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為人類遮風擋雨、提供食物,大哉用可為棟梁,小矣者亦能助燃,所以其象徵意義多與勃勃生機、繁榮和力量有關。
橄欖樹的和平榮譽、月桂樹的勝利永恆、棕櫚樹的戰勝死亡、無花果的多產豐饒……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象徵意義。
先說一個小故事。
話說北歐神話中的光明和希望之神巴爾德(Balder)是主神奧丁(Odin)和費麗格(Frigg,神後,也是婚姻的主宰女神和家庭的守護女神)的兒子,他才貌俊逸、滿面春風,諸神都感到無比喜悅。
/神後費麗格/
因為據說世間萬物都傷害不了巴爾德,所以諸神一個喜聞樂見的保留項目就是用各種兵刃傢伙什把他當做標靶招呼。
只見「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光明之神果然分毫無損,諸神也樂此不疲(娛樂項目得有多匱乏才會這樣...)。
不想,盲眼黑暗之神霍德爾(Hoder)在火神和邪惡之神洛奇(Loki)的幫助扶持下彎弓瞄準,一箭破空,居然射中巴爾德的心臟把他射死了。
/巴爾德被暗殺/
原來,巴爾德早年曾經做過一個噩夢 ,預感到將遭人暗算而死。
諸神都為此心焦不已 , 費麗格親自出面要求所有動物、樹木、花草等世間萬物都起誓不得傷害巴爾德,但無巧不巧她遺漏了一株槲(hú)寄生,或許是因為她覺得這種如此脆弱而卑微的植物不需要加以防範。
/邪惡之神洛奇/
洛奇(邪惡之神)用槲寄生做成利箭借霍德爾之手,造成了杯具一場。
另一說法是槲寄生樹在霍德爾丟出後,變成了一把寶劍,也就是米斯特汀(Mistilteinn)劍,意為「長青劍」,這是一把弒神的不祥之劍,是「諸神的黃昏」 (Ragnarök)的預兆。
槲寄生(mistletoe),為桑寄生科槲寄生屬灌木植物,四季常青的槲寄生代表著希望和豐饒。
/諸神的黃昏/
英諺有云:沒有槲寄生就沒有幸福。
北歐神話中槲寄生雖然造成了杯具,但後來又演繹出光明的尾巴,費麗格悲痛的眼淚化解了槲寄生的邪惡救活了兒子,於是她承諾,無論誰站在槲寄生下,都會賜給他一吻的權利。
這個神話後來演變成了西方聖誕節的傳統:如有女子偶爾經過或站立於槲寄生懸掛的地方,旁邊心儀她的男子便可走上前去親吻她。西方人認為,這是醇美愛情和子嗣繁盛的預兆。
微不足道的槲寄生造成了逆天的傷害,這頗反映斯堪地那維亞極寒地區的人們文化覓母(含義近似文化基因)中嚴酷陰鬱的一面。
而光明的尾巴卻又彰顯了他們不屈不饒的堅韌鬥志,而關於世界之樹的神話,更顯現出北歐神話體系如日月經天的恢宏大氣。
北歐神話中的整個宇宙全部都是由一棵巨大的梣樹(ash tree,木犀科梣屬,亦稱白蠟樹)的根部和枝幹所支撐,它的三根巨大的樹根分別支撐起諸神的居所:
這棵大樹被稱為伊格德拉西爾(Yggdrasil),也就是世界之樹(the world tree,一譯作「宇宙樹」、「乾坤樹」)。樹的中心就是米德嘉德(Midgard),也就是人類的世界。
/主神奧丁/
伊格德拉西爾(Yggdrasil)名稱的含義其實就是「奧丁之馬」(the horse of Ygg[or Odin),這是因為奧丁曾經用長矛(norse spear)刺穿自己並將自己懸掛在伊格德拉西爾樹上。
九天之後,魯尼文(Runes)字母出現了,他才把自己放下,這一行為在北歐詩人詩意盎然的文筆之下,被描繪為奧丁騎乘於世界之樹上。
而魯尼文字母在當時觀念中被認為是一種具有魔力的文字,奧丁「發明」魯尼文其本質就是籍由世界之樹和宇宙之樹求取智慧。
北歐主神「奧丁」用長矛刺穿自己懸掛於世界之樹求取智慧的行為,其實能夠追溯到一個更古老的文化母題。
距今3000餘年或2500年前,佛陀(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成道,這裡的菩提樹(bodhi tree,即banyan桑科的印度榕樹)也具有宇宙之樹和世界之樹的內涵。
在筆者看來,站在神話學和人類學的視角,和奧丁求取智慧的行為其實也是同構的。
/佛祖悟道的菩提樹/
「生命之樹」是宇宙之樹的另一面。
生命之樹生長在天堂或樂園,象徵生長、死亡、重生和永存,樹的形態代表男根或男性,而它結滿果實的時候又表徵大地母親並象徵著繁育和豐饒。
在古代蘇美爾(Sumer)、古印度(Sindhu)、古中國及日本等多種文化中,生命之樹的故事都曾經被傳播和闡釋,而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是猶太教和基督教傳統中的「善惡智慧之樹」。
/亞當和夏娃/
耶和華給亞當和夏娃下達戒諭:這園子(指伊甸園)樹上的果子可以隨便摘吃,只有那善惡智慧之樹結的,你不要去吃它。
禁果是甜美的(Forbidden fruit is sweet),人類最終還是偷食禁果,被剝奪了擔任上帝園丁並且長生的資格。
/伊甸園/
但另一方面自此「眼就開了」,道德覺醒、智慧萌生而信仰也成為可能。
至於「一輩子辛勞才能勉強果腹」,雖說是懲罰,但正應了粵諺所謂「條路自己揀,僕街唔好喊」(這路自己選,出事別哭喊),或許是另一個意義上的求仁得仁,這且按下不表。
希臘神話中有所謂「黃金時代」(the Golden Age),這是一個沒有戰爭與不義的和平安寧的時代。
黃金人種(the Golden Race)可以從各種樹木和植物中獲取豐饒的食物,因而可以不需要勞動。
在後世,「黃金時代」也就成了專門用來指代遙遠而美好的過去的代名詞。
和人們先入為主的認為狩獵/採集者生產力低下、生活資料匱乏,終日掙扎在生存線附近,遭受貧窮、飢餓、疾病和天災的困擾不同,實際上有專家認為:狩獵採集社會中的人類過得很好。
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並不稀缺,其生活與農業/工業/商業相比相當閒適。
農業社會並不具有更好生活品質的優勢,但其技術優勢在於,它出現以後,生產方式能供養的人口更多,當十個貧弱的農民一定可以打過一個強壯的獵人之後,農業社會就無遠弗屆地幾乎佔領了我們這個星球。
第一次技術革命也是人類迄今為止最重要的技術(農業)的奇點過後,原始豐饒社會或曰黃金時代就是一個永遠無法回歸的往昔。
但對於整個人類的命運來說,是否真如大劉(劉慈欣,《三體》作者)所說:在第一次望向星空的時候就已經決定,這或許不是筆者能夠揣測和預判的。
只是,如果今日的植樹節能將其內核從「綠化祖國」擴展到人類與自然關係的自省和修復,那麼其意義無論如何估量或許都並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