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翼裝飛行員劉安在張家界天門山「翼裝飛行」,偏離路線後失聯。5月18日,劉安遺體被發現。事件引發大量關注,「女大學生」「富二代」「佔用公共資源(救援隊搜救)」……當這些社會新聞的「爆款」標籤與後浪話題的餘熱相遇,各種聲音湧出,有人認可她「為自己而活」,有人認為她「自私,不為父母考慮」,每個人都能從不同的視角找到自己的觀點。
劉安這次來天門山,是因為某傳媒公司邀請參與拍攝極限運動紀錄短片。拍攝前的幾次試跳,均成功著陸在指定降落點,但意外卻發生在了正式拍攝時。
劉安從飛行高度約2500米的直升機上起跳,平穩飛行了19秒後,攝影師發現她的飛行路線明顯偏離,飛行高度有所下降。攝影師判斷劉安可能無法正常通過山頂上空,立即揮手示意她開傘。隨即攝影師也調整飛行姿態,繞過山體安全返回降落點。攝影師在無法繼續跟隨飛行的瞬間,向側下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劉安已經以非正常飛行姿態急劇下降數百米,隨後脫離攝影師視線和可拍攝範圍。最後,悲劇發生。
什麼是翼裝飛行?
翼裝飛行(Wingsuit Flying)從體育類別上來說,屬於「自由降落運動」的一種,指跳傘運動員身著翼裝,從高樓、高塔、懸崖、大橋、飛機、熱氣球等目標上跳下,進行的無動力飛行,在到達規定高度時打開降落傘返回地面。
翼裝飛行者「飛行」時,一般時速為100公裡,相當於高速公路上機動車的時速;最快時能超過280公裡,相當於高配轎車的最高時速。同時也會以50公裡每小時的速度下落,下落速度相當於市區內的車輛行駛速度。
所以,翼裝飛行的本質是距離更遠的降落。翼裝飛行運動員也可以通過調整雙臂和雙腿的飛行技術,控制滑翔速度並調整航向,確保自己在飛行過程中不「碰壁」。遇到上升氣流時,技術高超的翼裝飛行運動員還可以越飛越高,但離開翼裝,技術再高的運動員也無能為力。
除了翼裝,防撞頭盔 (半盔需額外加護目鏡) 、降落傘、GPS、攝像頭 (把親身經歷記錄下來) 、通訊設備 (遇到意外能及時求救) 等也是翼裝飛行的必備品。相比金錢可以買到的裝備,翼裝飛行的技術要求更高,首先就是準入門檻高。
成為翼裝飛行員需要經歷什麼?
科學、嚴格、循序漸進的跳傘訓練
國際通行的翼裝飛行訓練,從高空到低空,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進階式過程。規範的教學體系分為4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學會跳傘,取得跳傘執照;
第二階段是進行至少200次的高空跳傘,才能獲得學習高空翼裝飛行的資格;
第三階段是具備足夠的高空翼裝飛行經驗,一般要求為100次~500次高空翼裝飛行,各教學機構規定次數有所不同;
第四階段是低空跳傘100次,並且需要在橋上或熱氣球上練習翼裝飛行起跳動作,直到熟練掌握起跳動作時,才具有低空翼裝飛行的練習資格。
劉安在2018年底在杜拜完成200次高空跳傘,2019年1月第一次穿上翼裝。2020年1月,她在北京飛行(下圖中著白色翼裝的飛行員為劉安)。
到今年3月,她已經完成了500多次獨立跳傘,能比較好地操控大翼裝,中翼裝飛行也超過300次。
不可或缺的體能訓練
翼裝飛行課程長達18個月,對學員的飛行技巧、身體素質要求很高。學員還需要加強手臂、腰腹、肩部的肌肉力量,以便在空中保持平衡或轉向。
△ 跳傘運動員在風洞中進行身體控制訓練
從2001年就開始翼裝飛行的大神弗雷澤·科桑關於訓練的描述:「在平時訓練時我們會練習波比跳和引體向上,然後是在TRX懸掛系統上訓練,那個看起來就像是一張網。通常一般人訓練時是兩隻手抓著網,然後腳是放在地上做伏地挺身。這網不是固定的,所以必須使用核心力量來保持平衡。而我就更厲害了,我可以手和腳都抓住網離地,在空中做伏地挺身。」
比想像的更安全,比意料的更危險
在翼裝飛行誕生之初,先驅者們用生命推動這項運動的發展,隨著運動技術、裝備性能的提升,死亡率早已不是最初的30%,而是已經降到現在的5‰。
但由於飛行速度快,遇到障礙物 (如山體) 時來不及反應,大角度轉彎時出現失誤,或是由於氣流導致身體失控 (如自旋) ,都會發生飛行事故。劉安挑戰的地點——天門山,早已有不少遠比她更有經驗的頂尖翼裝飛行選手在此「折戟」。
作為多屆翼裝飛行世錦賽舉辦地,天門山景區內的天門洞對於翼裝飛行愛好者而言意義重大。英國《衛報》將其稱為「天堂之門」,不僅因其險峻而又獨特的造型,也因這裡曾見證了許多圈內「大神」的隕落——
△ 維克多·科瓦茨
2013年的世界翼裝飛行世錦賽上,匈牙利「翼裝俠」維克多·科瓦茨在天門山試飛時意外墜落。維克多·科瓦茨有著六年跳傘經驗,他曾翼裝高空跳傘700次,榮獲三屆高空跳傘賽冠軍以及2012翼裝極限跳傘賽冠軍,是行業中的佼佼者。然而豐富的飛行經驗並不能幫助他規避意外;2017年1月,28歲的加拿大翼裝飛行員格雷厄姆·迪金森在天門山獨自訓練中同樣意外墜落喪生。
△ 格雷厄姆·狄金森
向死而生之人,不是亡命徒
「失去和死亡是生命的常態,我們從不畏懼死亡。」作為翼裝飛行界的元老,好萊塢知名製片人伊羅·塞伯倫看待死亡的方式,代表了不少愛好者的心聲,但他的這番言論還有更值得思考的下半句,「但我們會認真思考死亡,並且希望自己活得很久。能夠向死而生之人,不是亡命徒。」朋友說劉安「她飛得越多,就越謹慎「。從高空跳傘到高空翼裝飛行,再從低空跳傘到低空翼裝飛行,這是每一位翼裝飛行愛好者都會經歷的過程。以遇難女生的經驗積累,雖尚無法企及外界所說的「大神」境界,但考慮到其縱身一躍的高度達到2500米,屬於難度較低的高空翼裝飛行,其實並不存在過於冒進的問題。
但不能否認的是,在這樣一次事關生死的拍攝計劃中,當事人竟未攜帶GPS通訊設備。無論是本人還是組織方的疏漏,這讓「在乎生命」的宣言頗顯蒼白。
極限運動的吸引力在哪裡?
極限運動的戀愛體驗
戀愛中有一種「吊橋效應」,是指當一個人提心弔膽過吊橋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這個時候,碰巧遇見一個異性,就會錯把心跳加快理解為對方使自己心動,產生一種「命中注定」的錯覺。
因為人在面對恐懼事物時的反應與面對心上人一樣,所以,喜歡極限運動的人只是換了一種「戀愛」方式,他們從中獲得的快感和他人戀愛中的快感是一樣的。
無法抗拒的成癮機制
每個人都可能會有「癮」,可以是對煙、酒、甜食、健身、遊戲等各種事物。癮能激活大腦的獎賞機制,令人感到快樂並想再來一次,極限運動也是如此。曾經有人把滑雪運動稱為「白色鴉片」就是這個道理。
與普通的成癮機制不同,極限運動帶來的成就感更真實,是一種不斷實現自我突破的過程。劉安便是通過跳傘克服了自己的恐高,隨後便進入了翼裝飛行的訓練。
死亡是每個人都必將面對的命題
僅用3小時56分鐘便徒手登上全球攀巖者公認的世界上最難攀爬的酋長峰——美國青年Alex因此成神。Alex對徒手攀巖始終保持著初戀般的熱情和宗教般的意志,熱愛攀巖超過生命,雖然小心謹慎,但是也隨時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準備。他說:人每一天都是要面對死亡的威脅的,我只不過是在追求一種完美。
劉安也說:極限運動給我面對死亡和傷痛更加平和的勇氣,也讓我不斷對自己對生活有新的理解和認識。
每一位對熱愛付出全力的人都值得尊敬
抽離掉社會身份和時代背景,這是個極限運動愛好者為選擇殉道的故事。中國翼裝極限跳傘第一人徐凱在朋友圈發聲,對劉安的離去深感惋惜,並表示:雖然沒有緣分見到劉安,但他知道她是真心熱愛翼裝飛行的。
對於一個業餘愛好者來說,從零基礎到能夠進行低空翼裝飛行通常需要兩到三年時間,如果每天像上學一樣不間斷訓練,大概也需要10個月到一年左右,才能掌握這項運動。如果換位到健身——生活中能堅持10個月以上的已經極其自律。她的朋友在知乎說,看過她一腿淤青,才知道是在練習風洞,知道她手骨錯位,才發現她為了練好單板付出了多少心血。
所以翼裝飛行這項運動,除了需要經濟支撐,還得非常堅持,非常專注,非常熱愛,才能做到。2019年4月25日,劉安曾發出一條視頻,講述她作為一名運動愛好者的極限歷程:18歲開始學單板滑雪,為了滑雪,她在崇禮住了半年,趕著第一趟纜車上山,迎著夕陽結束。
19歲在峇里島學水肺潛水,從不會遊泳到考了OW,AOW和Rescue等潛水員證。
20歲開始學自由潛和衝浪,在一段時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海訓生活後,拿下了自由潛水證書,同時考了AIDA四星。21歲開始學風洞、跳傘,考完了A license的認證,也完成了自己的200次獨立跳傘。而劉安本身其實是深度恐高患者,她耗盡勇氣克服恐高心理學會了跳傘。22歲開始學翼裝,參加了全國風洞錦標賽並拿到了第三名,從此她開始過上俄羅斯和杜拜跳傘基地兩點一線的生活。
(註:美國跳傘協會規定,學習翼裝飛行前必須先拿到跳傘資格證書,再積累200次跳傘次數,學員才有資格憑證書到跳傘中心找教練,經教練同意之後才可以學習翼裝飛行。)
在視頻最後,她說,「我為自己而活,我不後悔我的選擇,我會堅持我選擇的路。」
劉安並不孤單,很多人和她做了同樣的選擇。「If you’re pushing the edge, eventually you find the edge.」
「挑戰你的極限,最終你將找到極限。」
– Jimmy Chin, Professional Climber「金國威,職業攀巖者」
Because it is there。
「因為山在那裡。」
--George Mallory「喬治·馬洛裡」
網絡世界裡,越來越多的人把所有選擇或結論都歸因於錢,這成為了最便捷的表態。但很明顯,錢遠遠不是一切。分享一些極限運動愛好者的看法,希望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熱愛,並為之奮鬥,努力,感受活著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