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敲門聲將我從電腦前拉起來,迫使我去開門。來的人是我外婆,我驚喜地大叫一聲,伸著脖子急急往她身後的樓梯看。外婆淡然地說,不用看了,我一個人來的。
外婆七十三歲,我無法想像她是如何坐著火車,一個人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城市,又準確地找到我住的地方的。
急忙請外婆進屋,拉著她噓寒問暖。外婆微笑著,伸手將我頰邊的長髮掖到耳後。這個動作讓我心裡一暖,淚差點湧出來。
外婆只有我母親一個孩子,沒能生個兒子是她一輩子的遺憾。我母親結婚後,她便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想讓她生個兒子,好頂門立戶。可天不遂人願,女兒生下的依然是女兒,也就是我。
於是,外婆常常用哀怨的眼神看著我,長籲短嘆。漸漸長大,我明白外婆是不喜歡我的,和她作對就成了我童年最大的樂趣。
後來,我離家上大學,畢業後留在了讀書的城,工作忙,很少回家,也很少想到外婆。今天外婆來看我,令我感動又慚愧。
平日我每頓飯都在外面吃,冰箱空空地成了擺設,裡面一塊肉半個菜葉都沒有。我立刻去買菜。好在家離菜市場並不遠,不到一個小時,我已經拎著大包小包往回走了。
過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到家了,也是著急了,一輛闖紅燈的轎車那麼快地衝過來我都沒看見,依然拎著東西往前走著,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著退了幾步,轎車唰地一下過去了,差一定就給撞到了。
我回身,才發現剛才拉我後退的人是外婆。她說,她出來接我,剛過路口就看見那輛車衝過來,便拉開了我。外婆叮囑,以後千萬要小心,外婆不能時時在你身邊。
我感激地看著她,從小到大,第一次把她說的話認真記在心裡。
回到家,儘管驚魂未定,我堅持為外婆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那是今生我為外婆做過的唯一的一頓飯。外婆溼了眼角,看著滿桌菜感慨,說有親情圍繞真好!我也溼了眼角,暗暗下決心,今後,不管多忙,我都要抽時間回去家去看看外婆,看看父母,儘儘該盡的孝道。
飯後,外婆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梳子,坐在我身後,一下一下慢慢為我梳理有些凌亂的長髮。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時候,雖然外婆不喜歡我,卻她喜歡為我梳頭髮,一下一下把我亂糟糟的頭髮梳順,再編成光滑的的辮子。
外婆用的是一把桃木梳,深紅色,透著歲月的痕跡。那時候,我極喜歡這把桃木梳子,無數地和外婆要過,說盡好話,但她不肯給,說什麼都不肯給。後來,母親悄悄告訴我,那把梳子是外婆結婚時外公買給她的。外公去世早,這把梳子就成了外婆唯一的念想。母親一再叮囑我永遠不許和外婆要梳子。
我記住了母親的話,儘管對得到那把梳子有無限渴望,卻再也沒有要過。
手機在臥室裡唱起了歌。我披著一頭如水的長髮,回過身看著外婆,說我去接個電話,馬上就來。
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她說,她要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失,讓我控制情緒,不要太難過,然後她告訴我,你外婆在今天黃昏時病逝了。遺體已經送殯儀館,但讓她不解的是,外婆時刻放在枕頭底下的桃木梳子不見了,她找遍外婆房間的所有地方,都沒有找見。
黃昏時病逝的?我的心一動,想到外婆的一個人來,想到她竟然能那麼快速地拉開我躲避車輛,想到她的傷感,難道……?
我急忙衝進客廳,剛剛還坐在沙發上的外婆不見了,她的桃木梳子卻放在茶几上,上面還帶著我的幾根長發。
我明白了,外婆一定是記著我喜歡她那把梳子,她故去後,魂魄便飄來我這裡,把梳子送給我。
我拿起梳子,把它緊緊地按在胸口上,心裡默默地說,外婆,梳子我收到了,我會好好珍愛它。我和你約定,如果有來生,你一定還要做我外婆,我不管是男兒身還是女兒體,都會為你頂門立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