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好幾部讓阿信驚喜的電影。
有講述靈魂與現實之間緊張關係的《氣球》,有張藝謀導演以自己早期經歷為靈感創作的《一秒鐘》,還有鬼才導演園子溫的新作《埃舍爾街的紅色郵筒》……
但阿信最想給大家推薦的,是一部無法在院線看到的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
這部片子面世已有一年,上個月導演李一凡在一席的演講讓它再次進入大家的視野。
光看這個名字和海報大家可能覺得有些好笑,如果是抱著好奇的心態去看這部紀錄片,大概會笑嘻嘻點進去,哭唧唧看完吧。
什麼是殺馬特?
要了解殺馬特,首先要弄清楚,什麼是殺馬特。
說實話,阿信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在很多人的印象裡,誇張的髮型就是殺馬特。
殺馬特真正出名是在2007年後,那個時候,殺馬特的人數是相當多的。
一個工廠一條流水線上有七八個殺馬特,廣東、浙江、福建很多工業區裡面,滿眼皆是殺馬特。
但是,就在2007年左右,非主流界發生了一次很大的分裂:城市裡玩非主流的,不跟農村的玩了。
這些由一部分農村人組成的非主流在鄙視鏈底端,但這群被鄙視的鄉村非主流中以玩誇張頭髮為特徵的殺馬特分支卻突然爆紅。
殺馬特來源於一個叫《勁舞團》的遊戲。《勁舞團》裡有千千萬萬個非主流網絡家族,殺馬特只是其中非常小的家族。
像葬愛、殘血、視覺系,還有皇族等等,這些家族要比殺馬特家族大得多。
我們以為誇張視覺髮型的都是殺馬特家族,碰見葬愛、殘血都認為是殺馬特。
其實不是的。
殺馬特有個最重要的特點——誇張且頭髮立起來,阿信再說簡單一點,頭髮不立起來的統統不是殺馬特。
2012年李一凡導演第一次知道殺馬特,看到那些五彩繽紛的爆炸形狀的頭髮,他第一反應是:中國有朋克了,有嬉皮士了!
這時,李一凡導演認為,殺馬特是一種主動的抵抗消費主義景觀的行為藝術。於是萌生了拍一部殺馬特紀錄片的想法。
可當他真正走進殺馬特,他發現,殺馬特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或者說,和絕大多數人看到的都不一樣。
殺馬特在哪裡?
一開始有了要拍殺馬特的想法之後,李一凡導演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哪裡有真正的殺馬特?
他想到的一個途徑是QQ群,他發動了身邊的學生、朋友一起幫他加群,但是一個也加不進去。
殺馬特的群審核都特別嚴格,需要看你的頭像、QQ空間,是不是有殺馬特風格的東西,比如火星文、殺馬特髮型等等。
2016年,終於有一個機會,李一凡導演找到了自稱殺馬特「教父」的羅福興。
但令李一凡沒想到的是,羅福興雖然認識很多殺馬特,但都是通過網絡,在線下,他一個殺馬特也不認識。
其次,羅福興認識的都是一些老的殺馬特,在經歷了這個社會的嘲笑、打擊之後,這些殺馬特對於主流社會存在很大的恐懼,大多都已經把自己「隱藏」起來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羅興福認識的很多殺馬特都已經「改過自新」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李一凡導演聽說在廣東東莞的石排鎮,每年都有一次殺馬特的線下聚會。
當他去到石排,在一個叫金豐溜冰場的地方,李一凡導演看到了正在進行時的殺馬特,他們年輕,頂著鮮豔的頭髮,自豪、驕傲地溜著旱冰。
在那裡,李一凡發現,這些人對殺馬特文化是發自內心的熱愛。
而我們在網絡上看到的那些誇張、搞怪甚至故意引來別人嘲笑謾罵的視頻和照片都不是真的殺馬特,絕大部分都是為博人眼球而故意做的。
在石排,有一句「名言」:自黑不是殺馬特。
住在石排鎮,接觸到了許許多多的殺馬特之後,李一凡導演發現,這些殺馬特們,有著相似的背景和經歷。
他們全都是90後的農民工,而且都是農民工二代,都有留守兒童的經歷,絕大部分人有中小學輟學的經歷,十幾歲就到工廠打工。
工廠,就成為了他們生命交匯的地方。
為什麼成為殺馬特?
在《殺馬特我愛你》剪輯的時候,李一凡導演放棄了原來設想的,常規的紀錄片呈現方式,而選擇了讓殺馬特們自己講述他們的故事。
這也讓我們得以知道他們故事。
這些殺馬特們大多從農村來到城市,在剛剛進入社會的時候,很多人都遭遇過被騙、被偷,甚至是被欺負被打。
每天在工廠十幾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也讓他們很難有機會去擴展自己的社交圈,他們沒有太多的金錢和時間去感受豐富的娛樂活動,殺馬特的造型更像是一個保護裝置,一個精神的寄託。
為什麼成為殺馬特,他們說:
外面這麼亂,我們太樸素了會被別人欺負,所以搞了這樣的髮型。
這個頭髮給了你一個勇氣,好像自己是一個壞孩子,在我們印象裡,壞孩子是不會被欺負的。
孤獨,就想著把頭髮弄一下,吸引別人,讓人感覺自己很獨特。
哪怕有人跟我吵架,也無所謂,至少有個人願意跟我吵架。從小孤單,想被別人關注。
以前沒有人關注和關心你,但是玩了這個之後,就會遇到一些人,得到他們的關心。
在QQ群裡,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他們有什麼好玩的,都會分享出來。
在《殺馬特我愛你》的豆瓣評論中,有這樣一條評論:
天生摸到比別人更差的牌,但我們並不想對別人怎樣,只是對自己的人生有點不甘心而已。
即便已經很累很努力,現在的年輕人還是經常被人說「不能吃苦」,有一個女生就經常被母親這樣數落,在這樣的壓力下,她看到了殺馬特的造型。
在她的心裡,那就代表著自由、個性,當認識了其他殺馬特之後,她更加感覺「自己的生活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我是我的」。
在紀錄片中,有一個殺馬特對著鏡頭笑著說:
每個人對快樂的理解不一樣,那一刻他們很快樂,覺得自己強大了,那時候他已經跟其他的工人不一樣了。他不再像機器一樣忙忙碌碌地工作,他會去尋找他覺得有意義的事情。
被欺負、孤獨、尋找同類、尋找自我……這是一群殺馬特的故事,更是無數青年打工人的故事。
紀錄片《我的詩篇》,工人用詩歌寄託自己的心情
看不見的世界
在加了這些殺馬特的QQ、微信、抖音、快手之後,李一凡導演發現,自己手機裡的推送完全改變了,算法不斷給他推送類似的內容,在一席的演講中,李一凡導演感嘆道:
我們社會各群體在思想文化上的隔閡太大了,相互之間的距離比貧富懸殊的距離還大。再加上現在的AI總是選擇你喜歡的給你看,它認為你這個群體該看的給你看,最後每個群體的眼界都變得越來越窄,也越來越狹隘。
「圈層化」讓我們能夠很容易找到與自己有共同愛好的人,但同時,當我們被打上某種標籤之後,看似更加「個性化」的網際網路推送,反而會讓我們陷入「信息繭房」。
於是,我們看不到這些真正的殺馬特,這些殺馬特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這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韓炳哲在《他者的消失》中也有這樣的思考:
數位化的全聯網和全交際並未使人們更容易遇見他者。相反,它悄悄便於人們從陌生者和他者身邊經過,無視他們的存在,尋找到志同道合者,從而導致我們的經驗視野日漸狹窄。它使我們陷入無盡的自我循環之中,並最終導致我們『被自我想像洗腦』。
一部紀錄片,也許並不能改變這些殺馬特的命運,但就像賈樟柯說的:「我們拍電影,用攝影機對抗遺忘。」
另一位拍過工廠工人生活的紀錄片導演周浩,在談到紀錄片《厚街》裡的工人時說:
我不覺得他們很苦,也不覺得他們不苦。其實有很多苦是我們這種人強加給別人的,另外一個群體的人用一種憐憫的心態去看待別人的時候就會覺得他們苦,其實你有什麼資格憐憫別人,也許你又在被另一個群體憐憫。
今年殺馬特沒能在公園聚會,在一家賓館裡,只有小部分殺馬特參與
城市、工廠、工人,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部分,社會在飛速前進,曾經的殺馬特們也已經長大,他們的肩上也有了更多的責任,成長也意味著殺馬特時代的逐漸消逝。
逐漸消失的殺馬特去哪裡了?他們消失在了時間裡。
當我們像對待「異類」一樣看待殺馬特時,誰又能保證如今我們正在追捧和流行的各種事物,未來不會成為一件可笑的事情呢?
參考資料:
1. 李一凡:我拍了殺馬特 一席
2. 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
3. 紀錄片《我的詩篇》
#今日份福利#
你印象中的殺馬特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