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開眼界,為所欲為
如無意外，歐洲議會匈牙利議員約瑟夫·薩伊（József Szájer）在11月底的布魯塞爾爆出的醜聞將是2020年歐洲最後一個轟動國際的八卦新聞。
這位看上去一本正經的匈牙利保守派政客，在11月27日晚間違反當地防疫規定參加一場男同性戀性愛派對，被巡邏的比利時警察當場抓獲。據當地媒體報導，事發當時，薩伊赤身裸體，試圖跳窗逃走未遂，還因此弄傷了手。
11月29日，薩伊自行宣布辭去歐洲議會議員職務，理由是「精神壓力太大」。直到12月1日，同性派對事件才被比利時媒體捅出，隨即引起軒然大波。
媒體發現，擅自違反防疫規定參加同性派對的薩伊，恰恰是匈牙利政壇最極端、最保守的反同性戀權益政客，曾多次親身參與打壓同性戀平權的立法和政治事件，也是歐洲議會中的保守派旗手。他結婚37年，育有一女，妻子也是布達佩斯的政界名人，現任匈牙利憲法法院法官。
事發後三天裡，薩伊一「趴」成名，從布魯塞爾到布達佩斯，從西班牙到愛沙尼亞，他的名字橫掃全歐媒體版面，還把匈牙利總理奧爾班，甚至匈牙利在歐盟的保守派盟友波蘭執政黨PiS拉到了媒體的聚光燈下。
12月2日，薩伊宣布退出自己曾經參與創立的國內黨派菲德茲（Fidesz）。同天，匈牙利總理奧爾班在親政府媒體Magyar Nemzet上與薩伊做了緊急切割，稱其行為「無可辯護」、「不能接受」、「他的道歉辭職是唯一正確的決定」。
恐同多深櫃？
短短兩天之內，這場性愛派對的細節和薩伊在布魯塞爾的生活方式就被眾媒體巨細靡遺地復原了出來。
12月2日和3日，派對組織者、29歲的經濟學博士生大衛·曼茲利（David Manzheley）相繼接受了西班牙La Vanguardia、比利時De Standaard和英國The Independent等多家媒體的採訪。按照他的說法，這場派對只是他曾經組織過的常規派對中的一場，在疫情爆發之前，派對每兩個月一次，每次參與人數能達到百人以上，11月27日的這一次因為疫情原因，已經減少到只有二十五人。
派對活動直入「自由性愛」主題，省去了吃喝聊天等「熱身」環節。所有與會者都要脫光衣服，也不會提供或要求戴安全套。曼茲利給與會者提出的要求只有兩條：1.沒有感染HIV，2.也沒有感染新冠。當然，因為是男同性戀圈內聚會，現場也不會出現女性。
總結起來大概是：不要慫，就是幹。
曼茲利透露，薩伊是第一次參加他的性愛派對，此前他並不認識這個「匈牙利大鬍子男人」，在最初簡短的自我介紹中，薩伊也沒有公開自己的歐洲議員身份，只是提及他在自己家中也搞過同主題的派對。再往後的事兒曼茲利就表示他也不太清楚了，因為警察衝進來時他正在另一個房間裡不可描述，甚至不知道客廳裡已經亂了套。
如果沒有薩伊，這場派對只能算是一次違反防疫規定的多人聚集，這也是布魯塞爾警方查抄派對現場的理由。
然而薩伊的參與改變了這場同性戀派對的命運。一個月之前，匈牙利政府剛剛提出法案準備禁止同性戀情侶收養孩子，一周之前，薩伊則與波蘭議員聯手否決了歐盟復甦預算草案。在進入歐盟議會之前，他還負責推動匈牙利反同性戀婚姻權的憲法修正案，將憲法中的婚姻定義為「一個男性和一個女性」，並在事實上使得手術修改性別成為非法。12月1日之前，每一個人都以為他只是一個典型的天主教保守派政客，反對任何形式的同性戀和跨性別行為；12月1日以後，事件卻引發了一個靈魂追問：如果連薩伊這樣的死硬派都可以是資深同性戀者，難道真如俗話所說，「反同多深櫃」？
也不要忘記派對主辦人曼茲利，他在後面還有戲份。
「德國特勤局的運作」
大概是知道紙包不住火，薩伊在出事後迅速向歐洲議會遞交了辭呈，也在消息發酵後第一時間宣布了退出國內政治，算是承認了自己「社會性死亡」的現實。但對於布達佩斯政界和總理奧爾班來說，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12月3日中午，距離消息爆出尚不足48小時之際，匈牙利親政府媒體Magyar Nemzet網站上的「48小時閱讀榜」已經出現了榜單前五名全是薩伊事件的盛況，親政府媒體尚且如此，反對派和左派媒體的版面分配更加失控。作為保守派元老，薩伊在匈牙利國內的政治地位舉足輕重，他的突然倒臺，將最大的問題扔給了總理奧爾班：如何在如此難堪的境地下解釋，「我們之中出了一個叛徒」？
Magyar Nemzet網站48小時閱讀榜單，12月3日當地時間中午 / 網頁截圖
過去十年，反同性戀意識形態在奧爾班的政治思想結構中承擔著柱石地位。這位保守派匈牙利總理試圖將自己描述為歐洲基督教傳統道德的捍衛者，以此來對抗「禮崩樂壞」的西歐主流社會（也包括梵蒂岡）。性少數和性別政策因此成了他凸顯道德立場的主要戰場。薩伊1990年起和他就是同一戰壕內的戰友，迄今已逾三十年。2011年，薩伊還曾對外吹噓說，禁止同性婚姻的憲法修正案條款「是在從斯特拉斯堡回布達佩斯的火車上用iPad完成的」，考慮到歐洲地緣政治格局，此言很難認為完全不帶有政治隱喻。
而如今就是這樣一員大將突然間斯文掃地，無論是匈牙利，還是歐盟議會保守派陣營都無法免於其影響。如果無法提供合理解釋，這樁醜聞的政治影響已經可以預見。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匈牙利政界開始各顯神通。
12月2號，親政府網站Hirado引述「匿名政府官員和情報部門透露的消息」，懷疑外國情報部門涉入薩伊事件，因為所有參與派對的人裡只有薩伊身份曝光，而此事恰恰發生在薩伊帶頭否決了歐盟復甦預算草案的時間點上。
匈牙利公共研究所分析師安德拉斯·普萊（András Pulai）甚至撰文表示，類似的派對在布魯塞爾絕不是第一次，「多年以來，可能已有數十、甚至數百名議員、外交官和歐盟重要人物參與過這樣的派對」。他沒有提供任何根據或消息源。
不甘寂寞的還有極右翼黨派Jobbik的前主席加博爾·沃納（Gábor Vona），他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指責事件系「德國特勤部門所為」。匈牙利國家電視臺MTVA立即附和，稱布魯塞爾「是世界上最大的間諜中心之一」。
情報部門的事自然是情報部門最有發言權。同天，親政府媒體Magyar Nemzet發布重磅專訪，聲稱薩伊事件是「來自布魯塞爾的復仇」，專訪嘉賓匈牙利情報局前運營總監拉茲洛·佛迪（László Fldi）再次強調薩伊可能是情報行動的受害者，從派對到抓捕都是陷阱的組成部分。為了自圓其說，這位資深情報人員甚至聲稱：「多年來，薩伊的性別身份（nemi identitása）一直是所有情報機構都知道的事實。」
MTVA緊跟著引述匈牙利情報部門消息稱，派對的參與者裡還有「一個在馮·德萊恩身邊工作的人，以及一名俄羅斯高級外交官」。
事件現在已經演變成一部系列情景喜劇：奧爾班在匈牙利掌權時間累計已達十四年，自1993年起就在領導保守派政黨菲德茲，2010年後更幾近一手遮天。既然奧爾班認為薩伊的行為（儘管他沒有說明他所指的到底是違反防疫規定、同性戀還是參加性愛派對）不能見容於「我們的政治共同體」，倘若匈牙利情報部門真的早就清楚薩伊的性取向，那麼總理奧爾班對此知不知道呢？
擊鼓傳花進行時
疑雲籠罩布達佩斯，但劇情接力棒正在傳向波蘭。
12月3日下午，波蘭獨立媒體Wyborcza發出調查報導，稱派對的主辦者曼茲利真實身份是波蘭警方過去幾年來的抓捕對象，罪名是涉嫌詐騙。該媒體引述克拉科夫警察總署發言人塞巴斯蒂安·格倫（Sebastian Gleń）的回應稱，波蘭方面已獲得比利時警方通報，通緝犯大衛·曼茲利（Dawid Manzheley）幾天前正在比利時。
社交網絡上流傳著一張通緝犯曼茲利的檔案照片，顯示其生於1984年9月。除年齡不同外，這名通緝犯與11月27日組織性愛派對的大衛·曼茲利幾乎同名（僅名字拼法不同），二人外貌也很相似，Wyborcza在通緝犯曼茲利的家鄉盧多維採找到了他的親屬，後者看到了布魯塞爾性愛派對主辦人照片後，確認了主辦人就是通緝犯。
圖：波蘭社交網絡上出現的通緝犯大衛·曼茲利檔案圖片 / 網絡
但隨後，布魯塞爾的曼茲利在新的媒體採訪中辯稱他與圖中人並無關係，他父母也不是波蘭人，波蘭政府此舉意在污衊他作為薩伊事件最重要證人的可靠性。
曼茲利的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12月3日到4日他與多家歐洲媒體進行了新一輪採訪，其中在與波蘭媒體Onet的專訪中他透露，他的性愛派對上「來得最多的客人是波蘭人和匈牙利人」，九名匈牙利人都來自菲德茲黨，有四名波蘭常客的身份是「法律與公正黨（PiS）的政治家」，但他暫時還不想透露他們的名字。
法律與公正黨是波蘭目前的執政黨，且與匈牙利菲德茲黨一樣，同樣是一個以保守的基督教傳統價值觀為旗幟的黨。正是該黨在近年一意孤行地推動了嚴格到近乎絕對禁止的波蘭反墮胎法，並把同性戀權利作為關鍵攻擊對象。
「大約一年半以前，兩位法律與公正黨政客與我聯繫，他們從我的布魯塞爾朋友那裡得知了我的活動。然後，另外兩個人也從德國同事那裡聽到了消息。」據曼茲利回憶，自己的性愛派對活動大約從兩年前開始。
除此之外，曼茲利還告訴Onet，他的派對也接待過來自烏克蘭、法國、德國、荷蘭、盧森堡、瑞士和西班牙的政客。
同天稍晚時候，他又向匈牙利左派媒體444.hu透露，波蘭司法部的一位右翼領導人也是他的常客。他進一步爆料，11月27日的派對上匈牙利客人只有薩伊一人，但此前的派對當中「匈牙利政客們定期到訪，他們在家中無法表露出自己的性取向」。
曼茲利提供給匈牙利媒體的故事還包括另一個細節：布魯塞爾警方在抓捕過程中有全程錄像。
此前布魯塞爾媒體爆出的一手消息透露，11月27日的派對上除薩伊外，尚有兩名外交官。12月3日，愛沙尼亞外交部發文認領了其中一人並為違反防疫規則道歉。但直到目前，仍有另一位神秘人物未現真身。
在眼下絕大多數歐洲國家，同性戀不是醜聞，可匈牙利與波蘭恰恰是目前歐盟內部右翼勢力的主要組成部分，向來以攻擊同性戀作為自己的身份標識。一旦接受了「反同多深櫃」的設定，參考薩伊的前車之鑑，任何死硬右派的公開表態都已不足以自證「清白」。
而在匈牙利傾舉國之力試圖將此事推給他國情報部門之際，這場國際醜聞遠未到落幕的時候，它的政治影響也同樣沒有。12月2日，匈牙利廣受矚目的新媒體Telex記者在布達佩斯政府大樓前攔截了司法部部長與副總理，提問「現在如何繼續保衛道德和正常性」，二人均拒絕回答，採訪隨即被接管廣場的警察部隊打斷。（文/路塵 責編/權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