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中午好。
北方已經進入冬天模式,該下雪的下雪,沒下雪的在冷風裡坐等下雪。
網紅店平時隊伍排到天南海北,現在門口乾淨得可以做連續後空翻。
人民群眾對網紅店的熱情,還是沒有敵過溫度。
但是有一個店,越到冬天排隊的人越多。
還不是奶茶店那種注水排隊,人家幾十年前就開始這麼排隊了。
它具有俄羅斯的血統,有著東北工業氣息。
它就是哈爾濱紅腸。
在東北,它是硃砂痣,是夢中情腸。
不是所有人都懂紅腸,但是東北中年男性一定懂。
在他們眼裡,紅腸的觀賞性不亞於路邊的挖掘機。
路過熟食店一定要進去看一看,停在香腸櫃面前若有所思指指點點。
別的東西二話不說就買了,要不顯得磨磨嘰嘰。
但是在紅腸面前,直接買就顯得太輕佻了。
紅腸無論是赤裸地盤踞在熟食櫃檯裡,還是在貼合身材的透明包裝裡,對東北叔叔大爺們來說都是一種無聲的召喚。
筷子夾起一片,透過燈去觀察切開的截面。
此刻每位大爺的眼睛都是顯微鏡,每一片腸都是培養皿。
腸的長度會令他們眼前一亮,還會為腸表面的褶皺獻上由衷的讚美。
千萬不要在叔叔大爺送你腸時,露出尷尬的表情。
他們會皺緊眉頭,從叼著華子的牙縫裡抱怨一句:
「嘖,這是好東西!」
如果你家長輩在旁邊,肯定會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一把搶過紅腸表示對腸的尊敬,賠上笑臉來修復叔叔or大爺破碎的心。
「哎呀小孩不識貨你看看,別生氣嗷」
把東北人蠱惑成這樣,都賴1913年那條中東鐵路。
今天投資不過山海關,當年哈爾濱就是全國貿易icon。
英國人、俄國人搶著來哈爾濱開廠。
一個叫哈肉聯,實力強。承包了全東北的雞鴨牛羊肉。
一個叫秋林,血統洋。大列巴、格瓦斯在這裡買個夠。
看著兩家業務不搭,因為都引進了紅腸,就在黑土地上爭寵了一百多年。
直到商委紅腸出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買紅腸也是有一條鄙視鏈的:
本地景區<外地超市賣<本地人指定門店<代購商委<親自排隊買的商委
發現沒有,紅腸就分兩種,商委紅腸和其他紅腸。
商委紅腸人氣高還限購,連鎖店也不多開,裝修像90年代的工廠食堂。
分不清它是樸素還矜持,反正不妨礙店門口排起萬米長龍。
商委早上6點半開門,到上午9點就能售罄。
奶茶店按排隊時間來衡量人氣高低。
商委紅腸都是按到店排隊時間,來區分淡季旺季。
淡季還好,四點到就來的及,大姨還有時間搞個全妝出擊。
旺季就比較可怕了,半夜十二點就已經有一百個人在排隊了。
整個畫面過於懸疑,令人好奇背後動機。
問排隊大爺,明天早上來買不著麼?
大爺說,能買著。明天早上你來,再排一宿隊就能買著了。
誰能想到,哈爾濱冬天夜間零下30度,一波人守在商委紅腸店門口。
跟遠在CBD等著上市的大佬們,一起過著美國時間。
商委紅腸太難買了,好多人加錢找代購。
最狠一代購,每天僱18個大爺排隊,靠這個年入40萬。
喜茶僱人排隊造勢的時候,商委門口你大爺已經靠排隊致富了。
沒吃過紅腸的人很難懂,皺皺巴巴的紅腸到底有什麼魔力。
如果說法國馬卡龍口感是少女的酥胸,那哈爾濱紅腸的口感就是鋼管舞男的跟腱。
品味哈爾濱紅腸,從撕開包裝前就開始了。
香氣透過包裝絲絲縷縷散發出來。
味道不像燒烤,靠梅拉德反應赤裸裸的勾引。
緩慢的烘乾過程,給了它果木的煙燻香氣,mix上蒜味,構成了紅腸的前調。
就像紅河谷的炊煙,在深沉中暗藏躁動。
住手,皮不要剝掉。
外皮是不油的,膚淺的人會被一開始的鹹味蒙蔽,覺得是無數個趙四在你舌頭上跳舞。
給它一點時間,去感受它的緊實與精壯。
沒有澱粉過多的欺詐,也沒有肉感過滿的油膩,每嚼一下都會從齒間延展出香氣。
直接的香,侵略性的香。
此時此刻,每一位食客都是巴甫洛夫的狗,貪圖香氣而不斷地咀嚼。
誰也不甘願被馴化,但是沒辦法。
一邊嚼一邊仰頭嘆氣,敢問蒼天可不可以繞過鹹味的前戲,just have food orgasm。
很多朋友第一次吃紅腸,都是在紅腸店門口直接咬的。
不知道是因為腸剛出爐,還是自己排了太久隊,只覺得薰香蒜香格外有風味。
就像是愛人手卷的香菸,不能提神,卻刺激著唾液分泌。
紅腸切成片擺盤,這就是東北家宴上的一道硬菜。
不能太厚,不能太薄,切面橢圓形要正正好好。
擺成一圈,就像是刺身,就像是菊造。
生吃還是有家底的吃法,在外地哪捨得這麼胡吃海造。
從家帶來存貨是有數的,每次只敢切幾片炒菜調味。
腸的截面被煸出油脂,凝成烤肉般的焦殼。
也分不清是因為東北人愛吃蒜,紅腸才有了蒜香。
還是因為紅腸的蒜香,所以東北人愛吃蒜。
外地不像東北,越南越沒有雪。
只有紅腸來撫慰不敢說出口的鄉愁。
東北人哪有那麼愛吃紅腸啊。
只是他們對紅腸的執著,已經不止跟這個食物聯繫在一起了。
沒法不懷疑,紅腸是否讓他們看到了年輕的自己。
那時候自稱小夥,自信膨脹。
也可能讓他們想起了初遇的姑娘。
她臉上有些紅,腿上有點壯。
哈爾濱紅腸成了東北失意後,為數不多的自豪。
也許你嫌棄過它外形猥瑣,也許你嫌棄過它一股蒜味。
你覺得它不夠南方糕點精緻,你嫌棄它不夠西部葡萄乾老少鹹宜。
想不通,好好的豬,就這麼灌成了一根皺皺巴巴的腸。
就像你小時候想不明白,意氣風發的爸爸,怎麼突然開始在街上酗酒閒逛。
後來你長大了,在遠離家鄉的硬座火車上,拆開了你媽硬塞給你的那包紅腸。
默念一聲,再見了媽媽。
咬上一口,脆皮爆開,柔嫩的肉花炸滿口腔。
工友問你怎麼哭了,
你說噎的。
作者/ 笑我
編輯 / 影嚶嚶
視覺 / 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