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10 20:17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記者 劉慧
吳靜初《風柳鳴蟬》。
大雪放晴,落墨下筆:雙勾、沒骨、設色、水墨、潑墨、潑彩、工筆、意筆,工意兼具,無一不善,無一不妙,他以形神兼備有聲於中國畫壇——由西泠印社、浙江省文史研究館、浙江省美協等主辦的「吳靜初作品展」12月11日在浙江美術館盛大開幕,布滿三大展廳的130餘件(組)花鳥作品意境高雅,與書法、篆刻相得益彰,充滿了書卷氣。
重學養、求通變,書畫篆刻兼而好之。在當代中國畫壇,能夠集西泠印社社員、中國美協會員、中國書協會員「三員」於一身的屈指可數,吳靜初是其中一位——書、畫、印造詣之高不言而喻。除了書、畫、印技藝卓群以外,吳靜初還有深厚的詩文功底,作畫配詩直抒胸臆,乍看以為信手拈來,深思卻極具深意。
吳靜初。
用筆千古不易
有古意!
筆勢崢嶸,文採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簡逸之妙,呼之欲出。吳靜初以古典點畫為技巧語彙,表達著自己豐盈的藝術世界。
看,那《萬頃江田一鷺依》《春梨入夢》《信手》《墨竹》……簡潔明快,天真灑脫,富有暢神意趣。
看,那《家園秋實》《山窗瓜蔬多》道出了豐收的喜悅。《慣受冰霜與雪欺》《萬裡聳目思霄漢》《黛色蒼煙》寫出了樂觀的豪情。
吳靜初《黛色蒼煙》.
看,那《霜秋池染》荷香四溢,引得小鳥佇立,依戀難捨,欲飛還止。畫面上荷葉塊面的信筆縱橫,荷梗線條的巧妙穿插,荷花瓣蕊的紅黃點染,小鳥身眼墨色的濃淡變化,既有厚積薄發的輕鬆,又有水到渠成的自然,逸趣橫生。
多麼美妙!在這個冬日,讓我們伴隨吳靜初,在筆墨的旋律裡漫步,在空間的節奏裡遊走,不計工拙,信手為之。初看,吳靜初那些造型生動,氣韻相貫,落墨如有神助的作品,好像是趙之謙、任伯年、石濤、八大、虛谷、揚州八怪?但仔細讀,誰也不是,他就是吳靜初。眼前,生長在偌大展廳裡的花花草草,飛翔或棲息於枝丫的各色小鳥,在吳靜初的筆下充滿生機充滿活力,宣紙暈染出人與自然之和諧大美。「在我看來,只要看得舒服,這張畫最起碼就不是不好的畫。」但是這個「舒服」裡包含了太多,自然界的花花草草,雖然屬於人們日常所見,但因為每位觀者,對花花草草的感覺不一樣,對造型的理解也不一樣,用筆可能也就不一樣。
回頭探問,吳靜初迷惑著雙眼笑言:不是有句古話叫「筆筆轉」嗎?也就是,筆一定要動,不動就死定了。
從吳靜初的角度來說,花鳥畫非常難畫,因為歷代的高峰太多了,許多都是花鳥畫大師,你說中國畫能不難畫嗎?
「因為你籠罩在他們的巨傘之下,你要出頭就非常難。」吳靜初堅信,要學大家但不能盲目,學傳統不要被傳統所束縛。如今,有人常講創新,吳靜初認為「新」不是創出來而是水到渠成,因為每個人不一樣,畫到後來有你的面貌就是「新」的。
《蘆雁》.
比如,意筆花鳥畫以情為本,以華夏文化為背景,由此決定它的創作思想、創作方法和藝術風格諸因素,共同構成了它的範疇與體系。匯集道德、學養、筆墨於一體,博覽前人之作,融匯高人之文,薈萃諸家以集大成。
比如,有人利用西畫的構圖用於中國畫,但大塊面點線怎麼分隔、怎麼留空白、怎麼切割比例,這都不能死板,畢竟是中國畫,要有中國畫的氣息,並不是僅僅是一個圖案。
比如,在學問中培養意境,在靈性中發揮筆墨。胸中多幾點「墨水」筆下便少幾許「塵俗」,知益而又能受損,不盈不益是為根本。良工善得丹青理,筆底全憑識在真。
環顧展廳,你又會發現,吳靜初所有的畫,構圖重複的幾乎沒有。他特別注意花鳥畫的構圖,那些八尺整張的大石壁,石壁下面有花草白鷺。「因為我也對有些圖案化的中國畫是持保留態度的,不是說它們不好,反正我認為這不是我們傳統中國畫,不是我們中國的藝術,無非是西方藝術用我們宣紙、毛筆來完成而已。」
在吳靜初看來,美就是美了,美醜無非是有一些殘缺美,殘缺的美並不是醜,所謂醜就是不入眼,所以不要把醜的東西硬說成是美。你看畫人物變形的陳老蓮,變形變得很美,他畫的仕女非常的文氣,不像有些人畫出來醜的一塌糊塗,而且是格調低俗。
吳靜初堅信:用筆千古不易。
畫用生活寫出來
有意思!
吳靜初在畫家群裡是書法篆刻家,在書法篆刻家群裡是畫家,這種身份,在高手如林的中國書畫篆刻界尚不多見。同時,吳靜初用功於古典詩詞,質量上乘,詩詞界的名流不吝讚詞,刮目相看。
吳靜初《不遭人忌是庸才》。
究其根本,之所以吳靜初畫得好,又落到了一個老問題,就是中國畫和中國書法的關係。應該說,今天越來越多的畫家已經意識到書法的重要性了,但要改變書法偏弱的現象,還是一時難能奏效。
漫步展廳,靜觀吳靜初或大或小的作品,居然書法也能真、草、隸、篆、行五體全能,所以,他畫畫題署,都能根據畫面需要,熟練地運用五體書法變化書寫,即使驗之前輩前代畫家,大多正是書畫兼善的藝術大家才能做到的,所謂「野有遺賢」,吳靜初肯定是算一人。
欣賞掛滿三大展廳的作品,不難發現吳靜初特別在意中國畫的傳統基本功——筆墨,由書法而來的線條。看那畫中的提按、頓挫、枯溼、濃淡;看那畫中的山花野草小鳥,活躍的就像音樂一樣。面壁同一個畫面又不同時節的《春雪》《夏蔭》《知秋》《暖冬》對比的8幅巨作,分明聽見四季它就是有聲音的,不僅能聽到蛙聲,又看到水流,落葉飄流下來,但怎麼把它表示出來,吳靜初認為就是通過筆墨。
筆墨是流動的,是濃淡的,是枯溼的,就像音樂上的一個個音符,你可以感受它有聲音。吳靜初認為:「學中國畫一定要學書法,而且學畫的人一定要書法寫的好,那我就相信你的線條好。如果你是書法家的話,那你寫字的同時要畫畫。如果你能理解書法的用筆,再運用到繪畫中去,那你這個畫就寫出來了,而不是描畫出來的——因為有些初學者不懂這個道理,他描得很像,但是他的畫面感覺線條沒有生命力。
繪畫的生命力,緣自吳靜初70載生命歷程,亦如展廳裡那幅長達14米的《冷豔留香》——梅花香自苦寒來。
吳靜初少年時便顯露出畫畫的天分,臨摹《芥子園畫譜》,樂此不疲,對書畫情有獨鍾。可是正當他夢想考入美院深造時,厄運降臨了。他因家庭成分問題,初中畢業便被剝奪上高中的權利,陷入失學的痛苦中。年方16歲就被迫來到餘杭縣瓶窯區長命公社雉山大隊務農,少年便知愁滋味。
「即便在農村裡插隊落戶時,也一直沒有放棄自學畫畫,我把父親給我的《芥子園畫譜》從頭到尾臨摹,梅蘭竹菊的部分基本上都可以背得出來,因為沒其他東西好臨,只有一本《芥子園畫譜》,還有幾張任伯年彩印的冊頁。」有一次,聽隔壁的村民講,有個老先生每天也在畫畫,吳靜初慕名而去,因此認識了他的恩師——原浙江美院山水畫教授虞開錫先生。
「那是70年代初期,師母已經過世了。我經常跟虞先生一起吃、住,睡在他床上,感情就像是兩父子一樣,冬天還與老人家睡同一個被窩,為他取暖。」吳靜初清楚記得,虞先生的床就是一張床板,靠牆的一塊靠板是齊白石老先生送給虞先生的一個匾,上題「寡言補過之室」幾個字,是虞先生在北平藝專念書的時候,齊白石老先生幫他想的句子,也是齋名。
從那時起,吳靜初白天幹農活,晚上就跟著虞老師學習繪畫。因為喜歡,所以不停地畫,二十來歲的時候,應該說基礎相當不錯了,在當地的鎮上,吳靜初還是小有名氣的畫家——這位教美術的鄉村教師,也教語文。當時虞先生看吳靜初基礎不錯,比較有靈氣,非常喜歡他,吳靜初跟著虞先生大概有十幾年,直到他1981年過世。
「應該說在虞先生這裡,學到很多,特別是做人。」吳靜初回憶,因為當時虞先生家裡桌子也很小,就是在八仙桌上畫點小畫,一邊畫一邊跟他聊的都是大家畫家——豐子愷、潘天壽、虞開錫,他們都是同學,當時就讀於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
「因為虞先生畫山水畫,他的花鳥畫是小寫意,相對比較工整的。」吳靜初則個性使然,筆頭比較放的開。虞先生就跟他說,你就主要畫花鳥畫,然後送我一本浙江美院印刷的一本批判性的冊子,裡面都是所謂的「黑畫」。我就看著這個「黑畫」臨摹,裡面有潘天壽先生的寫生,還有豐子愷的,簡直大喜過望。
由是,吳靜初成了一位寫意花鳥畫家。
吳靜初《桂雨分秋》。
因了,他下鄉時的餘杭雉山一帶是古良渚文化的核心地區,松竹如蓋,綠色如黛。丘陵荷塘,逶迤起伏,桃柳河港,相映成趣。村舍桑間,雞犬相聞,農田果園,鳥蝶蹁躚。就這樣,吳靜初痴迷於鄉村的粗獷,自然的荒率,農家的質樸,田野的豐厚——他心目中這些自然界的花鳥蟲魚,乃至田間陌上的老鼠、蟋蟀、麻雀、天牛,以及蔬果竹筍,皆是有性情有生命,而且皆有可以入畫之美。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細細察之,實非虛言。八年的務農生涯讓好學的吳靜初青春無悔,因禍得福,打下了紮實的花鳥寫生功底,為日後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繪畫創作,奠定了童子功般堅實的基礎。
以畫養生,以畫寄情。數十年來,吳靜初用手中的畫筆,用書法的線條,用獨具的色彩,繪就了一幅幅充滿靈動和質感的精品力作。
吳靜初堅信:畫是用生活「寫」出來的。
寧可四全不要三絕
有緣分!
當年,吳靜初從農村回城,被分配到工廠裡的時候,又幸運地了同事的鄰居——王京簠先生。當時,對篆刻並不在行的吳靜初,因了王京簠先生的引領,成長為西泠印社社員。
「我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吳靜初說,除了虞開錫先生系統的教授了繪畫後,他的書法金石詩文又得益於著名金石書法家王京盙的教誨,他的篆刻從漢印入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吳靜初開始跟王京簠先生學刻印章的時候,便開始用毛筆描漢印,哪一筆薄,哪一筆厚,筆意在他描的時候,就有了不同的感覺。「現在有一些畫家不刻印,但是我認為,你自己不動手刻是另一回事情,但最起碼你要懂,印章怎麼有厚度。」在吳靜初看來,厚薄不是深淺問題,它是表現出來一種感覺。
「詩、書、畫、印,詩就不用講了,因為詩是國文基礎,有些意境,你沒有詩人的情懷,你造景造不出來。把幾個景致硬湊起來,這張畫並不是好畫。讓別人看了你的畫能夠想像到這麼一個空間裡,引起觀者的聯想,引起觀者的共鳴,那麼這張畫的意境就有意義了。」在吳靜初眼裡,篆刻可以幫助你理解厚度,為什麼有一些人講這個畫面有金石氣,他肯定會刻印,線條理解的太透了。所以說,對印章一竅不通,就不是一個好的書畫家。
試問,如果你感覺它厚,那麼為什麼會感覺它厚呢?這裡,我們必須正確理解文字的筆意。
面對自己的作品,吳靜初常打比方道:如果刻一個「十」,你刻的時候,就要想像這個「十」是立交的,而不是平面馬路十字路口,你要這樣去理解、去刻才是立體的。如果說你對這個有理解了,那麼我們畫的時候,比如說穿插杆枝,你也要想到是立體的,如果你有這個感覺的話,你的用筆是不是有區別?一根杆子穿上去,第二根杆子交叉的時候架在上面,那你這根杆子應該怎麼樣?
漫步展廳,觀其書印,如同吳靜初的書法一樣,形式豐富、風格多樣,且書體之間互相融通,有著鮮明的時代氣息和獨特的個人風格。許多仔細的觀眾,不難在吳靜初的作品中讀到許多生動有趣的印章:《湖動花隱》《奪天地之靈秀》《坐望苦不足》……在吳靜初眼中,每張讓他揮汗勞作的宣紙,更應該布滿自己隨心所欲的印章——春夏秋冬,色彩不同;陰晴雨雪,構圖各異;朝暉夕陰,光影紛繁;瓜果蔬筍,因時而變;山林野雉,動靜相宜;梅蘭竹菊,百態千姿;禽鳥蟲魚,造型豐富;天闊地廣,一派生機。
然,這何其難!唯有,師古人、師造化,中得心源,創造出適合自己審美個性的作品。不是嗎?中國畫貴創新,創新就是找到自己的風格。畢竟畫為心印,大千世界中每個人的性格都不會相同的。
吳靜初《不遭人忌是庸才》。
欣賞吳靜初的篆刻藝術,皆是書法、章法、刀法三者完美的結合,一方印中,即有豪壯飄逸的書法筆意,又有優美悅目的繪畫構圖,並且更兼得刀法生動的雕刻神韻。可稱得上方寸之間,氣象萬千。
正如前人所指出的:「若執法不變,縱能入木三分,亦被號為奴書,終非自主之地。」吳靜初坦言,只有對作品進行較客觀的一分為二的分析,知其長,亦知其短,取其長,而棄其短,集眾家之長,日積月累消化吸收,才可逐漸開創新的領域,自成面目。
筆墨文心,入古出新。繪畫、書法、篆刻藝術與精神氣質、學問修養息息相關。是年70歲的吳靜初,恰恰處在變法的關鍵期,他有能力實力心力向更高的藝術目標邁進。或許,吳靜初有著自己的既定目標傳承古代文人傳統——詩、書、畫、印「四全」,這也是潘天壽先生一直主張且很重要的藝術觀。
眼下,在書畫圈內,許多書畫家同行都邀請吳靜初刻章,因為吳靜初本身是書畫家,他刻的章能根據印章主人的個性、書風和畫風而有所變化,每顆章也都個性鮮明。
吳靜初,這位沒有高等學歷的畫家,卻以自身的強大多次參加全國性美展,並獲得獎勵,不僅成為浙江省文史館館員、西泠印社理事,而且還登上了中國美術學院、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講壇,授徒解惑,論道傳藝,讓人們對「梅花香自苦寒來」的真諦深信不疑。
「讀書最上乘,養氣亦有以。氣充可意造,學力久相倚。」——吳昌碩先生的金石良言成為吳靜初藝術追求的目標。
吳靜初,時年70小結,而80變法未有時。
【浙江新聞+】
吳靜初,名清寧,號一如,1948年生於杭州。師從浙江美院教授虞開錫先生及金石書法家王京簠先生。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西泠印社理事,浙江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浙江省花鳥畫家協會副主席,浙江開明畫院副院長,杭州吳山書畫院副院長,浙江省美協理事,中國美院客座教授,清華美院花鳥畫工作室導師,西泠印社書畫篆刻院名家工作室導師。作品入選第三屆全國書法篆刻展,首屆全國扇面書法展,第八屆全國美展、第九屆全國美展獲銀獎,全國百年中國畫大展,第二屆全國花鳥畫展銅獎,浙江省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浙江名家中國畫展,「畫風畫峰」浙江省花鳥畫名家十一人作品展,2016年「正大氣象」杭州中國畫雙年展等,由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安徽美術出版社、江西美術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畫技法專著二十餘部。曾獲浙江省文藝創作獎,「五個一」工程獎,國務院「科學與技術」獎勵辦會室授予優秀人民藝術家榮譽稱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