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李蕾 每經編輯 肖芮冬
▲每經記者 李蕾 攝
對於普羅大眾來說，對私募基金的了解程度遠遠不及公募基金以及其他理財產品，這與私募基金高風險、高門檻等特點密不可分。但另一方面，每一隻私募基金背後都站著一群合格投資人，不論是機構投資者還是高淨值個人，一旦出現問題，面臨的損失比一般理財產品更加慘重。
為了進一步規範整個私募行業，加強行業自律監管，更好地保護投資者權益，從2015年11月起，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開始實施私募失聯公示制度。截至本月底，共對外公告25批失聯機構和7批公示期滿三個月且未主動聯繫協會的失聯機構，註銷158家私募基金管理人登記。
在這些出現問題的私募基金中，不少存在著產品違約、違規開展業務、欺詐發行、經營異常、實控人跑路等問題。其中，股權類私募更是「事故高發地」，這與其流動性差、信息披露不充分、場外交易等容易造成道德風險的特質不無關係。
《每日經濟新聞》選取了其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案例，兵分三路，從北、上、深三地聯合實地探訪這些失聯私募現狀，全面梳理其歷史發展軌跡，深度剖析出現問題的原因和前車之鑑，以期為市場提供可以借鑑的經驗教訓，幫助投資者提高風險意識、避開投資陷阱。
今年1月，當投資人王先生看到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以下簡稱中基協）公布的第二十五批疑似失聯私募機構時，其中一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北京常贏財富投資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常贏財富）。
這家公司他太熟悉了。在過去幾個月時間裡，他和其他投資人一直在為常贏財富及其關聯公司，尤其是其母公司北京玄鐵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玄鐵科技）的相關事宜奔走，希望能把自己投在玄鐵科技旗下平臺「火球理財」（即火球網）的資金兌付出來。
王先生一直不明白：一個明星創業項目，擁有自己全資的私募基金管理公司，背後還有包括梅花創投、明勢資本、源碼資本和鳳凰財富等知名機構加持，怎麼能說倒就倒了？玄鐵科技實際控制人孟慶彪目前已被警方帶走，自己還能做點什麼？最重要的是，錢還能要回來嗎？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對此進行了深度調查。
▲每經記者 李蕾 攝
●實地探訪：實控人被帶走7個月後，新公司已入駐
近日，記者來到了常贏財富和「火球理財」此前登記的辦公地點。在孟慶彪被帶走後的第7個月，這裡已經入駐了另一家公司。其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是春節前搬進來的。
常贏財富在中基協登記備案的地址是該商務大樓21樓的2103室，玄鐵科技的工商登記地址則是同一樓層的2101室。不過《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目前大樓21樓的樓層指引顯示，除了2106室，其他的公司名牌都已經被摘下。而該商務大樓的入住企業名錄顯示，此前2101室、2102室、2103室、2015室均為玄鐵科技和「火球理財」的地盤。記者在現場也並沒有看到常贏財富的名字以及標誌。
有投資者向記者提供了一張去年聽說孟慶彪被捕後，其來到「火球理財」討說法時拍攝的照片。從照片來看，當時現場並無員工辦公，各種資料散落一地，滿眼狼藉。
真應了那句，「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公開資料顯示，常贏財富成立於2015年5月，當年7月在中基協完成了備案，初始註冊資本100萬元。其備案的唯一一隻基金是常贏一號私募證券投資基金，成立於2016年7月。成立之初，常贏財富的法定投資人為孟慶彪，到了2016年6月變更為陳婧，而本文的關鍵公司——玄鐵科技也是在這個時候躋身為常贏財富的法人股東。兩個月後，常贏財富從自然人投資或控股的有限責任公司變為法人獨資的有限責任公司，註冊資本也增加至500萬元。
從前述記者的實地探訪經歷不難看出，常贏財富和玄鐵科技的辦公地址就連在一起，後者還是常贏財富的大股東。玄鐵科技「出事」以後，常贏財富顯然直接受到了波及，短短幾個月就登上了中基協的失聯私募名單。
和這份名單上很多名不見經傳的小私募不同，常贏財富背後的玄鐵科技和孟慶彪本人，曾經一度是圈子裡小有名氣的明星項目和創業者。接下來，我們就著重來說說這個故事。
●火球理財投資者回顧：投資三年，一朝決堤
王先生算得上「火球理財」的老用戶了。這個由玄鐵科技打造的在線網貸信息中介平臺於2014年3月上線，第二年王先生便經由朋友介紹買入了「火球理財」的產品。
「買的是一個活期產品，把短期內不用的資金放進去。利率在7%左右，在網貸平臺裡肯定不算高的，但作為活期產品還不錯，比一些寶寶類產品要高，就買了。主要是看重流動性好。」在和記者的聊天裡，他透露了自己投資「火球理財」的初衷。
另一位投資者李女士的情況與王先生類似，但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戶」，投資金額在一眾「火球理財」用戶裡都算得上非常可觀的，超過百萬元。作為一個有一定理財經驗的投資者，在「火球理財」購買的活期產品只是她資產配置中的一部分。或許也正因如此，在「火球理財」一開始出現擠兌，甚至發布暫停業務通知的時候，李女士並沒有第一時間關注到。等從其他用戶處聽到消息並趕到現場時，等待她的卻只有創始人孟慶彪被帶走、兌付一時無望的尷尬局面。
2018年7月10日，「火球理財」發布公告稱，近三周一直在遭遇大規模淨流出，存量在短時間內下降超過25%，流動性接近枯竭，「已無力為用戶提供高流動性的網貸體驗，經公司管理層慎重討論，決定暫停網貸服務，全面清理對接的資產，分批次兌付，良性退出。」並且提出了一個兌付方案，即對在投金額小於1萬元、大於等於1萬元且小於5萬元、大於等於5萬元且小於10萬元、在投金額大於10萬元的用戶實行分批次退出。
在一段孟慶彪通過直播平臺與投資者溝通的視頻中，他表示，「火球理財」擁有抵押物的帳面價值，車、未來一年之內會到期的債權資產等在1.8億~1.9億元；借款企業的股權抵押，價值在1.5億元左右；同時，還手握1.2億以上的企業欠款，「手握資產遠遠大於用戶本金，所以希望大家能放心，我們有非常充分的信心完成兌付」。
幾位投資者均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在發布視頻後不久，孟慶彪本人即被警方帶走了。2018年8月底，玄鐵科技因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依法立案，因此這份兌付方案從未實施過。
記者得到的一份由孟慶彪親友草擬的「火球理財」債權兌付方案顯示，「火球理財」目前用戶本金（不含累積付息）2.8億元，含息約3.3億元，涉及用戶6400人。該公司的資金主要投放給了多家車貸平臺，但具體金額尚待驗證。
●光輝歲月：曾獲多位明星投資人和機構加持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到孟慶彪其人了。雖然「火球理財」的投資總金額算不上很大，但在行業和投資者內部一直是小有名氣。
根據公開資料，孟慶彪本人曾經是某大型網際網路公司的產品經理，後自主創業成立了「火球理財」。最開始的「火球理財」是一個金融搜尋引擎，後來在投資人、唱吧CEO陳華的建議下改版，推出了號稱「國內第一個證券化理財產品」的火球計劃，也就是上述多位投資者提到的活期產品。這個產品也令「火球理財」迅速打開局面，到2015年底，其公布的全年交易額突破10億元、註冊用戶超過70萬。
在此之後，孟慶彪和團隊又持續在產品形態上做文章，先後完成了多個嘗試，例如在火球計劃採用活期理財分紅模式，在結構化理財產品中加入對衝操作等。同時，「火球理財」還推出了車商貸項目，在消費型強現金流的行業也進行了嘗試。2016年3月，「火球理財」與唱吧麥頌合作推出跨界理財產品「唱多多」，據稱20天預約期獲得了數千預約量。
回過頭來看，孟慶彪太知道資本市場和投資者喜歡什麼樣的故事，也憑藉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贏得了業內和資本的關注。2014年6月火球計劃上線，當年7月就完成了近千萬美元的A輪融資，由國內知名的投資機構源碼資本領投、明勢資本跟投。2016年，火球理財又宣布獲得1.2億元B輪融資，投資方為另一家知名機構鳳凰財富。
而翻看常贏財富和玄鐵科技的股權結構圖，可以發現更多明星機構和投資人的身影。
前述已經提到過，常贏財富是玄鐵科技的全資子公司，根據天眼查信息，記者也整理了玄鐵科技的股東構成情況（詳見表格）。不難發現，除了源碼資本、明勢資本創始合伙人黃明明和鳳凰財富旗下基金，梅花創投創始合伙人吳世春也出現在了股東名單裡，並且是該公司的第三大股東。
有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在早期參與投資「火球理財」時，多位投資人從孟慶彪處得到的信息是「做一個類似炒股軟體的產品」，而非純網貸類平臺。「後來他（編者註：指孟慶彪）把產品和平臺做了轉型，也沒有和機構投資人溝通，這裡面的操作其實是不規範的。」該人士表示。
不過只要翻開2014年~2015年的投融資情況就可以看見，由於彼時P2P平颱風生水起，一些風格相對激進的投資機構在這一階段布局了不少網貸平臺。以源碼資本為例，其投資的「火球理財」、銀客網、貝米錢包和聚愛財都先後出現兌付危機，頻頻「踩雷」令人心驚，也足以說明這一細分領域的風險係數之高。所謂「風口」，也不是那麼好追的。
李女士向記者表示，當初她選擇購買「火球理財」產品，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也是由於明星機構和投資人的站臺，「火球很聰明，在宣傳的時候就會提到這些機構和個人，他們做的背書對我們普通投資者肯定有影響的」。
北京中銀律師事務所的吉律師向記者分析，雖然這些機構和投資人是玄鐵科技的股東，但如果其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實繳資本到位，從法律層面來說並不存在問題。
那麼，在這個過程中，應該如何看待明星機構和投資人的背書行為呢？吉律師表示，這種站臺「更多地是廣告效應，從法律上很難去追究責任」。而上述知情人士也透露，幾家股東機構的資金「早就已經全部給到火球了，現在也是一分都拿不回來」。「現在機構就是當錢已經打水漂了，但是希望火球和孟慶彪能趕緊想辦法把其他投資者的錢兌付了。」
●懸而未決：常贏財富失聯，火球理財投資者在奔走
常贏財富和玄鐵科技的案例，是中基協公布的大量失聯私募中的一個縮影。前者本來就是後者的全資子公司，也幾乎沿用了玄鐵科技的高管團隊，因此在玄鐵科技出現問題後就全線崩潰了。
「火球理財」投資者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孟慶彪目前已被公安機關移交檢察院，且檢察院已批捕。投資者已經成立了出借人委員會，正在與各方進行溝通，推動解決資金兌付問題。
自2016年陳婧和朱蔣俊紛紛退出後，常贏財富的股東便只剩下了玄鐵科技，不過陳婧本人還擔任該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記者嘗試了多方渠道，仍然無法聯繫上陳婧和朱蔣俊。
根據《關於優化失聯機構自律機制及公示第十一批失聯私募機構的公告》（中基協字〔2017〕8號），「自失聯機構公告發布之日起，列入失聯機構的私募基金管理人，滿三個月且未主動聯繫協會並提供有效證明材料的，協會將註銷其私募基金管理人登記」。
由此看來，常贏財富被註銷資質是大概率事件。
一家滬上大型機構人士向記者表示，過去私募機構存在「參差不齊、合規有漏洞、關聯交易等行業亂象，在監管趨嚴的大背景下，這些機構逐漸被市場淘汰和出清是必然趨勢」。在這其中，出現產品違約、違規開展業務、欺詐發行、實控人跑路等情況的私募，將成為監管重點關注甚至淘汰的對象。
另一位資深投資人也坦言，嚴監管使得整個私募行業得到全方位規範，加強行業自律監管，更好地保護投資者權益。「未來，私募監管和私募投資者都會對管理人的要求更高，很多實力欠缺甚至一般的機構會在這個過程中被淘汰掉，篩選私募的條件也肯定會更加嚴格，這對行業來說是個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