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憶「隆盛閣」
文/胡曉林
「隆盛閣」不是一座建築,而是寶應城內的一爿專門裝裱字畫的裱褙店。它位於縣城北門大街,地址大約就在現在的嘉定橋(大新橋)公園東邊,那個小麵店對過的馬路中間。
凡解放前出生的寶應城人,對隆盛閣或多或少都有所記憶。而我對於它的記憶,不在於字畫的裝裱,而是源於「小畫書」的出租。
「小畫書」也叫「小人書」,其正名為「連環畫」。由於它以圖畫為主,圖文並茂,通俗易懂,故事連貫完整,又因它開本小,便於攜帶翻閱,故深得群眾喜愛。據說,目前發現最早的連環畫,是宋嘉佑八年(1063年)刊刻的《列女傳》。清光緒十年(1884年),「申報」館為增加新聞的可讀性,出版了《點石齋畫報》,開現代連環畫之先河。是攝影事業發達之前,反映那個時代最直接的史料。解放初期,我們還經常看到那種石印本的連環畫,內容多為古典小說或戲劇,畫面上的人物也仿照舞臺戲劇人物形象。如《薛仁貴徵東》《薛丁山徵西》《包公案》《施公案》《兒女英雄傳》等。
解放後,人民政府非常重視連環畫這種民眾教育的重要方式,因此,連環畫有了長足發展。一段期間,連環畫作品充實了人民的文化生活,在那個沒有電視,其他文化形式單調的年代,連環畫不僅是我們兒童的主要課外讀物,甚至也是許多成年人文化娛樂的重要內容。寶應籍畫家鮑傳韜先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曾創作過一本兒童連環畫:《外婆送我的羊》。
對於連環畫,已與我們童年的記憶緊密地糅合一起,銘諸肺腑,縈懷於心。想當初,我們就是從連環畫的故事裡,得到人生百科知識的啟蒙。成套的中外名著連環畫,使我們在閱讀原著前,早已諳熟其故事的梗概和情節。毫不誇張地說,沒有一個兒童沒看過連環畫,沒有一個兒童不喜歡連環畫,他們的童年是伴隨著連環畫度過的。
那時期,激烈的政治運動接踵不絕,屬於封資修範疇的國畫和書法,很少有人敢於公開賞玩,字畫裱褙業日漸蕭條。聰明的隆盛閣主人就來個與時俱進,從裱褙字畫轉為連環畫出租,循勢而成功地進行了經營主題的大轉換。記得當時寶應城裡出租小畫書的書攤有多處,南門口、南門街老銀行門口、東門口、小新橋,還有大新橋東南橋爪子向河碼頭去的路頭邊,都戧放著木製的書架,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本本封面五顏六色的小畫書,攤邊還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幾條小凳。每到課前學後,坐滿了看書的「紅領巾」。後來,又有人將書攤擺到了各學校的門口,於是,城中、實小、城北等小學校門口,除賣零食的糖果攤外,又增添了畫書攤。而隆盛閣以有店面正規化經營的方式,令寶應城內其它書攤望塵莫及。
隆盛閣的畫書出租不知始於何時,與其他租書攤不同的是,基本屬於店的格局。隆盛閣是個連家店,前進是店,後進則是店主人的住家。坐西朝東的兩間門面,正對著北大街。店門是那種多塊門板一字排開,可上可下的實板門。記憶中,店門從未全部打開過,只開下每間的一部分。從大街走上兩級通長連砌的麻石臺階,跨進店門,只見南面一張碩大的漆案頂著南牆擺放,鮮豔的大紅顏色,給每個光顧的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北半邊,是畫書展放處,兩排書架斜靠北牆,書架上滿放著一本本封面朝外的小畫書。緊靠書架,又一張案桌,上面挨排排放滿的也是畫書。穿過店堂,好像上幾層階梯,有個小閣樓。閣樓上,除店主人兩位公子的臥室外,還有幾箱因被長期租閱而達一定破損程度的小畫書。在店主人不裝裱字畫的時候,大紅案多作為閱覽臺,分置臺案東西兩側的兩條寬寬的長凳,便成為顧客的坐凳。我們往往拿著選擇好的小畫書,或一人端坐案前,或數人頭靠頭擠趴案上,入迷地融入圖書的故事中,專注故事情節的跌宕起伏,關心書內人物的悲歡離合。每逢星期天,店內人滿為患,門檻上,臺階上都坐滿了未成年人。
隆盛閣的小畫書檔次高,存書多、內容新。聽說店主人定期到揚州、鎮江,乃至上海去進貨。凡當時新出版的,最為流行的小畫書,都能在第一時間內展示到他家的書架上,往往比縣新華書店和文化館還來得快。像《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等名著的連環畫,幾十本一套,成套齊全。記得那時,在店內就讀,一分錢可以看五本。隆盛閣還有個便民業務:只要你在租書記錄簿上留下姓名住址,連押金都不收,就讓你把書租回家。只不過由一分錢租五本減為三本,時限一天歸還,每超時一天,加費一分。租出店的圖書只限於舊書,剛進的新書不在其內。於是,每個周日,我們就像如今的泡網吧,多半天都賴在隆盛閣裡,把一周來捨不得買零食,好不容易積攢的幾個錢,毫不猶豫地揮霍在隆盛閣。
隆盛閣的主人姓戴,老兩口都是一等一的好人。譬如租書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各人租書只能自己看,不可相互傳閱。而我們為了花最少的錢,看儘量多的書,或兄弟數人,或三兩小友常湊在一起,私下互相傳看。隆盛閣主人寬大為懷,明知幾個孩子並肩同覽,私下傳看,則睜一眼,閉一眼,故作不聞不問。戴家二老,從我兒時認識他們起,到後來在核桃樹巷為鄰居,近四十年,歲月的風霜好像從未侵擾過他們,真就不見他們老過。老兩口衣著永遠是那麼格個紉正,疊角對縫,一塵不染。且不說戴爹爹儀表如何講究,單看戴奶奶梳的那頭,盤的那鬏,真正是一絲不紊,烏黑油亮。加上她那見人含笑的面容,像似飽滿芬芳的春風,和煦而溫暖。
戴家有兩個兒子。二公子與我曾是「三友」:異校同屆的學友,同年下鄉的插友,江蘇函授大學的校友。記得當年的隆盛閣,好像多半是他料理。他嚴格執行收費標準,絕對地秉公執法,絕不因我們相互熟悉而營私舞弊、法外施恩。假如發現書籍損壞,照價索賠,也毫不留情,不差毫分。因此,暗地裡,我們多希望戴家大公子在家。大公子比我們年長几歲,我們進初中的時候,他好像已是寶中高中的學生。或忙於自己的學業,他平常對租書的業務好像不大過問,即使過問也絕不錙銖必較。他不僅仁心宅厚,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天生一個帥哥,不是一個「漂亮」二字可以了得,恐怕是當時許多女孩子的夢中情人,絕不亞於當今的「小鮮肉」。那年,我所在的安宜民中與寶中聯歡。就在寶中荷花池後面的那個食堂兼禮堂內,座西面東的舞臺上,寶中高中部也上演了一個節目,好像是《麒麟調》。戴大公子扮一童子,身穿彩衣,髮結總角,左手握手鑼,右手持小錘,隨音樂節奏,敲擊手鑼,與二三男女學生,穿梭起舞。他那優美的舞姿,靚麗的扮相,至今仍記憶猶新。聽說他因德、智、體全面發展,被選送到北京上了大學,學的是體育,專修中華武術。一般來說,學武術應從小鍛鍊,而他進入大學時已年近二十,要從頭學起練武功,談何容易,那得吃多少苦,淌多少汗。畢業後,原分配到上海就教,因故要求回鄉,在寶應中學任體育教師。課餘,組織城區少兒練武學拳,強身健體,普及中華武術。初期,他們的練武場地設在城中小學。其時,我家也住在學校大院內,閒來無事,亦常作壁上觀。每日清晨和傍晚,都見戴老師指導一撥兒童踢腿拿腰,一絲不苟,極其認真。他自己的兒子亦在其中,經常看到戴老師對其嚴厲呵斥。未幾,聽說寶應武術隊在多次比賽中喜獲殊榮,且為家鄉培養出許多優秀的武術人才。可惜的是,文革期間,戴老師受傷致殘。就這樣,他仍然為普及中華武術竭盡全力,至老不渝。其精神令人敬佩!
1959年,隆盛閣因中大街拓寬而拆毀,如今痕跡全無。那些小畫書也不知流向了何處。如保存至今,肯定成為收藏界的搶手貨。價值恐怕不菲哩!
來源:寶應雜誌;原載於《寶應文化月刊》2018年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