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是Calvin Klein(CK) 最新啟用的模特Jari Jones,她有著多重身份:演員、模特、製片人、作家、跨性別者......
時代精神向來與時尚彼此呼應,無論哪個維度展示,都是一種呼應社會需求的表現手段。自20世紀以來,大眾審美逐漸拋棄單一的審美傾向,並與傳媒業的審美理想形成一種在迷宮中相互追逐的關係。而CK對模特的選用,也恰恰折射出當今社會探索多元化審美的又一隻觸角。
正如埃科在《美的歷史》中,運用浩瀚的藝術知識和史料儲備,訴說美、藝術與時代精神,曖昧多層的關係:「參觀前衛藝術展覽的人買他們無法理解的雕塑,參加『偶發』藝術活動者,依照時尚的正典穿著化妝。他們穿牛仔褲或名牌衣服,髮型與化妝來自時尚雜誌、電影、電視標榜的模型,也就是媒體提倡的模型。他們追隨的美的理想,是商業消費世界提供的,而那是前衛藝術對抗逾五十年的世界。」
假想一位未來的藝術史家,或一位外層空間來的探險者,兩人都問:主導20世紀的「美」觀是什麼?根本的說,美的歷史一路走來,我們只是就古希臘、文藝復興及19世紀初期或晚期提出一些類似的問題。我們辨認各個時期裡引起波動的相反藝術風格,以及例如新古典主義品位與崇高美學同時並存的時代。但基本上,我們「從一段距離」看事情,每覺各世紀有其一貫的特徵,或者,至少有一個根本的不連貫。
梅耶,尼金斯基與山林女神,取自《牧師之午後》,1912
輪到未來的詮釋者「從一段距離」看事情,他們找他們認為真正的20世紀特徵,可能拈出馬利內提(Marinetti),說《勝利女神》在20世紀的對等之作的確是一輛美麗的賽車,而無視於畢卡索或蒙德裡安(Piet Mondrian)。我們無法從如此距離看今天,我們只能說,20世紀上半葉,最多到(包括)20世紀60年代,有一場挑激(provocation)之美與消費之美激烈相爭。
挑激之美
挑激之美,其理念出於各種前衛運動與藝術實驗主義:從未來主義到主體主義,從表現主義到超現實主義,從畢卡索到非正式藝術以降。
畢卡索,阿維尼翁少女,1907,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前衛藝術不拿美的問題自擾。新的意象在藝術上是「美」的,它們給我們的快感,猶如喬託的壁畫或拉斐爾的繪畫給他們當代人的快感,這都不待贅言,但我們必須明白,其所以不待贅言,全因前衛藝術以充滿挑激的做法,背棄了所有至今仍受尊重的審美正典。藝術不再有興趣提供自然之美,也不提供由靜觀和諧形式而來的樂趣。相反地,藝術現在的目標是教我們透過各種不同的眼光詮釋世界,教我們樂於回歸古老或玄奧的模型,夢的宇宙,精神病患的幻想,藥物激發的視境,重新發現物質,以驚世駭俗的手法在不可能的背景中呈現的日常物品(如現成藝術、達達,等等),以及下意識衝動。
塞維裡尼,糾纏的舞者,1911,都靈,私人收藏
當代藝術只有一派恢復幾何和諧的理念,令人想起比例美學,此即抽象藝術。抽象藝術反對遷就自然與日常生活,走純粹形式之路,自蒙德裡安的幾何構圖,以至克萊因(Yves Klein)、羅斯科(Mark Rothko)或曼佐尼(Piero Manzoni),皆是。不過,數十年來參觀展覽或美術館者,誰不曾聽人對著一件抽象作品問:「這到底什麼意思?」誰不曾聽見看完展覽出來的人說:「這也叫藝術?」所以,即使是這個重返比例與數學美學的「新畢達哥拉斯主義」,也衝擊當代感性,衝擊一般人對美的觀念。
馬爾維奇,黑色方形與紅色方形,1915,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最後,許多當代藝術流派,諸如偶發(happenings)、藝術家自殘、聲光秀、音響現象──以藝術之名,演出類似古代神秘儀式的場面,其目的不在於沉思美麗事物,而在宗教體驗,而且是欲情、原始一路,諸神已經不在。與此類似,有raves之類事件,即大群人齊集迪斯科舞場或搖滾演唱會,燈光閃爍,音樂震天,儼然大同世界(每每由化學藥物刺激助興),局外人見之,謂之「美」(古羅馬競技場那種萬眾鼓譟的美),實際置身其中者,體驗又自不同。參與者可能大談「美麗的經驗」,猶如我們說某次遊泳真「美」,某次機車出遊好「美」,或某次性邂逅之「美」暢。
消費之美
但我們的未來訪客不會不發現另一件怪事。參觀前衛藝術展覽的人買他們無法理解的雕塑,參加「偶發」藝術活動者,依照時尚的正典穿著化妝。他們穿牛仔褲或名牌衣服,髮型與化妝來自時尚雜誌、電影、電視標榜的模型,也就是媒體提倡的模型。他們追隨的美的理想,是商業消費世界提供的,而那是前衛藝術對抗逾五十年的世界。
這矛盾如何解釋?此處不擬妄揣,不妨稱之為20世紀的典型矛盾。那位未來客人必定要問,大眾傳播媒體的美的模型到底是什麼。他會注意到這個世紀的一些對比。
葛麗泰·嘉寶
安妮塔·艾克伯格
第一個對比是,同一個十年裡有兩種相反的模型。茲舉一例:電影出現葛麗泰·嘉寶(Greta Garbo)與麗塔·海華斯(Rita Hayworth)代表的「致命女人」,同時有克勞德特·科爾伯特(Claudette Colbert)與桃樂絲·黛(Doris Day)代表的「鄰家女孩」。
約翰·韋恩,電影《龍虎盟》,霍華德·霍克斯導演,1967
達斯汀·霍夫曼
高大而雄赳赳的西部英雄約翰·韋恩(John Wayne),與溫良而略帶陰柔的達斯汀·霍夫曼(Dutin Hoffman)並存。加裡·庫珀(Gary Cooper)與弗雷德·阿斯泰爾(Fred Astaire)同時。身材輕瘦的弗雷德·亞斯坦(Fred Astaire)與魁梧的吉恩·凱利(Gene Kelly)共舞。時裝界推出電影《羅伯塔》裡的華麗女裝,同時有可可·香奈兒那些男女融合的設計。大眾媒體徹底民主,為天生貴族風致者提供美的模型,也為肉感的勞動階級少女提供美的模型。
弗雷德·阿斯泰爾和珍姬·羅傑絲,電影《海上戀舞》,馬克·桑德裡奇導演,1936
無法與胸脯豐滿的安妮塔·艾克伯格(Anita Ekberg)爭鋒的女性,可以纖細的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為法。沒有理查·基爾(Richard Gere)那種文雅型陽剛之美的男人,則以艾爾·帕西諾(Al Pacino)的善感與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的藍領階級魅力為式。最後,買不起瑪莎拉蒂(Maserati)之美的人,選擇迷你車(the Mini)之美,亦甚方便。
雷蒙德,《閃電俠》,1974
第二種對比將20世紀一分為二。大眾媒體在20世紀前60年呈現的那些美的理想,源出「主流藝術」(major arts)。1920年代與1930年代廣告裡的慵懶女人,令人想起新藝術與裝飾藝術運動的苗條之美。各種產品的廣告素材透露了未來主義、主體主義、超現實主義運動的影響。漫畫《小尼莫》的靈感來自新藝術,《閃電俠》裡其他世界的都市情節,則令人聯想聖伊利亞(Sant』Elia)等現代主義建築師的烏託邦,此作甚至預啟現代飛彈的形狀。漫畫《狄克·崔西》出現愈來愈眼熟的前衛繪畫。最後,追蹤1930年代到1950年代的《米老鼠》,可以看出那些畫法如何步趨當時管領風騷的審美感性。
不過,波普藝術繼起,開始根據取自商業、工業及大眾傳播媒體的意象,以挑激手法推出實驗性作品,以及披頭四合唱團巧妙改寫一些傳統音樂形式,挑激的藝術與消費的藝術之間的隔閡即日益縮小。此外,「人文」藝術與「通俗」藝術之間似乎仍有間隔,但是,在所謂後現代的氣候裡,傳統不斷被重估之際,有文化的藝術也推出超越視覺藝術的實驗新作。
艾德曼,披頭四,《黃色潛水艇》插畫· Subafilms Ltd.
另一方面,大眾傳播媒體不再呈現任何統一的模型,任何單一的理想美。即使是註定只維持一星期的廣告攻勢,傳媒也可以徵用一切前衛實驗之作,同時推出取自20世紀20、30、40及50年代的模型,甚至呈現世紀中期的過時汽車款式。大眾傳媒至今不斷端出回鍋的19世紀畫像學意象,梅·韋斯特(Mae West)的豐滿與當紅時裝模特兒厭食症造成的魅力並見;納奧米·坎貝爾(Naomi Campbell)的熱騷美,與克勞蒂亞·希弗(Claudia Schiffer)的北歐美;《歌舞在線》傳統踢躂舞的優雅,與《銀翼殺手》的冷洌建築;電視影片或廣告裡的致命女人,與朱利婭·羅伯茨(Julia Roberts)或卡梅隆·迪亞茲(Cameron Diaz)代表的冰清鄰家女;短髮的喬治·克魯尼(George Clooney),與花樣翻新,臉上畫成金屬色彩,頭髮直豎如五彩森林或完全剃光的機器人賽博格(Cyborg),眾型兼陳並列。
達麗爾·漢納與羅特格爾·哈爾,電影《銀翼殺手》,萊德利·斯科特導演,1982
我們的未來訪客勢將無從辨認大眾媒體在20世紀與20世紀以降傳播的審美理想是哪個理想。面對這全然的異同寬容、徹底的混合主義、絕對而莫之可遏的美的多神教,他也束手。
本文節選自
作者: [意] 翁貝託·埃科
出版社: 中央編譯出版社
譯者: 彭淮棟
出版年: 2007-2
責編 | 大寶
主編 | 魏冰心
圖片 | 網絡
原標題:《Get不到CK胖模特的美,因為你對美的理解被商業消費定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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