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迷們堅信一點,外星智慧生命與文明不僅存在,而且數量極其龐大,這種信念穩固地深扎於他們的內心。電工出身的劉慈欣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這眾多文明中如果有一部分得知其他部分的存在,並且能夠相互交流的話,很可能已經存在一個宇宙文明社會。
這個文明社會可能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宇宙文明間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這些都是劉慈欣以及所有科幻迷非常感興趣的問題。
在中國的科幻小說中,對外星文明往往有著美好的想像。認識到這點的劉慈欣產生了一種逆反心理,他試圖構建一個糟糕的宇宙,一個令人直呼「黑,真**黑」的恐怖秩序下的宇宙。
研究宇宙文明社會的唯一現實參照物就是人類社會本身。地球上存在著各種不同的文明,每個文明本身都是極其複雜的,而這些文明間的相互作用也呈現出錯綜複雜的狀態,其間有著數不清的政治、經濟、文化因素。以這個參照物來研究宇宙文明社會,很難得出一個明晰的結論。
直到劉慈欣在觀看某次足球比賽時得到了啟發。
那是劉慈欣第一次觀看足球比賽,地點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對陣雙方是中國隊對義大利桑普多利亞隊。
彼時,工作不久的劉慈欣只能買得起最便宜的票,坐在最後一排。
在下面遙遠的球場上,球員們本身複雜技術動作已然隱去,球場上出現的只是由二十三個點構成的不斷變化的矩陣(有一個特殊的點是足球)。
連那場比賽最耀眼的球星古利特,在劉慈欣的眼中都只是一個點。
後悔沒帶望遠鏡的他,同時也感覺到,正因為細節的隱去,球賽卻呈現出清晰的數字結構。
而這不就是星空的樣子嗎!
星際間遙遠的距離隱去了文明世界內部的複雜結構,在我們這樣的觀察者眼中,外星文明只是一個個的光點,每個文明世界內部的種種複雜結構,只凝聚為每個光點有限的參數個變量。這也使得宇宙文明社會呈現出明晰的數學機構。
用這種方式來考察宇宙文明社會,比如需要設定一個公理體系,以此為基礎進行推論。
便誕生了葉文潔在楊冬墓前告訴羅輯的兩個公理:
公理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公理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公理一應該足夠堅實,但公理二的後半部分還沒有被宇宙學所證實。不過如果這兩個公理只是用在科幻小說中,作為小說的一個世界觀設定,在邏輯上應當還是說得過去的。
與此同時,還產生了三個基於事實的推測:
一、猜疑鏈。
宇宙文明間的相互交流和理解十分困難,基本無法判斷對方是善意還是惡意。
這是由於:
A.星際間的遙遠距離,按照目前已知的物理學規律,交流需要漫長的時滯;
B. 雙方巨大的生物學差異,地球上生物分類為界、門、綱、目、科、屬、種,階級越是往上,彼此之間的差異就越大。
人與不同「屬」的生物已經不可能相互理解。在宇宙中,如果考慮到非碳基生命的存在,外星種族與人類的差異可能超越了「界」一級。
二、技術爆炸。
人類從石器時代走到農業時代用了十萬年,而從蒸汽時代到資訊時代只用了二百年。
任何一個文明世界隨時都可能發生技術爆炸,所以僅僅是原始的嬰兒文明或萌芽文明也充滿了危險。
《三體》中被提到的技術爆炸次數至少有兩次:
一次是在大低谷結束後,人類突然覺得剩下的數百年時間應該好好享受。「人性的解放必然帶來科技的提升」,儘管有智子對物理的鎖死,但在有限的理論空間下,人類科技還是突飛猛進,甚至高傲的人類產生了三體人也不過爾爾的錯覺,最終被一顆水滴打回原形。
一次是在黑暗森林法則震懾下, 三體人表面上與人類和諧相處。三體文明受到地球世界的巨大影響,思想自由得到鼓勵,個體的價值得到尊重,引發了類似文藝復興的思想啟蒙運動,進而促使了技術的跨越式增長。
三、探測可逆。
這個推測源自光學中的「光路可逆原理」,在宇宙中,如果一個文明能夠探測到另一個文明的存在,那麼後者也遲早能探測到前者的存在。
基於以上的公理和推測,可以進行一番簡單的邏輯推導,進而得出一個宇宙文明社會可能的形態。
《黑暗森林》中,羅輯向大史形象生動的闡述並再現了整個推導過程,最終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個最糟的宇宙文明圖景。
正如小說的書名所暗示,這樣一個宇宙呈現出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黑暗狀態,其中的文明世界之間只存在一種可能的關係:一旦發現對方,立刻摧毀之。這種關係與文明本身的道德狀況無關,只要上述兩個公理成立,這就是它們必然的行為準則。
這個結論也是對費米悖論的一個解釋,一個最黑暗的解釋:如果宇宙中有任何文明暴露自己的存在,它將很快被消滅,所以宇宙一片寂靜。
當然,這只是科幻小說所展現的一種可能性,目前,面對宇宙的詭異的大寂靜,我們對此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
科幻小說是一種關於可能性的文學,它把各種可能性排列出來供讀者欣賞,而其中最有魅力的往往是那些最不可能的可能性。而在這個神奇的宇宙中,任何看似不可能的可能性都有可能成為現實,如一位天體物理學家所說:「恆星這東西,如果不是確實存在,本來可以很容易證明它不可能存在。」
所以,在宇宙的各種可能性中,加入一個最糟的可能,至少是一種負責任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