)的權益。畢竟,LGBT群體在美國總人口中是絕對少數,並且單個少數族裔群體(無論是黑人還是拉丁裔)也是少數。當強調少數人權益的身份認同成為主導性的政治正確,佔美國人口大多數的白人群體必然會集體憤怒、焦慮、和仇恨,為白人民族主義和右翼保守主義的提供強大的政治支持。
第二,正如有學者指出,身份認同政治的核心是自我表達(expressive),而不是經濟上的再分配(redistributive),因此民主黨的身份認同政治無異於「自絕」於經濟安全感偏低的中下層群體。已經有研究表明,在2016年大選中,經濟安全感越低的選民卻越支持川普。這是希拉蕊輸給川普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民主黨候選人繼續以身份認同為競選和執政綱領,那麼共和黨不僅可能贏得這次中期選舉,也可能在2020後繼續執掌白宮。
(作者系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本文首發於「大國策智庫」微信公眾號,原標題為《謝韜:美國中期選舉 共和黨的幾個優勢》,此次發表版本經作者再次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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