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文學系劉德瀕老師作為活動主持者、文學系精品課程《影視策劃經典案例分析》於2020年11月20日圖書館報告廳,邀請了電影《八佰》總製片人梁靜老師。劉老師與梁靜老師一起面向文學系2018、2019、2020級劇作、策劃方向的本科與研究生及第25期文學系進修班的學員,針對電影《八佰》的前期策劃、幕後創作以及定檔發行的相關議題進行了深入而多元的分享、交流與互動。
影片簡介
導演:管虎編劇:管虎、葛瑞、胡坤、黃東斌主演:王千源、張譯、姜武、歐豪、杜淳等類型:歷史/戰爭時長:147分鐘
總製片人:王中磊、梁靜出品公司:華誼兄弟電影有限公司
北京七印象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上映時間:2020年8月21日
故事梗概
該片聚焦1937年淞滬會戰的最後一役,講述了「八佰壯士」奉命堅守上海四行倉庫,在敵眾我寡的不利形勢下,頑強抵抗四天四夜的故事。
播映情況
作為「救市之作」,《八佰》在超前點映階段即獲兩億票房,最終總票房31.12億,不負眾望,成為2020年全球票房總冠軍。影片抗戰救亡的主題、感人至深的英雄故事提振了中國觀眾的情緒;該片的工業化製作探索更是為行業提供了豐富經驗。
精彩回顧
對談內容
劉德瀕:2020年,對我們來說有兩件事兒值得驕傲:第一件,中國在全世界的抗擊疫情中表現最好,最先走出疫情的困境,一騎絕塵。第二件,《八佰》和《金剛川》,這兩部由梁靜老師和管虎導演主要製作、創作的影片,使中國電影從疫情的陰霾中走出來,也可謂是一騎絕塵。
梁靜:只能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八佰》在去年撤檔的時候,我們雖然心裡不舒服,但是今年上映反而是個好事。因為,不光是票房這麼簡單的事了,而是有了一種使命感。疫情之後,《八佰》為整個行業衝在前頭,殺出一條血路,讓觀眾重新認知到電影院對於電影的重要性——用這樣一個重工業、重特效的影片,讓大家感受到電影院帶來的震撼和魅力。
劉德瀕:今年8月份上線,其實有兩個特別不利的條件。一是疫情,全國還在管控,對上座率有限制。還有一個,電影市場雖然在這之前一個月已經開了,但沒有票房,也沒有人進電影院。所以我們特別想知道當時是怎麼下了決心,第一個衝出來?
梁靜:其實在電影院開始復工的時候,我們就有這個想法了:是不是要打頭陣?我覺得華誼的推動作用非常大,中國電影行業跟華誼是分不開的:它做了很多膾炙人口的電影,帶動了整個電影行業的熱度。華誼作為出品公司有豐富的經驗,在發行和預售的過程中有很多數據可以拿來分析,我們是開了好多次會,也預估了有可能發生的狀況。當時唯一擔心的是上座率要控制在30%。但換一個角度來看,我們是率先上線的新片,是唯一的,唯一性代表什麼呢?就是在沒有疫情的情況下,一個檔期會有三、五部競爭,那樣的話我們的份額還是30%,甚至更低,所以8月上映跟正常的狀況下是差不多。疫情當前,雖然有冒險,我覺得也有義務,電影市場需要一個大體量的片子喚回所有的觀眾。
劉德瀕:這個時候上線《八佰》最恰當。疫情初愈,開畫春節撤檔的喜劇片,確實觀眾接受心理上會感到彆扭;第二,一場疫情就是一次國難,《八佰》其實也是救國難的影片,二者在氣質上是非常契合。所以影片上映,一下子就喚起觀眾巨大的熱情;第三,今年2月份到今年8月份,整整讓中國觀眾在家裡憋了大半年,大家盼望已久的一部新片上映了,必然蜂擁而至。《八佰》拿下來31億票房,實至名歸。
梁靜:《八佰》已經成為一種現象,我們很感恩。疫情凸顯了這個戲。在面對敵人的時候,我們中國人,怎樣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做點什麼?我們突然間有了一種榮譽感。片子定檔8月21號,已經是暑期檔的尾聲,9月1號就會面臨一個非常尷尬的開學季。真正能搶票房的就那麼9天的時間。大家冒著生命危險湧到了電影院。11月,《金剛川》上線的時候,其實遭遇了最大的電影淡季,但還是創造了票房奇蹟。所以,應該回歸到電影本身,只要內容好,都會創造高票房檔期。
劉德瀕:到這周為止,《金剛川》票房已經破10億了,這兩部戲有非常大的共性,一個是抗日的,一個是抗美的,都是表現中華民族不畏強敵、精神不死的戲,特別提氣!
梁靜:都是一致對外,民族崛起的戲。創作團隊裡有一個領軍人物——導演很重要。
從創作初衷來講,管虎導演為什麼要拍這個戲?一是他對歷史是非常感興趣,他每天看的全是歷史有關的書,倒背如流。我剛認識他的時候,看他電腦裡有很多想要拍的題材,裡頭就有《八佰》。
我問他為什麼要拍《八佰》?他說因為《八佰》是唯一一場有觀眾圍觀的戰爭。
雖然是小戰役,但是奇觀:兩岸的人,一邊是生,一邊是死。
給我們非常大的想像空間,整個民族在當時萎靡不振的狀況下,有一支隊伍一直在那裡頑抗,4天4夜,它給整個民族打了一劑強心針。
管虎導演想把這種精神傳遞給今天,與當今的觀眾對話。《八佰》裡講述的英雄都是普通人,都不想死,誰天生就想死?誰也不是天生就想成為英雄。但在絕境裡,面對生死抉擇的時候,你身體裡正義感,會告訴你要去做什麼,英雄都是這樣成就的。也許有人說《八佰》裡有些人物是重複的,都怕死。
其實,就是要不停地重複,才能最終告訴我們,成為英雄是多麼地難!戰士們排著隊抱著炸藥包往下跳那段戲,為什麼讓大家最淚奔?因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都是媽媽的孩子。管虎導演在最終版本裡,嘗試散點敘事,它不是按照傳統的人設,男一女一。這在他眼裡覺得太沒意思了。他喜歡去嘗試,《廚子戲子痞子》就是非常實驗性的一部戲。喜歡的人非常喜歡,討厭的人非常討厭,但沒關係,藝術就是需要探索,不斷的創新。《八佰》除了散點敘事以外,他做了一個反高潮敘事:在你認為可能這個事兒馬上我要哭、我要笑、我要情緒激動的時候,停,收住。然後在你不經意的時候,你眼淚不自覺的就出來了。他在挑戰所有觀眾的觀影習慣,還有一種對於電影的重新認知。
劉德瀕:1938年和1975年各有一部講「八百壯士」的故事片,比較起來,今年這版管虎導演和梁靜老師做了一個非常大的調整,本片最大的亮點之一,就是寫了蘇州河南岸的那些指指點點的群眾,而且你這個片子出來以後也遭遇了相同的境遇,這個片子跟整個社會跟歷史之間發生了特別神奇的一個關聯。這個之前有沒有想到?
梁靜:想到過的。我們一開始就要引起這樣的話題,讓大家去感受去反思:果然我們就跟南岸的人一樣?!所以,我特別希望年輕人要有自己的判斷,不要被網絡上的各種聲音給幹擾到。
劉德瀕:《八佰》的從策劃到上映,經歷了很多,時間也很長,整個影片的拍攝規模很大、工業化程度也很高,裡面一定有特別讓您難忘的場景和瞬間吧。
梁靜:經歷了去年撤檔一系列的事情之後,今年宣布定檔那天,就是發出定檔海報的那一瞬間,我心裡波動很大。本來是四點發海報,同事都說憋不住了,三點半就發。這話一出,我忍不住地一直哭,終於熬出頭的感覺。關機那天反而沒有哭。直到第二天,開始拆我們搭了八個月的景,重新走進場景,眼淚忍不了,因為是我們親手搭建出來的,再來就不是這樣了。
我們去過上海「四行倉庫」去考察拍攝可能性,那會兒的四行倉庫還是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這可是一個英雄們曾經創造奇蹟的地方。後來在蘇州拿到200畝地,去呈現當年的四行倉庫以及周邊的景象,真的特別難。將近有一年半的時間,美術設計師林木、攝影指導曹鬱,就為了《八佰》兩年不接別的戲。先有了場景效果圖,然後再改成平面施工圖,再變成建築圖,這些大藝術家們就變成了工頭,往返於北京辦公室的沙盤和蘇州的工地,這樣一點點搭建出來。當整個場景呈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我們真的都很激動,覺得夢想已經完成一半。
劉德瀕:200畝地,工程量非常之大。梁靜老師作為總製片人當時拿到劇本以後你什麼感想?
梁靜:我很感謝我們團隊,我們有一個十幾年的製片團隊,經驗是特別豐富。所以其實在《八佰》的初期,我是跟他們學習了很多。
劉德瀕:製片人經常跟導演吵架。導演為了達到自己的藝術目標,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但製片人要控制成本,這些矛盾分歧怎麼平衡?
梁靜:在《八佰》裡,我不光是製片人,我還是個演員,這很分裂。但是我知道一個原則,就是當你站在攝影機前,作為演員,得信任導演。這很純粹,所以做任何事情只要純粹,不要有那麼多雜念都可以做好。
我變身製片人,對導演就用各種技巧,讓他認知到是為影片好。在搭建場景的時候,一開始我們是想完全還原當年的原狀,河對岸很破敗。但是過程中,大家覺得還是要極端化,要呈現不一樣的戰爭,呈現一種超現實的夢幻的詩意。
那怎麼去弄?導演美術突然決定要拆,說要重新搭出「東方小巴黎」,把它舞臺感強一些。已經搭好的十幾棟樓全拆了。搭建完成後,曹鬱突然間決定用IMAX拍,說IMAX全球只有六臺,你們給我租一臺就行,後來真的就一臺拍攝。所有的機位,所有鏡頭都是一臺機器拍出來的。每天要重複的拍,一場戲可能拍1天到2天,衝橋拍了4天。這涉及到的不光是周期問題,原來搭建的所有場景又得細緻化,因為IMAX就是人的眼睛,它沒有前後景,再遠它都能清晰的看見,特別真,不能糊弄。包括燈,原來南岸的那些燈全是真的燈泡,那動不動就跳閘,根本亮不起來,耗電量太大了,就只能全換LED,這又是一筆錢。為了靠近工業化,我們就提前預置燈線。在現場是看不到燈的,燈全在天上,我們整個場景裡有3600多盞燈,然後加上那些補光的燈,其他的小燈,總共有上萬盞燈。
突然間有一天曹鬱發現,這樓板就封上了,我在哪掛燈?後期還得拿CG擦掉,不行,敲樓,又重新來。水泥板,特別厚,全部打開,打成一個洞一個洞的,直接把燈掛在上面,特別方便他拍攝,多花了大幾十萬。曹鬱就像一個 DJ一樣,就每天在那打DJ盤,最終呈現出一個相對工業化的作品。
劉德瀕:《八佰》是製片人和導演與華誼的第二次合作,當時有沒有找過別的投資方?項目中哪一個亮點打動了華誼?
梁靜:和華誼合作《老炮兒》的過程中,王總就已經知道管虎要拍《八佰》,所以是直接跟進的。其他的資方,一個是騰訊影業,是我去談的。這種大體量的電影,除了資金還需要一些資源,騰訊最終在宣發力度上給了非常非常大的支持。這次宣發是華誼主導,但藉助這幾家大公司不同的力量,這一仗還是挺漂亮的。這次《八佰》的發行,借鑑了當年送膠片的「一輪、二輪」的模式。在宣傳初期,下沉速度並沒有那麼快,我們進行一次嘗試:三四線城市後發,讓大城市的大影視公司、大院線公司來進行第一輪的傳播和第一輪的發行,當信息傳播的力度夠了,口碑發酵,再下沉到下線城市,再發行第二輪。讓口碑、上座率能夠一直保持在一個非常好的數據上。有一些提前鎖定影院的操作,是要給有能力放映我們片子的影院先上映,為了口碑,所以會有一些選擇性,一些影院可能就沒有發到,所以就會有一些不好的聲音。但是後來他們也都理解,因為等到上座率上去以後,更多的院線就都打開了。
劉德瀕:影片中有一匹白馬的形象,當年確實有一匹馬,是謝晉元到了租界以後,有一個愛國商人送的。影片把它放在四行倉庫了。這個設計很提色,是有什麼樣的創作意圖呢?
梁靜:這匹馬從哪裡出來不重要吧......它只是導演意象表達的一種載體,完全不需要考慮它真實的出處......裡面多數人物都是創作出來的,更別提馬了......導演要表達的一種情緒,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是自強不息的,它永遠打不倒。最後,你看白馬在廢墟中站起來,衝到對岸的人群當中,一匹自由奔放的白馬傳遞一種自由精神。
劉德瀕:就是「龍馬精神」,這是中華民族最傳統的意志品質。公映的版本中,演員們都講方言,最初推進項目的時候是怎麼設計的?
梁靜:方言更能體現人物的生動吧。演員容易找到表演的支點。導演還是比較遵循當時八十八師的人員構成,英雄來自五湖四海。很簡單。
杜天鈺(學生):在很多採訪中,導演多次提出「拙樸」這個詞,您是怎麼理解這個詞的,以及「拙樸」到底想給觀眾一種什麼樣的特殊體驗?
梁靜:《金剛川》裡,吳京和張譯這段情感就非常地拙樸,他們並沒有用華麗的設計去傳遞這種情感,而是樸素的,是真實的。臺詞的設計、情感的傳遞,全都體現出「拙樸」的味道。拍攝手法上也相對拙樸。管虎導演不太喜歡用技術性的、花哨的鏡頭語言,他就是很直給,讓你震撼。
杜天鈺(學生):《八佰》影片中沒有交待敢死隊的結局,這部分當時有拍攝嗎?
梁靜:沒有拍攝。這就是我剛才說的,管虎做了很多的嘗試,要挑戰觀眾的觀影習慣。不是每個人都要講述他最終的結局,英雄就是衝著炮灰去了,你們認為是什麼就是什麼。意象很重要,因為其實有的時候就跟畫畫一樣,要留白給觀眾,讓他去難過,去想像。太寫實了,就沒意思了。包括最終衝上垃圾橋之後,所有人伸出手來的意象,都是靠觀眾的感受。
劉德瀕:由於時間的關係,今天的分享會就要告一段落。今天特別有幸地跟梁靜老師交流《八佰》,感謝。我做一個簡單的總結,《八佰》的核心創意特別棒。整個四行戰役,4天4夜,其實是國民黨政府留下這400多個年輕的生命表演給即將在布魯塞爾召開的九國公約會議看的,想博取國際社會的同情,希望國際社會制裁日本侵略者。這場表演的背後,是一個國家的虛弱、無能!這部影片在上映前期也遭遇了網絡暴力的圍剿,兩種勢力,一種是極左的,一種是極右的,都想置本片於死地。影片中蘇州河南岸的旁觀與起鬨與《八佰》上映過程中的旁觀與起鬨,由於歷史環境的不同出現了兩種不同的結果,上海淪陷後,除了悲劇還是悲劇。而《八佰》的上映,卻體現了電影主管部門的鮮明態度,也受到主流觀眾、主流媒體的輿論支持。這正是兩個時代的區別。再次謝謝梁靜老師。謝謝大家。
以上內容來自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 | 本期活動內容根據錄音整理、節選 | 整理:王樂群、劉彧彤、周稷之、談傑、杜天鈺 | 攝影:喻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