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塞拉·塞拉諾的小說《十個女人》,一位女性作家寫作的關於女人的故事。我在翻譯這本書的過程中引發了新的思考。在我們這一群文學愛好者中間,早就有著這樣的定論:女性作家的寫作和男性作家的寫作就是不一樣。這句話帶著評論者極強的男性優越意識,肯定會得罪不少女性作家,但似乎我們慢慢也接受了這樣的觀點。為什麼?為什麼性別不同的作家寫作會不一樣?為什麼會有女性作家、男性作家之分?為什麼會有女人、男人的區別?
這已經是人類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什麼是女人?西方文化中,在世界誕生之初,只有一個人,他的名字叫亞當。後來,為了避免人的寂寞,神從亞當身上取下了一根肋骨,這個世界從此也就有了女人。這是西方文化對女人的根源性解讀。男人第一,女人第二,這樣的觀念從此深入人心。直到女權運動者要求解放女性,對於這個問題的追問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想必大家熟悉波伏娃的一句話:「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變成的。」西方世界一直在努力追求性別平等,然而似乎至今沒有令人滿意的結果。
馬塞拉·塞拉諾的寫作很有意思,「說我為女性寫作是激烈的性別歧視」,她否認自己為女性寫作。現實生活中,塞拉諾是家裡五個姐妹中的第四個,她自己也有兩個女兒,「我一直被女性包圍,這甚至不是意識形態的選擇」。她是女人,她周圍全是女人,這是現實,是她的世界本身。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萬物皆自然,本身並沒有美醜、大小、尊卑的區別。只有達到對美和醜的超越,才是真正對美的欣賞。只有不再糾纏於男人和女人的探討,才是真正對人本質的關懷。世界原本只有人。
真正的文學,是為人寫作的,沒有專門為女人寫作或者為男人寫作的文學。塞拉諾的作品就是為人而寫。《十個女人》講述的是十個瘋女人的故事。從弗洛伊德到拉康,這些人類最傑出的智者,指引我們關注精神病患者,因為他們身上暗藏著對人類深度解讀的密碼。十個瘋女人,年齡從19歲到75歲不等,在智利首都聖地牙哥郊外相遇。她們的社會階層、教育經歷、家庭、性取向、職業等各不相同,但她們都是女人。她們在這個暫時遠離塵世的獨立空間中講述、傾聽,這裡只有女人,這裡也只有人。一塊飛地,十個女人,塞拉諾創造的這個空間,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考體驗,對人類根本問題最真摯的追問,閃耀著智慧和憐憫的光輝,偉大的作品當如是。
小說的十章即為十個女人的名字,每章就像一個簡短的口述自傳。我們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閱讀,例如個人信息(包括姓名、年齡、血統、職業和婚姻狀況等)、治療理由、精神創傷、人際關係等。這些元素已經構成一種自我分析,並引導讀者從中挖掘女裝之下最深的靈魂。此外,由於敘述方式的限制,我們無法窺見十個女性的裝扮,作者將其剝奪更有助於我們思考最本質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顯然她達到了預期效果。
馬塞拉·塞拉諾1951年出生於智利聖地牙哥,父母都是文學家。1973年,智利發生軍事政變後,她與第一任丈夫流亡到義大利羅馬。她於1983年畢業於智利天主教大學美術系。1991年塞拉諾出版處女作《我們如此相愛》,摘得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西班牙語女性文學獎「修女胡安娜·伊內斯·德·拉·克魯茲文學獎」和墨西哥瓜達拉哈拉書展「西班牙語美洲最佳女作家小說」等獎項。20年後,《我們如此相愛》的姊妹篇《十個女人》問世,廣受歡迎。
感謝馬塞拉·塞拉諾,女性作家的寫作和男性作家的寫作就是不一樣,此時,我更希望,這個世界不再有女人。
最後,再給大家推薦一本塞拉諾的作品——《孤獨的卡門》(中央編譯出版社2020年6月)。這本小說以偵探推理的形式,講述了一起跨越智利、墨西哥和美國的女作家失蹤案,但它又不僅僅是一本偵探懸疑小說,仍然是塞拉諾為人寫作的力作,真實地再現了女性的處境和找尋自我的過程。
(作者系四川外國語大學西葡語系教師,主要從事當代拉丁美洲文學研究)
《中國教育報》2020年08月05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