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能夠懷抱理想堅毅前行,一定在心中有著一份不忘的初心。一個人逐漸放棄對某個組織的希冀,並非是因為對理想的動搖,而是對於組織愚蠢的政治慣性和其成員的自私本質無可奈何的心灰意冷。」——題記
1986年4月26日凌晨1:23,烏克蘭普利皮亞季鄰近的車諾比核電廠第4號反應堆發生了爆炸,蘇聯官方公布的數據是,在此次事故中,總共有31人遇難,這一數字直到蘇聯解體前官方也沒有做出改變。蘇共最後一任總書記戈巴契夫在回憶錄裡曾寫道:「車諾比事故,或許是加速蘇聯解體的真正原因。」官方公布的遇難者人數,蘇共最後一位總書記的政治遺言,這一切可以用一部曾經紅極一時的電影片名形容-《真實的謊言》。
最近因為HBO的5集同名電視劇的熱播,我才開始對車諾比事故產生了興趣。對於號稱最大程度還原真實歷史的這部美劇,儘管從演員的形象設計到場景的布置,都用心獨特,但對於一個天生的懷疑論者,我始終覺得這無非又是一部美帝國主義的政治宣傳工具。目的在於醜化蘇聯共產黨,抨擊蘇共的官僚體制。真實的車諾比是怎樣的?如果能從一個蘇聯人嘴裡描述出來,或許才能稱為「還原」,於是我找到了S.A.阿列克謝耶維奇所著的《車諾比的祭禱》。
阿列克謝耶維奇,白俄羅斯記者、散文作家。她用與當事人訪談的方式寫下了這本紀實文學,2015年作者憑藉此書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而熱播的那部美劇參考的藍本便是此書。《車諾比的祭禱》既不是小說也不是自傳。作者沒有藉助任何的文學修辭手法而只是用當事人訪談的方式進行了創作整理,以一種紀實文學形式在歷史的親身經歷者口中記錄了這場人類歷史上的重要事件。
這部簡體版是第3個譯本,據說是刪減最少的,這本書之前更為人所熟知的另一個名字是《車諾比的悲鳴》。全書的主體結構分為三個部分,分別為第1部分:「死者的大地士兵的合唱」;第2部分:「被罩著的花環人民的合唱」;第3部分:「悲情讚賞的孩子的合唱」。每一個部分沒有必然的關聯,章與章之間、節與節之間也沒有邏輯上的必然順序,如果非要總結出其內在的規律,第一部分的口述記錄是以參與救災的消防員、士兵、科學家為主;第2部分以受事件影響的當地百姓為主;第3部分以受災難影響的孩童為主。整本書記錄得是車諾比核事故發生地「小人物」的故事,作為「小人物」的蘇聯消防員、搶險隊員、普通百姓,通過記錄他們的默默死去或是生不如死的經歷,通過這些無數鮮活的講述,無數深埋多年的歡笑和眼淚,無數無以言表的悲鳴,無數雜亂無序的思緒,無數難以控制的激情,經過提煉和淬火的心靈寫作,展示了一幅真實和不可複製的人類史上的傷痕。
根據《人民日報》2009年4月27日第6版公告,車諾比核事故的遇難人數為4000人,而同時根據最新一期綠色和平組織的評估,受事故影響,全球間接死亡人數為9.3萬人。因為核洩漏中的放射性物質衰變周期長達800年,究竟會有多少人因為車諾比最終走向死亡永遠都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數字,但無論如何「31」被證明是一個徹頭徹底的謊言,其實謊言這個主題至始至終籠罩在車諾比事故的前前後後,籠罩在當時蘇聯社會的上上下下。
正如事故初期,蘇聯領導層隱瞞了災難的實情,所以人們根本沒有足夠的防護備,「小人物」只穿著雨衣就衝上了抗災現場;面對那些英勇無畏的士兵,蘇聯的將軍告訴他們輻射劑量的副作用,只需多喝幾瓶伏特加就會消除;面對當地百姓,蘇聯父母官告訴他們,只需離開家園三天便能回家;面對世界各國的質疑,蘇聯的總書記告訴他們只需要多點時間,局勢已經得到控制。而說這些話的同時,當地領導人都服用了碘,他們同樣把自己的孩子從輻射中拯救了出來,公務外出時他們都佩戴了訂做的口罩,在郊區有專供他們的牲畜,每天母牛都有編號,專用的土地,專門的監測,蘇聯最高的領導人中,有的只是動力工程師、渦輪工人、政治工作者,但沒有專家,更沒有一個物理學家。在這個國家中真相併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服從,這裡的遊戲規則就是如果你不迎合上級,就不會提升你,就不會發給你休假許可證,就不會給你別墅汽車。因此,謊言就如同這個國家碩大的軍功章和各類名目繁多的榮譽稱號那般成為了事實的遮羞布。所以蘇聯領導層才會隱瞞了災難的災情,將軍們才會愚弄他們手下的士兵,父母官才會欺騙註定一輩子都無家可歸的百姓,戈巴契夫才會向全世界撒了個彌天大謊。
那麼留在車諾比的難道只有謊言嗎?至少在《車諾比的祭禱》中,我還讀到了真實的一面,這些真實就源自於書中那一個個口述歷史的親歷者,源自於那些捨生忘死的消防員、士兵、醫生、科學家,源自於人類最樸素的價值觀和英雄主義情懷。書中有一段文字記錄了當時流傳在救災現場的一個笑話:他們把美國的機器人派到了落滿放射性物質的房頂上,工作了5分鐘就停下來了,又派去日本的機器人上去幹了9分鐘就停止工作了,最後派去俄羅斯機器人卻工作了兩小時。這時對講機裡面說:「伊萬諾夫列兵,你可以下來抽根煙了。」當時3000多名士兵被分配到的任務是在落滿放射性石墨碎塊和融化瀝青的屋頂上,每人用45秒時間跑過去、撿碎石、裝上車、丟下來、再返回,將軍們告訴士兵只要不超過45秒,對人的身體就沒有危害。事實上,完成這一系列動作至少需要幾分鐘時間。士兵們隨身攜帶的劑量計一分鐘就已經爆表,而這劑量計的測試上限是100倫琴。但即使如此,這些年輕的士兵依然以遠遠超過規定的時間自願在屋頂上加班加點。作者在書中提到了兩個士兵,其中一個人生病了,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說讓我來,而他已經去過屋頂上一次。另一個在屋頂上挖坑,他的時間到了卻仍在挖,指揮官對他揮手說下來吧,可他跪在地上還在玩,他必須在頂上開一個洞把垃圾卸下來,所以他沒有站起來還繼續挖,最後這兩個人都成為了一級傷殘,當作者問他們兩個當初後悔嗎?他們說他們的生活就是哪裡苦難,哪裡危險,他們就在哪裡保衛祖國。
一個叫做沃多拉日斯基的直升機飛行員在已經受到超過安全劑量的輻射後,本應撤退的情況下,堅持又訓練了33個飛行員,自己完成了120多次飛行任務,投放了兩三百噸的物資,每天在反應堆上空300米處飛行4到5次,為了使投放物命中著火點,他把頭伸出了機艙,靠肉眼來觀察。當時在政府委員的工作會議上對這項任務的描述是:每完成這一項任務需要犧牲2~3人。400名來自莫斯科、基輔的礦工在狹窄的隧道中冒著50多攝氏度的高溫,推著小車往反應堆底下前行,那裡的輻射量達到數百倫琴。事故發生後一度有發生核爆炸的危險,擺在人們面前的問題是誰深入水中打開底部的排水閥門把反應堆的冷卻水排出,三個小夥子自願站了出來,跳進水中多次下潛打開閥門,拯救了整個歐洲。事後政府許諾的汽車公寓早已忘記,只是給了他們每人7500盧布,而他們到臨終前也沒有向政府索取什麼。
一個犧牲自我的人,通常並沒有把自己看作是一個獨特的不可重複的個體,他們渴望成為主角,此前他們是一個個沒有臺詞的人,不能說話的配角,沒有屬於他們的劇情,只是作為背景存在。後來,他們突然間成為了主角,渴望著人生的意義,這就是我對這些小人物英雄主義行為從心理角度的剖析。人應該受到激勵,受到鼓舞,人們需要理想,然後才會有一個強大的國家,香腸成為不了理想,把冰箱塞滿也成為不了理想,或許上述這些認知才是在那個迷霧環繞、充斥著謊言的世界裡唯一存在的真實。
作者:黃棟
由市文明辦、新民晚報社聯手讀者·外灘旗艦店發起「讀書、讀城、讀可愛的中國」徵文活動已經正式啟動,優秀作品將定期在新民APP"閱讀者「欄目以及讀者書店公眾號推送。
投稿郵箱:yueduzhe@xmwb.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