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杜鵑花如火般燦爛。深入「火焰」之中，便會見著一些長滿黃綠小葉的灌木，如同畫師往紅色幕布上灑下幾塊黃綠的水彩。那便是斑鳩樹。
斑鳩樹樹葉不大，綠得發亮的樹葉散發著誘人的芬芳。那種清香味很獨特，很遠都能聞到。摘一片樹葉放在嘴裡咀嚼，又嫩又糯。為什麼叫斑鳩樹，老一輩人給我們留下了一段美妙的傳說。
傳說在遠古「洪水淹天」的時候，因洪水淹得太久，萬物皆衰，唯有生長在大巴山高山一帶、生命力極強的小樹存活了下來。
洪水退後，小樹第一個迎風發芽。有一對相依為命的美麗斑鳩，也躲過了洪水。這些最先生根發芽的灌木叢，成了這對斑鳩棲息的地方，綠色的樹葉也是它們唯一可吃的食物。它們就在這樹上棲息繁衍……
這個傳說只說了斑鳩吃斑鳩葉存活的故事，並沒有說到斑鳩葉豆腐，於是還有一個傳說。
傳說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她所居住的村子鬧饑荒，因此大家都上山挖野菜、找草根充飢。有一天，她在很遠的山裡挖野菜，中午時分，又餓又渴的她來到小溪邊，捧起清涼的溪水正準備喝，突然發現一隻漂亮的梅花鹿正在小溪對岸吃斑鳩葉。
「小鹿能吃斑鳩葉，那人能吃嗎？如果可以吃，那該多好啊！」姑娘心想。
正想著，姑娘突然聽到有人叫她，一看，小溪對岸不知何時坐了位白鬍子老人。老人告訴她，用斑鳩葉做成豆腐，人吃了就可以度過饑荒，並告訴她製作豆腐的方法。姑娘將製作方法銘記在心，然後隔岸拜謝老人，但等她抬起頭來一看，老人卻不見了蹤影。
姑娘趕緊採了許多斑鳩葉，回到村裡按照老人說的方法進行製作，果然做成了斑鳩葉豆腐。她請鄉親來品嘗，大家都覺得這豆腐清涼爽口，斑鳩葉豆腐便這樣流傳開了。
遠古時，斑鳩靠吃斑鳩葉延續生命；大災之年，人們吃斑鳩葉豆腐度過饑荒。不管是斑鳩葉還是斑鳩葉豆腐，都是救命的，這讓我一下對山林裡的斑鳩樹無比崇敬起來。
事實上，每一種養育了鄉村的食物都流傳著美麗的傳說，這是鄉村對食物的敬仰和感恩。斑鳩鳥到底吃不吃斑鳩葉？斑鳩樹到底與斑鳩鳥有無聯繫？沒有人去考證。
鳥兒的事情暫時不管，我只知道每到春末夏初，母親總會帶著我們翻山越嶺採回斑鳩葉，給我們做斑鳩葉豆腐。
斑鳩葉豆腐的做法說來也簡單。
第一步淨。把摘回來的斑鳩葉用冷水洗淨。
第二步燙。燒一鍋沸水，把洗淨的斑鳩葉倒入其中，攪拌一兩分鐘後撈起。
第三步濾。取一個諸如鐵盆或鐵桶類的器皿，將筲箕放在盆口，然後把燙熟的斑鳩葉倒在筲箕裡面，雙手用力揉搓，讓斑鳩葉汁從筲箕孔隙漏到器皿裡面，一直揉到僅剩葉脈為止。這個動作要快，以免斑鳩葉汁凝固。
第四步點。把準備好的柏樹灰燼用水攪拌均勻，然後灑在筲箕裡，讓灰水也順著筲箕的孔隙漏下，與斑鳩葉汁相融。
第五步凝。將裝滿斑鳩葉汁和灰水的器皿靜置在涼爽的地方，切忌溫度不能過高，陽光不能直射，放好後不要去移動或者搖晃，靜置1至2個小時左右即可食用。
第六步當然就是吃了。倒入調好的醬汁涼拌，再點綴上幾片紅辣椒，如翡翠般晶瑩剔透的斑鳩葉豆腐就大功告成了，「萬綠叢中一點紅」，多好的意境啊！
一晃多年，我離開故鄉走南闖北，沒想到還能再見翠綠的豆腐。我自然想到母親做的斑鳩葉豆腐，主人很是驚訝，說這是翡翠豆腐。走入後廚詢問，我才知道製作翡翠豆腐的除了有斑鳩葉，還有黃荊葉，都一樣的製作程序，都一樣的翡翠色，都一樣的消暑清涼，甚至連美麗傳說幾乎都一樣。只不過關於黃荊葉的傳說有了具體的地理位置，就在重慶巫山；有了具體的人名，那就是治水的大禹和天上的二十三女瑤姬。
走進美麗的巫山，到處可見開滿黃色小花的黃荊葉，其植株的大小和葉子的形狀跟茶葉相似。在湖北恩施等地，它還有一個不太好聽的名字，叫「臭黃荊」。
用黃荊葉做成的豆腐，不同於其他豆腐，它不潔白無暇，而是渾身碧綠通透，好似翡翠一般，因此大多數時候它被稱為「翡翠豆腐」。在巫山，人們乾脆叫它「巫山翡翠豆腐」，做成涼粉就叫「巫山翡翠涼粉」。又因為黃荊葉聞起來較臭，所以民間還給這道美食取了個新名字，叫「臭葉子豆腐」。
吃了很多翡翠豆腐，我發覺它們大都不像我家鄉大巴山的那種斑鳩葉豆腐。
民間有「黃荊條子出好人」的說法，對於這種千年鋸不得板、萬年架不得橋的永遠長不大的黃荊樹，其功效之一就是管教不聽話的孩子。古代民間還有貧家婦女用黃荊枝製作髻釵的傳統。唐代李山甫在《貧女》中曰：「平生不識繡衣裳，閒把荊釵亦自傷。」明代潘紱在《老女吟》中題道：「無端忽聽鄰家語，笑整荊釵獨閉門。」由此看來，管教孩子也好，做成荊釵也好，都是採摘黃荊葉做翡翠豆腐後的妙手偶得，這更加佐證了民間對這道美食的推崇。我疑心母親當年給我們做的也許就是用黃荊葉做成的豆腐，因為記憶中母親用黃荊條子「撫摸」過我們的成長。
奇妙的美食留給人的回味是無窮的。如今這道美食進入城裡，成為餐館的小吃和夜啤酒市場上的佳餚，只是名字上略有不同，但它還是那樣的香，還是那樣的綠，那種幸福的滋味讓我一下回到了從前。
欣逢盛世，我們不再飢餓，在自家餐桌上，在飯店宴席上，我們有滾滾而來的美食。面對豐富多彩的美食，我常常有不知筷落何處的茫然，心中總想著小時候母親做出的那些美食，比如斑鳩葉豆腐，比如清明粑，比如槐花麥飯……那就是母親的味道，那就是鄉村的味道。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重慶市萬州區作家協會主席，《三峽文藝》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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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七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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