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我 作者:牛發輝
昨夜夢醒,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只因再次夢見故鄉的便路子,夢見故鄉的土箕房,夢見故去的奶奶,夢見童年那個在樹院子裡抓雀兒的我。
每一個夢都是那麼的真真切切,每一次夢回故鄉都是那麼的欣喜若狂,每一次夢見故去的奶奶都是喜極而泣。
奶奶已經離開人世一年有餘,但是每次都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她常年不變的是頭上一頂黑色的紗帽把頭髮攏在一起,上穿一件斜對襟的黑色布衣,布衣對襟開口是在「胳老凹ge lao wa」(腋窩)下,紐扣用布條盤成。褲子則是寬大的直腰褲,那褲腰就是一個圓筒。奶奶沒有用過皮帶,平常都是把褲腰一裹,用一根布條紮緊系好。而褲腳無論四季都用布帶裹上,就像八路軍的綁腿,是只裹得較短。
奶奶的一生是坎坷曲折的一生,奶奶一共育有三女二男,而就在小姑三、四歲的時候,爺爺在雙龍溝裡挖藥的時候不幸跌落谷底,命喪黃泉。從此留下奶奶一個人又當爹來又當媽把孩子們拉扯大,後來我二姑也因一場疾病夭折了。命運總是那麼的不公,可是奶奶還是堅強的把大姑、二爹,老爹 、小姑四個人撫養成人。
奶奶一直保存著二姑的一張一寸照片,記得有一年過年奶奶還把那張褶皺的一寸照片拿出來讓我看,嘴裡不禁念叨:「都是那時候沒有好好治病,讓她就那麼走了。」每每說到這裡奶奶總是眼眶紅紅的,但是從沒有流過淚。
奶奶不識字,卻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條。記得小時候常姑爺給我奶奶找個人讓奶奶改嫁,可是奶奶為了不讓孩子們到別人家受罪,毅然決定自己獨自把孩子們養大。她說她會帶著一家人好起來的,幾個子女一個都不能落下。
奶奶雖性子有點急,但為人善良,周睦四鄰,勤儉持家,堅忍樂觀。生產隊時掙工分絲毫不遜壯年男子,早岀晚歸,辛勤不輟。那時,奶奶為了掙工分不讓父親去上學,這一直是父親心中童年的傷,後來父親到了十三歲才上了一年級,在那個時代父親也就讀了個初中。但是父親每次說起小時候奶奶不讓他讀書的事,都會心有怨言。後來父親、二爹、大姑、小姑都已成家,奶奶為了一家人能相互有個照應,把大姑、小姑都嫁給了同村的人,誰家有個大小事都可以在一起商量、幫忙。奶奶的聰慧和堅忍為我們一家人撐起一片天,當她離開人世時,家裡已經是四世同堂了。
小時候,沒事的時候,奶奶總是帶我們姊妹幾個人去門前上山拾驢糞,以供家裡燒火、填炕。但那時父親特別反對奶奶帶我們去拾糞,一是丟人,二是怕耽誤我們學習,但我喜歡和奶奶一起去,因為那樣可以滿山地撒歡。奶奶總是背個背篼,每次都拾滿滿一背篼回家。每到秋收季節我們全部去山上「把田」(就是收麥子),奶奶一個人在家給我們做飯,中午做好飯後放到一個小盆子裡帶到地上讓我們吃,每次看到便路子上奶奶的身影,我都會跑過去迎接。晚上回家看見奶奶蹲在灶火門上,抓一把驢糞面子放到灶火裡,鼓風機吹著之後,再站起來拍拍手上的髒灰,在圍裙上擦把手,又開始在案板上切「轉百刀」,雖然看起來不是很衛生,但是那時候我總覺得奶奶做的飯可好吃了,「搓魚子、揪片子、酸菜拌湯、榛子稠飯」都是奶奶的拿手飯,小時候我很瘦,奶奶總是看著我說:「你看你二指寬的臉,吃了五穀不給五穀長精神嗎?」我總是搖著頭,從鏡中看看自己二指寬的臉,做個鬼臉跑出去玩,如今用十指都蓋不住臉了,特想聽奶奶再說一次我二指寬的臉。
奶奶是個樸實的不能再樸實的人,留在我記憶裡的也都是平凡的事情。但是也總有那麼幾件事,令我終身難忘。還記得那時家裡沒有啥可吃的零食,但奶奶的大襟囊囊(口袋)總是有好吃的冰糖、大棗、葡萄乾……,記得有一次奶奶去吳家井四爺爺家,回來時四奶奶在車站給奶奶買了個雪糕,她一路上沒有捨得吃裝在大襟囊囊(口袋)裡,回到家時雪糕已經化了,奶奶從囊囊(口袋)裡拿出只是一袋水了,於是奶奶用剪子剪個口子倒進碗裡,那是我第一次吃那麼特別的雪糕,那絲甘甜如今想起依然回味悠長。
那時奶奶常常給我們立個「水柱子」來祛病,小時候有個頭疼腦熱的奶奶就會端半碗水放在書房地中間,用「切刀」(菜刀)在地上劃個十字,然後找上三根筷子,立個水柱。奶奶那會兒常常拿三張「裱紙」(就是正方形的黃紙),在我的頭上左三圈右三圈的撩一下,嘴裡還念叨著只有她自己懂的話,然後把裱紙化了,在碗裡開始立筷子,嘴裡念著已故人的名字,當念到某個的名字時。筷子就很神奇地立住了,然後讓我在炕上睡一覺,還別說,很邪門,醒來就好了。對於立水柱子一事,我一直都是很疑惑,究竟是迷信還是科學就不得而知了。
上初中那會,奶奶總是很早的時候叫我起床,那時候家裡還沒有電子表,只有有一個二爹家用過的鬧鐘。可有一天奶奶生病了,一晚上都沒睡著,而那天鬧鐘我也忘定時了。等到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奶奶睡熟了。而我,也因沒有人喊我起床而遲到,我那時脾氣特別的暴躁,起床就開始對奶奶吼,狠狠的責問奶奶,為啥不喊我起床,還把那個鬧鐘扔到地上也摔壞了。現在想來,那時自己太過年少無知,那樣做多不應該啊。
而今,我已工作了數年。每次回家時,都會給奶奶買些糕點水果、還有衣服,奶奶總是責怪我:「這個娃娃麼,怎麼不懂得過日子呢,就會亂花錢。」但是看見奶奶穿上我買的衣服在鄰居們跟前誇我的時候,那種滋味無以言表。小時候,奶奶一次次的鼓勵我努力學習,爭取去外面的世界。而現在,當我真的在城裡安了家,奶奶卻到了另一個世界。記得最後一次跟奶奶見面,那是奶奶病重的一個月裡,我和媳婦到家裡去看她,那時的奶奶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 ,但是知道我們回家,她把自己收拾的精精神神的。我們在家待了一晚,因為工作的原因不得不回來。當我們準備走的時候,奶奶拄個拐棍靠著院子裡的小矮牆邊跟我們說:「娃娃,你們這次走了,下次回來就可能跟我說不上話了。」而我不屑的說:「奶奶,你好好活著還要領你的重孫子呢。」但是就是那一次回家奶奶把我們送到莊門外,後來就再也沒有出過莊門。一個月後的中午,奶奶安靜的離開了人世。如今回家只能看看擺在寫字檯上的照片,再也不能跟她一起說話,也不能跟她一個炕上睡覺了,再也不能用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給我搓背、撓癢了。
奶奶的一生,如同山裡的草木一般,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可是,我在內心深處卻一次次憶起,一次次提筆,想要為她寫點什麼。因為,她是我生命之中最不可缺的一部分。因為,她是一生中最疼愛我的那個人。
奶奶走了,只留下紅水河畔一座孤獨的墳頭和我對她無盡的思念。真是「子欲養而親不待」,願奶奶在另一個世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