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史詩》 盧文麗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5年11月出版
【內容簡介】
這是一部以作者的外婆為人物原型的長篇小說,講述了「雪舫蔣腿」創始人蔣雪舫的曾孫女蔣小娥,這位中國普通勞動婦女坎坷而不平凡的一生。小說以紛繁複雜、時空交錯的多角度、多線索的結構,細密沉著而又不乏幽默的語言,描述了中國近代風雲變幻的百年歷史,揭示了小人物悲歡離合的命運,弘揚了面對苦難不屈抗爭、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塑造了以外婆為首的諸多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洋溢著南方特有的人文底蘊,是一部具有家族傳記色彩的詩性小說。一部充滿溫情的書,一部超越命運和苦難的書。
【作者簡介】
盧文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杭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文學創作一級。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寫詩,著有詩集《聽任夜鶯》、《無與倫比的美景》、《親愛的火焰》、《西湖詩雨》以及散文集《沙漏的舞蹈》、《溫柔村莊》等。詩集《我對美看得太久——西湖印象詩100》被評為杭州市城市禮品。現供職於杭州日報報業集團。
【各方推薦】
詩人盧文麗寫起小說來語言潑辣,活色生香,柴米油鹽處,人間煙火起,絲毫沒有詩人腔。可是當我們讀完小說,發現盧文麗依舊是個詩人,而且是個抒情詩人。 ——李洱(小說家)
盧文麗說,她這輩子只寫一部小說,獻給把她養大已遠在天堂的外婆。豐盈的細節透出親情的暖意和恰到好處的幽默。一部懷念之書,也是一部願望之書。 ——艾偉(小說家)
《外婆史詩》的語言之「輕」,複次體現為一種幽默、風趣、詼諧、俏皮的語言風格。這種令人忍俊不禁的輕俏語言風格,是這部長篇小說在語言運用上的最大特色。 ——塗國文(評論家)
作者大膽採用了第二人稱來講述,放大了情感空間,為她的詩性運作提供了支撐。在這樣的文風中,盧文麗得以昂首闊步,自說自話。我們怎麼看她她無所謂,她只滿懷深情地,用一種旁若無人的意志講完她要講的外婆故事。 ——李杭育(小說家)
盧文麗的小說語言清新灑脫而又細密沉著,更不乏幽默。在文壇中有幽默感的女作家我數不出幾個,在文字中幽默更是乏善可陳。——凡一平(小說家)
《外婆史詩》體現了濃鬱的詩性特質。這種浸潤是自然的,仿佛鹽溶解在水中,它們體現在語感、節奏和意象之間,語言搖曳而富有彈性,流淌著音樂感,閱讀時仿佛感受到裹挾了梔子花香的輕風的吹拂,水氣的氤氳與迷離,老舊的宅子裡飄蕩的陰鬱潮溼的氣息。一種江南的情調躍然紙上。 ——彭程(作家、《光明日報》文藝部主任)
讀盧文麗小說,如八月桂子飄香,初味淡雅,再聞濃烈。聞著香,吃著甜,雜有絲絲苦。親密的人物關係,自始至終的飽滿情緒,沾染別樣的鄉愁。 ——葉彌(小說家)
南方的愛情,家族史的嘆喟,交織在西湖山水化育出的靈性文字中,如風中火焰,搖曳出一段萱草花般的華美人生。 ——趙柏田(作家)
【精選書評】
「重」與「輕」:《外婆史詩》的敘事藝術
文/塗國文
盧文麗的長篇小說《外婆史詩》是一部描寫普通人與命運抗爭的史詩。小說書寫了「雪舫火腿」創始人蔣雪舫的曾孫女蔣小娥多舛而不平凡的一生,塑造了一個美麗、慈愛、善良、聰慧、能幹、堅韌、達觀、正直、宅心仁厚、吃苦耐勞的「中國外婆」感人形象。小說將「我」對外婆的深情追憶,寓於一種格調幽默的苦難敘事中,以外婆為主線,以「我」為副線,以外公和方士雄為輔線,多線索運行,敘事視角頻繁切換、回憶與現實穿插交織,繪就了一幅縱貫祖孫六代的個體榮辱、家族沉浮和社會興衰圖。
這部原型小說不僅是一部外婆的個人史、家族史,也是一部國家史、民族史。它通過敘寫一位普通的中國勞動婦女在不同歷史時代的遭際和掙扎,為讀者激活了相關的國家記憶和民族記憶;它通過描述外婆一生對命運的承受和反抗,展示了一種堅毅頑強的生命意志和人生精神;它以「我」的生命成長串起外婆的一生,將「我」的成長史與外婆的個人史扭結在一起,把對外婆的摯情,融入對外婆人生故事的追溯中。它儼如一條喧譁的語言河流,歷史的巨石在河底緘默,情感的浪花在水面飛濺。
《外婆史詩》在敘事藝術上的最大特點或曰最成功之處,在於它很好地處理了內容之「重」與語言之「輕」的關係。從內容上來看,這部小說無疑是「重」的:沉重的個體命運、沉重的民族歷史、沉重的時代之痛、沉重的人間親情,寓國家史、民族史於對個人史、家族史的書寫之中。然而這部小說的語言,卻呈現出一種迥異於其他原型小說的鮮見特質,那就是它的幽默、風趣、詼諧和俏皮。這種輕俏的語言風格,與沉重的命運與歷史,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從而大大增強了這部小說的藝術張力。
《外婆史詩》的內容之「重」,首先體現為命運之「重」。外婆一生命運多舛:5歲時被過繼,飽受養母虐待;第一個丈夫和兒子出水痘死了,被父親領回娘家;回養母家幫忙割稻,卻差點被養母賣了;欲與情人私奔,卻陰差陽錯沒有等來情人;抗戰時為避鬼子,不慎捂死了兒子牛坦;公私合營時丈夫被劃為「資方」,跟著遭罪;大躍進時為養家餬口,給縣長的兒子當奶媽,卻餓死了自己的兒子阿惠;文革時將流產的胎兒做藥引子,仍然沒能救活被迫害的弟弟;為供幾個孩子讀書,替東陽縣城機關、學堂裡的人,洗了四年衣服;嫁給裁縫趙金川,卻一輩子打打鬧鬧……外婆一生艱苦備嘗,她沉重的命運,重重地撞擊著讀者的心扉。
《外婆史詩》的內容之「重」,其次體現為歷史之「重」。百年中國史,無論鄉村(東陽),還是都市(杭州、上海),無論現代,還是當代,在這部小說中,都鐫刻上了深深的印記。這部小說與其說是一部關於外婆的史詩,毋寧說是一部關於中國現代社會、當代社會的的歷史鑑證。民國時期民族工商業的生態、抗戰時期日寇對上海和東陽的屠戮、「三面紅旗」時期的民生唯艱、改革開放時期的制假售假,在小說中都有真切而生動的描寫。歷史沉重得令人心酸:小說中外婆哄翠兒和翔兒睡覺那一段描寫,堪與餘華《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的畫餅充飢相比:「好了好了,乖翠兒,乖翔兒,快點睏覺吧,餓怕困,困著了,就不餓了。」
《外婆史詩》的內容之「重」,複次體現為文化之「重」。這是一部具有很高文化品位的小說,既有中國古老鄉村風情圖(東陽的上蔣、上宅、施家村等),又有中國現代都市風情圖(杭州、上海);既有中國百年老店的食品文化(雪舫蔣腿的製作工藝),又有中國傳統的建築文化和服飾文化(建築文化:蔣氏三合院、上宅廿四間、杭州胡慶餘堂;服飾文化:旗袍);既有古老社會的風俗習尚(婚喪嫁娶、修譜、過繼、拉金烏等),又有現代文明的世界性聚焦(首屆西博會);既展示了現代民族工商業的歷史圖景,又為當代中國的高考文化立此存照……
《外婆史詩》的內容之「重」,複次體現為情感之「重」。小說時有擊中讀者淚腺的描寫:譬如外婆5歲時被過繼給他人的酸悲、喜元對外婆的摯愛、方士雄對外婆的曠世之戀、外婆用乳房悶死兒子牛坦的慘烈、外婆替人洗衣服的艱辛、外婆給縣長的兒子做奶媽卻餓死了自家兒子阿惠的愴痛,外婆用小產的胎兒作藥引救弟弟而無果的無奈、「我」對外婆的依戀、外婆逝世時親人的悲慟,等等,無不情動天地、催人淚下。特別是小說寫到外婆因思念過甚,一個人半夜跑到山上,將餓死的小兒子阿惠的屍體,從地裡重新刨出,抱在懷裡親吻,更是令人心碎,這一細節將母愛的偉大與時代之痛,表現得淋漓盡致。
《外婆史詩》的語言之「輕」,首先表現為一種詩化的語言。作者自覺不自覺地將詩的審美帶入了小說創作中。如:「哦,天堂!哦,宇宙!那正是你即將動身前往的地方,你已整裝待發,只差一粒火種。」「世間萬物與我相連,內心的才華野馬一般衝撞不已。我趴在工作檯上,一秒鐘都沒有遲疑地,畫出第一個樣稿,發覺自己笨拙的手指靈活異常。我傾聽著頭腦裡的旋律,手中的剪刀像燕子的翅膀在春夜裡滑行,一條玲瓏優美的曲線出現在我手下,周轉有度,一氣呵成,有若神明加持,我的內心滋生了鋼鐵一般的意志,屏住氣,別出聲,一件偉大的作品即將誕生。」這兩段詩意盎然的文字,毋寧說是對死亡、對創造的讚美詩。
《外婆史詩》的語言之「輕」,其次表現為一種強烈的抒情。小說主要採用第二人稱的敘事視角,面對面傾訴,這就為整部小說奠定了抒情的基調。如:「我」對外婆、對自己曾經生活過多年的上宅村這一「儲存著我生命裡重要記憶密碼的村莊」,這樣抒發感恩之情:「你是我的救星,我的方舟,我的避風港。我指著天空和錦溪水發誓,我愛你。我願是一隻鞋底,被你攥在手中。我願是一枚硬幣,被你牢牢揣在兜裡……」「此時此刻,我努力捕捉那個村莊所散發的氣息,它的氣息,遙遠而親切,濃烈而粗糙,從記憶的窄巷和屋瓦深處,恣意地蔓延、流竄。」
《外婆史詩》的語言之「輕」,複次體現為一種幽默、風趣、詼諧、俏皮的語言風格。這是這部長篇小說在語言運用上的最大特色。小說這種令人忍俊不禁的輕俏語言風格的達成,是主要通過如下九條途徑實施的——
(一)通感。小說常常以「我」的心理通感而非眼睛所見這種獨特的方式來敘事或交代環境。比如對太公與太婆、外公與外婆幾次性愛的描寫;比如對矮腳和「我」一起偷霜糖的描寫;比如對幼小的長脖吃棒冰情景的描寫:「她的嘴裡,發出唏——的一聲漫長摩擦音,聽上去像是一艘傷痕累累的泥駁船,被一群半裸的縴夫,拖入深不可測的泥漿地,她的兩頰登時凹陷了下去,吊梢眼驚訝地圓睜著。接著,她的嘴裡,又發出一聲漫長摩擦音——噓,半裸的縴夫艱難地,將泥駁船重新拖出泥淖,兩頰如同青蛙一樣鼓脹起來……」小說大大豐富了幽默的表現手法,這是它對幽默的一大貢獻。
(二)以人物的外形特徵為人物取綽號。如:塌鼻、長脖、矮腳、大口、冬瓜、長腳春民、電燈泡、猿猴、男人婆等。
(三)抓住描寫對象的外貌或外部特徵,以喻體指代本體。如:「穿黑色短袖衫的男人……像一頭神氣活現的海獅……海獅用濃眉下的眼睛,逮住舅舅,開始說話。」「身後跟著兩名護士,她們像三隻白鷺……一隻白鷺走到你邊上。」「他的語速極快,並不時豎起一隻手掌,朝空氣短促有力地劈氣,好像徒手劈著一塊塊看不見的磚頭……海獅一口氣劈了八九塊磚。」等等。
(四)對角度的特別關注、有趣的數字圖形的聯想。如:「海獅一口氣劈了八九塊磚,兩手交叉,停在褲襠那兒,盯住地面,跟舅舅湊成一個不等腰三角形。」「舅舅馬坦……雙臂張開呈四十五度的姿勢。」「你以吃力的動作抓住扶手,整個身體呈九十度彎曲,費力地朝汽車踏板抬起了一條腿,尖尖的臀部向外突出,與車門構成一個奇怪角度。」等等。
(五)相關聯想。如小說追述「我」的誕生時,因為「我」的生日與俄國革命炮打冬宮為同一天,小說圍繞這一關聯點進行生發,展開了一系列聯想:「起義軍佔領了冬宮,我撤出了子宮……」等等。
(六)俏皮。「打滾,是我在鄉下練出的本事,整個童年,我僅此一技之長……我召之即來、來之能打,觀眾不限、場地不限。」等等。
(七)竄改。如竄改成語:「叔可忍嫂不可忍;竄改英語:「三塊肉扔給你媽吃」(謝謝)。等等。
(八)以時代的政治術語打趣。如:「不久這位溫州醫學院畢業生就和我的舅舅在養豬場結下革命情誼,成為一名吃苦耐勞的好媳婦,並生下兩個革命接班人:矮腳和大口。」「我的回答乾脆利落,擲地有聲,跟劉胡蘭有得一拼。」等等。
(九)對話形式的轉換。如:描寫外公與外婆的對話時,採用劇本的形式;描寫外公去世後,外婆夢見外公時,讓外婆與外公採用了越劇對唱和道白的形式,來互訴思念,二人耿耿於懷一生的恩怨糾結,終於渙然冰釋。這種對話形式的轉換,豐富了小說的藝術表現手法,使得整部小說的語言搖曳生姿。
此外,《外婆史詩》在細節描寫上也可圈可點。小說通過大量細膩而真切的細節,描寫人物特徵、刻畫人物心理、鋪陳人物命運、揭示環境特點、推動情節發展、構築人文記憶。如小說對6歲的「我」被舅舅抱回杭州後的自虐心理的描寫、對躺在靈床上的外婆「指甲是橢圓形的,靠近甲肉有個白色半圓形小弧」的描寫,等等,無不細緻而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