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黑客帝國》的上映,讓我們對世界有了新的認知與懷疑。電影裡,那個穿著長款風衣的Neo,讓全體人類都陷入了沉思:我們的世界、生活,我們的朋友與鄰居家的狗,難道都只是一個電腦程式、一場幻覺嗎?
追究世界的殘酷真相,《黑客帝國》並不是原創,電影不過是對著名理論——柏拉圖的山洞寓言,所進行的一次熒幕上的具象表現,不過,電影作為一種大眾藝術,其能量讓普羅大眾同時都理解,或者接收到某種理念。《黑客帝國》成功了,它甚至從電影中脫胎,演變成了一種理論的指代。當學者批評傳媒、技術、娛樂為大眾營造了現代生活的幻想之時,他們用Entering the Matrix(進入黑客帝國)之中來表述。
如果說十幾年前,人類生活在人工的世界中還是一個科幻寓言,那麼在2016年的今天,似乎我們終要一語成讖了。比如說:虛擬實境。如今,一副800美元的眼鏡足以讓你以為自己置身侏羅紀公園,在恐龍的前後夾擊之中;抑或坐上了看似有去無回的過山車,你明明坐在自家的椅子上,還是有可能害怕的手心出汗、甚至直接嘔吐。這難道不就是黑客帝國嗎?這難道不就是我們自己在山洞中點燃的又一把火焰嗎?
並且,如果你想像基努裡維斯那樣把時間凍結、讓子彈停住,在VR中也通通可以實現,不過是一串代碼的事。人類無知無覺地將科幻小說變成現實,但是我們是否需要停下來好好想一想:我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我們將要走向哪裡?為什麼曾經失敗過的VR又一次東山再起了?或者,再過10年的現代生活,又將要走向何處?
VR初現:當建造烏託邦太貴
1992年,科幻恐怖電影《割草者》(The Lawnmower Man)第一次向觀眾介紹了「虛擬實境」(Virtual Reality)這個詞。電影講述的是在千年之交時,一種名為「虛擬實境」的技術將得到廣泛應用,它能使人進入一個由電腦創造出來的、如同想像力般無限豐富的虛幻世界,在美國,有一家名為「虛擬空間工廠」的機構,希望能夠用虛擬實境來提高人類的智商。
而就在我們覺得這一切都太遙遠,或者太虛幻的時候,一個名為Jaron Lanier的計算機科學家早就把虛擬實境設備設計出來了,他也正是《割草者》中的主人公Pierce Bronsnan的原型繆斯。1989年,Jaron Lanier研發了人類的第一款VR頭顯,起名為EyePhone Model1,售價9400美元,需要兩臺超級電腦的驅動。
「VR虛擬實境之美,在於其能夠重塑現實,並將其分享給他人,就像是人類一同做夢。」在當年的接受《Whole Earth Review》的採訪時,Lanier如此表述。「VR是一個如夢般自由的世界。」 Lanier不僅僅是要做一個設備這麼簡單,他想要創造一個平行的世界。他想要做的事,就是把人類從具象現實生活的鐐銬中解放出來,去創造一個虛擬的烏託邦。
不過,在當年,為了讓Lanier的一套設備運行起來,數千美元的成本之外,還需要調動矽谷最精尖的力量去設計組裝帶動頭顯的電腦,饒是如此,依然無法完美地實現Lanier的設想。
當年,《Whole Earth Review》的編輯Kevin Kelly 試戴了這套設備,他的評論就是:「太重了!當你摘下頭顯的時候,額頭上會留下一道很深的壓痕。」
一年之後,Lanier解散了公司、倒賣了相關的專利,但是技術還是這麼存活了下來。1992年《割草者》上映的時候,人們已經能夠在電影院中掏5美元欣賞VR版本的電影。不過,困擾Lanier的問題依然存在:276×372的解析度,的確不能說養眼,我們今天隨便在微信上發的一個Gif表情,都比一部電影更清晰。
直到1995年,任天堂推出了Virtual Boy,這款笨重又尷尬的設備,不僅終結了任天堂當年的利潤,還暫時終結了VR的命運。虛擬實境,成了我們記憶中的「哦,那個令人失望的東西」。技術界只能訕訕地總結:時辰未到。
VR再臨:帕胖的車庫
十年之後,那些相信VR的人,依然相信著。
「我試過了市面上幾乎所有頭顯——老實說,都糟糕透了。」Ben Kuchera在2007年如此評論Vuzix iWear VR920。「虛擬實境聽起來很性感,可惜我們沒有辦法生產出讓人舒服的頭顯。」
然後,一個來自加利福尼亞的18歲少年改變了VR的尷尬處境,Palmer Luckey,現在我們稱之為帕胖。作為一個VR發燒友,他儘可能地搜集了市面上的頭顯,其中包括Vuzix。2010年,再也無法容忍市面上VR頭顯的他,決定幹一番大事業,地點在爸媽的車庫裡。
「在過去的5~10年裡,智慧型手機產業的發展,將顯卡、顯示器、圖形處理能力、跟蹤能力等等技術都發展地更加完善可靠。」谷歌VR團隊的經歷Andrew Nartker說。「終於,便攜的電腦也能處理複雜的圖像了,並且價格不高。陀螺儀和加速計構成的跟蹤系統,也為VR的發展打下了不可缺少的堅實基礎。」
Luckey 狂熱地在各種VR的論壇上發帖,直到引起了John Carmack的注意,彼時他還是遊戲界大牛,供職於Id軟體公司 。隨著原型機的不斷完善,Luckey從VR愛好者變成了VR天才,他把自己的設備命名為Rift,裂縫,用以指代VR用虛擬空間對現實世界的割裂。
一切都迅速地發展著。Lukey 成立了Oculus,拉丁語中眼鏡的意思,再把自己的項目放到了Kickstarter上,尋求的資金總額是25萬美元,最終,他得到了240萬美元。然後我們得到了Oculus 開發者版本1,DK1。
Carmack 在2013年離開Id 軟體,加入了Oculus,成為了首席技術執行官。緊接著,2014年,Facebook宣布以20億美元的天價收購Oculus,VR的再一次回歸是令人欣喜的,因為這個故事裡,有少年得志、有一夜暴富,足以支撐我們再一次相信技術可以打造烏託邦。
VR前進的一小步:HTC VIVE
正當Oculus成為全世界的頭條的時候,HTC也開始悄悄地研發自己的設備。
沒有人預料到,這個原本靠著智慧型手機闖天下的臺灣公司會涉足如此之新的領域。手裡握著Valve合作關係的HTC,加上其生產線完備的天然優勢,讓HTC 的VR之路走得順風順水。
「剛開始就打造了Room-scale跟蹤的原型,」HTC VIVE的副總裁Dan O』Brien回憶道。「房間被各種標誌覆蓋,就像貼滿了二維碼。」 Valve最初用這些標誌來實現對房間的定位跟蹤,讓VR頭顯用戶的活動空間擴大到整個房間。
HTC當然知道,他們成了這場遊戲的又一個先鋒。「當我們與Valve談妥了合作關係,就表明了立場:我們要做虛擬實境,但是要做的是一種與此前全然不同的虛擬實境。或者說,我們著眼的就是虛擬實境的未來可能,把人們從狹小的操作空間中解放出來。」O』Brien表示。
不過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解決:控制器。在HTC的設想中,作為輸入的設備,控制器還能取代布滿房間的那些醜陋的二維碼狀的貼片。在與Valve聯手研發控制器的過程中,團隊在全世界各地頻繁地交換、流動工作,最終的結果就是像Wii控制器般的一幅手持遙控器,能夠成為玩家在虛擬環境中的另一雙手。
「為了讓各種線不要掉下來,我們甚至試過強力膠。」O』Brien講起研發過程中的小趣事。
2015年三月的世界移動大會上,HTC展出了這款VR產品,它不僅能夠正常工作,它更超出人們的預期,創造出了一些VR的全新屬性。
現在:我們能用VR做什麼?
如今,你可以花800美元買一副HTC Vive,再花1000美元買臺驅動頭顯的電腦,然後Jaron Lanier 25年前的美夢你就都可以實現了。
《Space Pirate Trainer》讓你射擊黑暗中飛船上的外星人機器;《Google Earth》則讓你身未動、心已遠,窩在沙發上分秒就可以環遊世界;《Fantastic Contraption》可以把你的客廳變成未來主義風格的垃圾場……這麼說好了,想你所想,然後VR就可以做你想做。
另一方面,我們都承認,目前的VR體驗,依然不是最好的。曾經獲過奧斯克最佳特效將的Framestore工作室領頭人Resh Sidhu表示:「現在,我腦海中構想的方案,都可以找到人在VR中落實下來。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這是令人興奮的事。然而,目前我們的任務是如何向普羅大眾展現VR真正的潛藏價值。」
共情:用VR看別人的世界
設身處地是一種什麼體驗?書的時代,你可以想像,VR的時代,你卻真的可以體驗。隨著技術的發展,創造臨場感、共情經驗成為VR最大的價值與魅力。斯坦福人類交互實驗室的創始人,Jeremy Bailenson在過去的幾年中,都在研究如何利用VR讓我們能夠更好地理解彼此。
「在一個實驗中,那些在VR中體驗了視覺受損人士世界的人,會更傾向於幫助現實生活中真的遭遇同類問題的人士。」Bailenson曾在一次採訪中表示。「在另一個實驗中,我們讓受試者在VR中成為超級英雄,實驗結果顯示,這次經歷也能夠很大地提高他們在現實世界中的自信心。」
Howard Rheingold 早年曾經寫過一些有關VR的書籍,他在拜訪了Bailenson的實驗室之後,受到了真實的震撼。因為他親眼看到,那些在VR中受過環保教育的人,在生活中會大幅地減少用紙,有人和他說,「我仿佛能看到森林在我面前倒下。」
如果說這些都是科學實驗,Sidhu(Framestore特效工作室領頭人)則領略了實驗室之外的VR共情魔力。在紀錄片《Blindness》中,她能夠戴著VR眼鏡感受一個盲人的生活。
「在我體驗了20分鐘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與別人對話。那種震撼是非常大的。如果你只是一個影片的普通觀眾,對於你來說,熒幕中的只是一個故事而已。而當你真的在VR中體驗一次,才能夠真正地理解一個盲人。如果現在故事的主人公站在我面籤,我一定會走上前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協作:VR炸掉電視機
除了觸發共情的按鈕之外,VR還有另外一個巨大的潛力:溝通。早在80年代,Lanier就曾設想過,人們把VR當做類似電話的功能用,而不是電視。
「一個人在看電視的時候,狀態更像殭屍。但是我們在打電話的時候,卻是活靈活現的。」Lanier這麼描述。「區別就在於,前者是一個傳播媒介,而後者才是社會化媒介。」
VR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個能夠將人與人連接在一起的社會化媒介。儘管我們還沒有到達這一步,當下的VR更多的是將我們彼此隔絕。但是在不遠的未來,通過VR打造一個虛擬的會客室,絕非難事。
「最簡單的一個設想,你就知道VR潛力無窮:全世界的設計師都可以連接起來。」Sidhu表示。
日後,即使是10個人中有1個人選擇用VR的方式進行溝通、工作,而不是開著他的車堵在路上,對於環境的影響在全球範圍內都是眾大的。
教育:達文西會贊成VR教育嗎?
還記得阿波羅11號登月時候的盛況嗎?除非你50歲了,不然你絕對不記得。但是HTC副總裁Dan O』Brien 11歲的兒子卻對這段經歷歷歷在目。
Dan O』Brien讓兒子在頭顯中重新經歷了登陸月球的一切,當體驗結束後,當他兒子繪聲繪色地給他講起整個過程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VR將會對教育產生重要的影響。
電腦遊戲廠商Atari的創始人Nolan Bushnell認為,VR的教育方式從生理上、心理上符合人類學習的邏輯。「人類的頭腦是從我們還在狩獵的時代開始發育的,因此,我們善於從情境中獲取知識。情境會觸發我們的大腦進入問題解決、學習的模式。」
Bushenell 剛剛成立了一個名為Modal VR的公司,專門提供行業級的VR教育體驗。他認為,對於那些在書海中沉浮掙扎的學生來說,VR將是一種解放與救贖,也更符合我們學習的天性。
Modal VR
O』Brien VR對教育的影響將是極為深遠的。「VR的出現不會破壞教育,只會讓它更加深入。」
未來:進入黑客帝國?
所以,什麼時候我們能真正地進入VR創造的虛擬世界中?
「也許還得30年吧,」Bushnell 這麼說。「我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讓VR從像素化到圖像化,而真正想要復刻現實,當然還需要再耐心等等。」
而一旦實現,我們的生活將徹底成為科幻小說的還原。
「一旦這個虛擬的世界成立,每個人都能像那些百萬富豪一樣,靠著吃點神奇小藥片就讓自己的身體機能運行下去。」Bushnell說,「然後我們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無聊。」
問題就在於,我們是否需要這麼一種生活。Modal VR的聯合創始人Jason Crawford 找到一個理由,「我們可以擁有任何想要擁有的現實。」
在《黑客帝國》中,人類插上一個「插頭」,就會進入虛擬的世界。但是在未來,我們如何控制這件事情。意即,誰來控制插頭?誰來運行虛擬的程序?虛擬世界中的生活,是否在真實中也有意義?我們如何從虛擬的世界中退出,以及,最重要的:我們怎樣才知道此刻不是虛擬的?
Bushnell 和Crawford 還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們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難過。難過就是對真實最好的證明。如果你度過了艱難的一天,足以證明自己活在真實裡,因為,沒有人會在虛擬的世界裡給自己模擬麻煩。
反思:VR會給我們創造更好的世界嗎?
如果說,VR能夠讓我們更少煩惱、更關愛他人、被教育的更好,是不是等於說,VR能夠給我們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
對於Bushnell來說,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任何好的技術,都會產生壞的一面。比如,核能、電話、網際網路。所以除了展望未來,我們也必須警惕VR可能帶來的黑暗面。」
還有一個問題,我們要讓每個人、每時每刻,或者大部分時刻沉浸在VR裡嗎?現代人類已經花很多時間在網際網路上,將自己與真實的生活隔絕開來,我們真的需要VR來「雪上加霜」嗎?HTC Vive的副總裁O』Brien承認,至少,他不想要全面VR化的未來。「我還是希望有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我不想要一個全面黑客帝國化的未來。」「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在與人的溝通、交往中長大,而不是戴著眼鏡窩在沙發上。我常常提醒他,不要再玩VR了,出去走走。」
即使是VR之父,Lanier,也對黑客帝國式的VR生活充滿懷疑。「有時候,我也不確定VR是一個好技術還是一個壞技術。不過總的來說,我們可以用VR做一些益事,不是嗎?」
技術上,我們總有一天會實現黑客帝國式的生活,而要還是不要,至少現在來看,還需要討論一段時間。
本文來源於Digital Trends,作者Nick Mokey,黑匣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