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浪潮真正的非凡之處在於它的全球性。起初,它看上去可能只是與不列顛群島各民族及其北美和澳大利亞後裔有關的現象;後來,它看上去像是個單純意義上的歐洲現象;但20世紀下半葉發生的事情證明了它關乎全世界所有人,幾乎與人們的種族、民族、宗教或大陸等背景無關,儘管局部的時機差異會造成巨大的不同。當我們注意到兩個廣闊、複雜且完全不同的地區——拉丁美洲和南亞後,這一點尤其明顯。它們都有獨特的歷史,但都在近期經歷了一種我們目前看來十分熟悉的人口模式。然而,在人口因素推動更大範圍發展的地方,其發展方式也各有不同。
與此同時,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映入我們眼帘的則是人口浪潮最後的潮頭:世界上最後一片正在經歷人口轉型過程的廣大地區。非洲完成這個轉型過程的速度會對整個地球的未來產生重大影響。當我們要對其近期的未來做出預測時,非洲會經歷人口轉型的確定性與其他任何可能發生之事一樣,除非出現一些非常意外之事,否則我們就能十分自信地預測一些事情,哪怕任何人都能猜到會發生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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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以南非洲:人口浪潮最後的浪頭人口浪潮會有一些令人意外的波折。然而,這個過程在某些方面仍有相當程度的可預測性。從歷史長時段來看,最大的意外是對馬爾薩斯陷阱的突破,現在看來似乎所有民族都能做到這一點,而且富裕國家還承擔了幫助哪怕最窮的國家實現這個目標的國際責任。一旦走出陷阱——快速下降的死亡率以及迅速增長的人口規模——接下來就是一個相當程式化的過程了,經由它,生育率會朝向更替水平不斷下降。在這之後,意外不復存在;但我們還壓根不明白,與第二次人口轉型相關的個人選擇、個人主義和更替水平以下的生育率是否會真正變得普遍。也許,我們只是身在其中而無法看清正在湧現的新模式,就像19世紀初的馬爾薩斯或者「一戰」前夕的英國人一樣,他們會哀嘆國家生育率的下降,但並未意識到這是個普遍現象。任何時候,歷史發展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是不同的社會和文化在這場轉變中所處的位置。
換言之,人口發展就像是在不同電影院的不同時段上映的同一部電影;儘管很多地方都沒播完,但我們卻知道結局如何。至少,這是在世界多數地方都能成立的結論。19世紀70年代到「一戰」之前,英國的生育率從6左右下降到了3左右。而在20世紀中期到20世紀末這段差不多同樣長的時段裡,印度女性的生育率也經歷了類似的變化,這樣的轉變速度與很多在 20 世紀末才經歷這一過程的國家相比仍然較慢。總體上,後來者的生育率下降速度會更快,但也不總是如此,就像印度一樣。同時,預期壽命的增加在那些能夠迅速且成本相對較低地採用降低死亡率的方法、技術和政策的國家則快得多。
撒哈拉以南非洲是人口轉型最後的潮頭。這可以直接從聯合國2017 年發布的數據中看出。在48個生育率為4及以上的國家和地區中,除了其中的7個以外,其餘全部都位於撒哈拉以南非洲。而10個生育率最高的國家中有9個位於非洲。30個預期壽命最低的國家均位於撒哈拉以南非洲;而30個嬰兒死亡率最高且年齡中位數最低的國家也有28個位於這個地區。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人口增長速度比世界總體水平高出兩倍不止。這些並非隨機的數據,但正如到目前為止一直緊跟本書論證思路的讀者所意識到的,它們是十分明確的人口模式的一部分。整個撒哈拉以南非洲都處於人口轉型的早期階段,其生育率居高不下,預期壽命仍舊很低但增速很快,這意味著更多的出生人數、更少的死亡率和不斷膨脹的人口。因此這裡是人口旋風勢頭最猛的地方。
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都在小心地談論「撒哈拉以南非洲」,因為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地中海沿岸地區和北非國家有著全然不同的人口圖景。饒是如此,撒哈拉以南非洲本身也遠非鐵板一塊。從一開始,南非就獨樹一幟。對於遇到的所有問題而言,南非用以應對的實際基礎設施和政治制度都足以讓整個大陸欽羨。無論是原因還是結果,其人口規模都與其整體發展狀況相協調。南非的生育率約為2.5,僅為整個大陸總體水平的一半;其稍低於 40‰的嬰兒死亡率仍屬較高水平,但也比接近60‰的大陸標準低很多;其年齡中位數約為26歲,比整個地區的平均值高出5歲。非洲南部其他國家也並未落後多少,波札那的生育率低於3,賴索托和史瓦帝尼也未高出多少。南非政府會加強免費供應和選擇,從而繼續將生育控制放在首位。這是非洲大陸的典範,並且意味著在自己的所有問題面前,南非無須應付不受控激增的年輕人口對經濟資源造成的壓力。
但在某種意義上,南非一直都備受打擊。該國預期壽命還不到60歲,並不比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其他國家更好。考慮到它在降低嬰兒死亡率方面的卓越成就,這個數字是令人驚訝的;然而,究其原因竟是愛滋病。儘管愛滋病在非洲大部分地區肆虐,但南非的情況尤其嚴重。南非20世紀80年代的預期壽命甚至比今天還高(儘管自那以來一直較低,目前正在回升)。一項報告顯示,2013年,近30%的南非女性學生感染了愛滋病毒。用於治療和預防完全型愛滋病的藥物在不久之前還貴得多,但直到最近,阻礙其應用的也不只是成本因素。南非前總統塔博·姆貝基對愛滋病採取了非主流處置方式,並質疑它與愛滋病病毒的聯繫。姆貝基卸任後,使用抗病毒藥物的愛滋病感染人群增加了一倍以上,其效果可從緩慢增長的預期壽命中看到。這是南非前總統雅各布·祖馬令人欣慰的政治遺產之一,儘管起了作用,但效果有限。據估計,南非5500 萬人口中有 700 萬人感染了愛滋病,每周都有上千人被感染。
愛滋病對鄰國波札那的影響因其規模較小而更具破壞性。從20 世紀 80 年代末到 21 世紀初,當地的預期壽命從 60歲以上降到了50歲以下,如今,該國成年人中被感染的比例已達1/4。在全球援助的支持下,這個問題得到解決。在一個每周都舉行葬禮的小村莊裡,一位村民報告說:「過去,大多數人都非常沮喪;現在,他們開始振作起來展開自救。以前一些人都沒法走路,現在他們可以滿村子轉悠。」 過去,人口浪潮常常以其自身的勁頭與施行種族屠殺的獨裁勢力抗衡;如今,它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支持。
非洲其他地區的生育率變化並不那麼令人鼓舞。總體而言,避孕藥具的使用雖然遠高於40年前,但仍屬世界最低之列。然而,一些國家在降低生育率方面仍舊取得了重大進展。與20世紀80年代相比,每位衣索比亞女性如今生育的孩子少了近3個,但仍在4個以上。而從 20 世紀 60 年代以來,肯亞的生育率降了近一半,令人震驚的是,此前該國的生育率甚至高於8,如今當地的生育率僅在4以上。與以往一樣,城市化和個人抱負促進了有條件的地方使用避孕藥具。正如肯亞郊區的一位居民所言:
我感覺生活成本上升了,我的孩子數量在我能照顧過來的範圍內。如果我生了更多的孩子,以我目前的工作,我不能保證自己能夠養活更多孩子,這就是我決定計劃生育的原因,這樣我才能照顧好我的孩子。正是這種情緒推動著百年前的英國和 50 年之前的波多黎各生育率不斷下降。
肯亞正在迅速證明非洲女性和其他族群的女性一樣,都不會選擇一直生下去,哪怕只是取得了小規模現代化益處的地方。如果女性有條件控制生育,那麼,家庭規模的大小也會發生改變。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報告說,80%以上 18~24歲的肯亞女性都可歸入受過教育之列。受過教育的女性不僅可能不想要超大的家庭規模,而且有能力防止它的出現。
相比之下,非洲其他地區在降低生育率方面進展緩慢。奈及利亞很重要,因為它到目前為止都是該地區人口最多的國家。它的生育率雖然下降緩慢,但仍然不比6低多少。烏幹達也是如此。與此同時,剛果民主共和國——得自這個龐大且無序的國家的任何數據 都還是可信的——生育率仍高於 6。
更好的消息,通常也是生育率進一步下降的前兆,即幾乎所有地方的嬰兒死亡率和預期壽命都在改善之中。在21世紀20年代,60‰的嬰兒死亡率會讓人感覺恥辱,但這卻是1950年時的1/3,而且還在繼續下降。獅子山和中非共和國的情況最為糟糕,1000 名嬰兒中有94個無法存活到1周歲。我們不應為此感到自滿,並且應該全力挽救生命,但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嬰兒死亡率表現最差勁的地方也要好過1950年的蘇聯。儘管預期壽命仍不滿60歲,但也再次接近蘇聯 20 世紀中期的水平,而且比當時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平均值多出 20 年。
不出所料,鑑於生育率居高不下以及嬰兒死亡率的下降,非洲大陸依舊年輕。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的年齡中位數約為18歲,而且60年來幾乎無變化。考慮到人口預期壽命在不斷延長,如此局面可能讓人意外,但近期的人口增長意味著年輕人口因為存活下來的嬰兒增加而變得更多,而老年人口相比之下則變少了。非洲人口的年齡中位數還不及歐洲的一半。這可能是福,也可能是禍。大量年輕人可能造成政治不穩和暴力事件,就像中東的情況一樣,但它也是一股活力,而且能推動經濟增長,就像從英國、德國到俄羅斯再到中國的情況一樣。由於國家眾多且文化多樣性豐富,非洲可能會經歷好的壞的以及其他各種影響。這個大陸的年輕人口正推動一些發展最快的經濟體不斷向前,從盧安達到象牙海岸不一而足。與此同時,非洲正在經歷世界上最具破壞性(並未被充分報導)的戰爭。其死傷人數未知,但近期剛果民主共和國內戰中死亡的人數可能在五六百萬,儘管這場衝突似乎已經結束,但在本書付梓之際,局勢還遠未確定。
無論如何,非洲的人口暴漲在人口浪潮的故事中也是非常引人矚目的。如果說過去40年來全球最大的新聞故事是中國的經濟發展,下個40年最大的新聞就會是非洲的人口增長。這個新聞與其他地方的情況都因為同樣的因素而發生,而且自1800年以來,人口史上最大的變量就是非洲生育率的下降速度。對地球上大部分地區而言,幾乎不存在任何真正意外的情況,我們可以非常肯定它們自此以後的變化趨勢:壽命逐漸延長,特別是在那些壽命本就很短的地方(事實上,除了撒哈拉以南非洲,幾乎沒有人口壽命低於 60 歲的地方);而生育率要麼會低於更替水平,要麼向這個水平靠近。具體情況也很重要,尤其在局部地區: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的生育率可能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他們鬥爭的結果;拉丁裔與美國多數族群在生育率上的趨同將有助於確定拉丁裔少數民族可能達到的規模。從全球角度看,未來的變數已定。但非洲卻並非如此,這裡巨大且無可阻擋(無災難影響)的人口慣性意味著,即便生育率下降很快,仍有很多年輕女性可生育孩子,而且自然死亡的老年人口也相對較少,所有這些無疑都意味著巨大的人口增長。此外,非洲生育率下降的速度也會對地球人口峰值產生巨大影響。
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的人口增加了5倍以上,從大約1.8億增加到近10億。強有力的證據表明,早年的非洲曾人口不足,這不僅因為嚴酷的地理條件,還因為阿拉伯數個世紀的奴隸貿易,以及時間更短但強度更大的歐洲和美洲蓄奴制度所致,這讓非洲成了被剝奪之地。據估計,大西洋奴隸貿易帶走的人口規模達1200 萬。阿拉伯奴隸貿易帶走的人口則多達1400萬,儘管一些估計要低得多。人們會驚訝於1950 年非洲大陸的人口規模還遠不及當時歐洲人口的一半,而當眾人意識到非洲面積是歐洲的 3 倍這個事實後則會更加震驚。到如今,非洲的人口規模已經多出歐洲約1/3,而到 2100 年,非洲人口可能已翻了兩番,而到時候歐洲的人口則已銳減。至少,這是聯合國的主流預測,它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非洲生育率下降的速度和遷入歐洲的移民規模。
這種驚人增長的一個特殊源頭是奈及利亞。如今,奈及利亞約有1.8億人口——這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在20世紀中期時的人口規模之和。當其1960年從英國獨立時,奈及利亞的人口規模約為 4 500 萬,這個數字低於其宗主國的人口規模;現在,它的人口規模已接近英國的3倍。聯合國根據中等生育率水平做出的預測表明,奈及利亞到 21 世紀末的人口規模約達 8 億。如果事實果真如此,奈及利亞的人口規模就會在一個世紀的時間裡從佔世界人口比重的0.75% 上升到 7%。
同時,奈及利亞也在快速推進城市化。拉各斯1970年的人口為150萬,35年間,其人口規模已增長到2000萬。但與非洲其他超大城市一樣,這個超大城市的生活在一些發達國家眼中並無吸引力可言。正如一位記者所言:
濃烈、刺鼻的藍色煙霧籠罩在拉各斯潟湖邊貧民區的上空,日出日落隱約可見。緊貼鏽跡斑斑的棚屋屋頂的這種人造薄霧,來自無數煙燻魚乾的手工作坊,它們推動著貧民窟的經濟發展。從連接島嶼和陸地日常往返的通勤者的路橋上可以看到,這座城市引人注目的貧困在不斷蔓延。然而,農村的貧困人口仍爭相到來,他們的目的是擺脫日益擁擠的農村越發慘澹而貧困的未來。很少會有人想到,曾幾何時殖民地前哨在 21 世紀初的時候會讓帝國首都等大都市相形見絀。拉各斯不僅是散落在非洲大陸上的超大城市的領先者,而且放在整個發展中世界也是如此;但它也只是在近期龐大的人口增長支撐下才達到這個水平的,而農村顯然無法容納如此規模的人口。
人口規模如此增長的國家如果在經濟地位上不值一提,它在世界舞臺上也會無足輕重。奈及利亞面臨諸多挑戰,但其經濟肯定已經開始發展了。它是個石油大國,而這有助於其經濟最初的發展,儘管從某些方面看,石油就是個詛咒,它會從社會和經濟的各方面培養食利者心態並滋生腐敗。在南非和奈及利亞哪個才是非洲最大經濟體這個問題上還存在一些混亂之處——這取決於評估的方法、現行的匯率以及計算的具體時間。然而,奈及利亞顯然至少有可能成為一個地區性大國。如前所述,人口並不是命運的全部,一切在很大程度上還取決於奈及利亞的能源和創造力是否能用於經濟發展,或者其國內的腐敗是否會妨礙經濟發展。奈及利亞的軍事預算已經很龐大,目前大部分都要用於對抗國內的伊斯蘭激進分子的威脅,該國同時也是聯合國維和任務的主要承擔者。它還面臨來自內部的安全挑戰和一直存在的分裂可能,就像20世紀60年代的比夫拉戰爭差點造成的結局一樣。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奈及利亞的人口會大幅增長,這肯定為它提供了扮演地區乃至全球重要角色的可能。它能否實現這一潛力將對該地區產生重大影響。
事後看來,人口變化就像旋風一樣接連席捲各地,它一開始與一般的社會、經濟發展程度相協調,後來則偶爾顯得有些超前。以此觀之,很多人都相信非洲的命運會與其他所有地方類似,而且這正好就是非洲大陸北部和南部正在發生的事情。然而,歷史永遠不可靠。儘管如此,就人口模式而言,其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明顯已在非洲大陸上演,多數地區的第三階段才剛剛開始。非洲的父母和任何其他地方的父母一樣都會熱切地想要確保自己的孩子能存活下來,也會熱衷於儘可能延長他們的生命,同時,如果有合適的物質資源,他們也會像此前其他民族的父母一樣將其用於實現這些目標。隨著城市化水平、受教育程度以及計劃生育可能性的提升,似乎非洲女性願意停止生養六七個孩子的大家庭,就像從智利到中國,再到越南和委內瑞拉的女性一樣。但即便這一過程提速,非洲的人口增長慣性仍舊很大,這意味著人口增長和生育率的下降會維持數十年。作為此前高生育率的產物,大量同年齡組的年輕女性會同時生下大量嬰兒,哪怕每個人都比自己的母親一代生得少。而死亡人數會相對較少,因為老年群體相對整個人口而言還是少數,壽命更長的人則越來越多。結果,在出生人數遠超死亡人數的情況下,人口規模仍會持續增長,哪怕生育率會下跌。
下一步去往何方?人口未來的顏色人口的大部分故事都會「塑造未來」,定是如此。而人口的未來可歸納為三種顏色:更多的灰色、更多的綠色和更少的白色。
我們從「更多的灰色」談起,在出生人數更少和預期壽命更長的共同作用下,越來越多的社會老齡化趨勢加重了。在越來越多生育率已經下跌、預期壽命已經增加的地方,我們觀察到了人口老齡化現象。自1960年以來,世界人口的年齡中位數已經增加了 7 歲。同一時期,發達國家的年齡中位數增加了 10 歲以上,整個東亞增加了16歲,韓國更是令人震驚地增加了22歲。與此同時,除了撒哈拉以南非洲,幾乎找不到哪個國家的年齡中位數在過去 60 年中沒有增加的。然而,這個過程才剛剛開始。根據聯合國年齡中位數的預測,到21世紀末,世界人口年齡居中的那個人(無論男女)會超過40歲,將比今天增長12歲。這意味著,1960 —2100年,處於中位的這個人的年齡會從僅僅20歲增至40歲以上。而年齡較大的破紀錄者則包括衣索比亞人(當地人口如今的年齡中位數為18歲,到2100年時為43歲)和敘利亞人(如今的年齡中位數僅為 20 歲,2100 年可能會接近 47歲)。而同一時期,從波蘭到斯裡蘭卡以及日本的眾多國家的年齡中位數將超過 50 歲。到本世紀末,利比亞的年齡中位數預計大致與如今的日本相當。歷史上從未見過如此老齡化的社會。回到倫納德·伯恩斯坦作曲的《西區故事》,波多黎各人(是波多黎各人而不是紐約人,的確如此)的年齡中位數在它於 1957 年首秀時約為 18 歲;到 2100 年,這個數字會逼近 55 歲。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為更具年齡代表性,如今的伯恩斯坦派們需要在音樂劇中為老人設置一個家,而非讓他們混跡街頭幫派之中。
這種明顯的老齡化趨勢會如何影響世界,我們還無法以任何確定的方式加以預測,但可以肯定的是,人口年齡中位數約為20歲(1960 年)的世界,完全不同於年齡中位數超過40歲(2100年)的世界,不僅因為所有可能發生的政治、經濟和技術變革,而且還因為單純的老齡化帶來的結果。老齡化帶來的結果可能是積極的,也可能是消極的。樂觀地看,世界可能成為一個更加和平與遵紀守法的所在。正如我們所見,社會中的年輕人口與發生暴力和犯罪行為之間存在密切關聯。並非所有的年輕社會都會捲入犯罪和戰爭,但幾乎所有老齡化社會都很平和。老年人不僅不太可能抄起武器成為罪犯;而且越是年輕人稀少的地方,他們受到的重視和社會對他們的投入也越多。與那些生了多個兒子的母親相比,只有一個兒子的母親不太可能鼓勵自己的孩子拿起武器抵抗無論實際中還是臆想中的敵人。老齡化更嚴重的社會也更可能缺乏活力、創新和冒險精神。老年人口更可能保有最安全的投資、優質債券而非股票,這會影響市場,進而影響實體經濟。隨著老年單身人群需要的住處越來越多,而不斷增長的家庭的這種需求卻越來越少,人們的房地產需求也會改變。這些影響已經在多數發達國家中得到應驗,並將在全球範圍產生影響。
雖然年齡中位數可以反映整個社會的年齡狀況,但老年人數量的增加往往受到最多的關注,尤其因為這種情況很可能會給發達國家的福利體系造成壓力,這些國家為老年人提供了豐厚的養老金。這又通常表達為「撫養比」:適齡勞動力人口(無論怎樣定義)數量與老年人口的比例。早至2050年,日本的這一數據就會接近1∶1。而西歐的這個數據儘管低於日本,但它到 2050 年的比值也將達到 2005 年的兩倍。若無重大改革,到2050年發達國家的整體養老金佔GDP的比重會翻一番,而老年人在健康服務方面的更大需求對發達國家也會是種財政挑戰,這些國家的財政預算已然吃緊,其負債佔 GDP的比重之高在很多人看來已預示著危機四伏。
「年紀更大的老年人」的數量也會急劇上升。目前,英國年齡超過 85 歲的人數有 140 萬,而隨著嬰兒潮一代人逐漸遠離老齡化前沿並進入更高級的階段,這個數字在 20 年裡會翻一番,30 年內會增長到目前的 3 倍。一些人會認為,「二戰」以來我們所知的福利國家都帶有龐氏騙局的特徵;僅當每一代新生人數超過上一代時,這個機制才有效。在養老金依賴現行稅收的地方,肯定多少帶有這種特徵,並且福利國家也不太可能在社會繼續老齡化的情況下維持其現行的福利制度。然而,與此同時,隨著缺乏後代養老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對國家的依賴也會加重。英國 2017 年的大選在很大程度上是圍繞「社會照料」問題展開的,即究竟誰來為老年人所需的日常照料買單——這個問題在老年人口僅佔總人口很小比例的時候不會如此突出。然而,它只是對未來情況的預示。
在提供國家福利的發達國家裡,這可能仍然是個問題,但在發展中國家則更為急迫。這些國家在未實現富裕之前不得不應對不斷增長的老齡人口。發達國家無論怎樣籌措資金,來自泰國和菲律賓等國家的年輕工人都會被吸引過來,參與護理老人的工作之中,至少這在當地移民法規允許的情況下是可行的。但對於人口不斷老齡化的發展中國家而言,這是它們不能承受的奢侈支出。到 21 世紀中期,泰國的年齡中位數會達到 50 歲,而泰國尚且需要幾十年的時間才能達到提供全面的老年人護理服務的發展水平。過去,少數能夠幸運活到高齡的老人通常由多個後代子女照料。當人們不再生育後代,而國家又無法彌補這種虧空時,我們就會面臨一種全球性的流行病,即老年人在無人照料或被忽視的情況下死去。在這方面唯一的希望是技術進步,而不出所料,該領域的領先者是日本(當今世界上老齡化最嚴重的社會),它一直在研發可提供基本老年護理的機器人,它們可提供陪伴甚至充當寵物。
接受即將到來的東西,世界將變得更加灰暗,也很可能變得更加綠意盎然。這在一定程度上與傳統認知背道而馳,後者表明,人類仍處於對地球造成毀滅性影響的人口爆炸的過程之中。毫無疑問,人口的大量增加和生活水平的大幅提高會對環境造成很大的破壞。一方面,人類已經佔據地球上越來越多的空間用於生存和耕作,現代生活方式肯定會產生大量對環境有害的物質。碳排放不僅與全球人口生活水平之間呈函數關係,而且與人口絕對規模也呈函數關係,這會促使一些環保人士提議人們組建規模更小的家庭,發達國家尤 其如此。另一方面,在限制乃至扭轉這些影響方面,人類的聰明才智和技術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而且還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世界人口增長的減緩——從全球的角度看,這一增速在過去 40 年中已從年均2%下降到了年均1%——為我們創造一個更加綠色的地球提供了極佳的機會。儘管世界人口還會繼續增長,但到 21 世紀末的時候可能會放緩甚至接近零增長,但人類創新的速度卻並非如此。儘管人類整體而言會變得更為年老,但人口總數會變多,而且他們很可能會得到更好的教育、彼此更好的關聯和更多的獲取信息的途徑。這意味著,通過適當的資源分配和投入,每公頃作物的產量很容易就會超過世界人口的增速。這可能意味著,即使人類吃得比今天好,我們也有能力將土地還給自然,從而有可能生活在一個更加綠色的星球上。
其他資源同樣如此。如果對它們的利用效率超過了人口增長速度,則其可持續性就能得到加強,比如能源效率更高的汽車,或者更好地儲存和運輸食物的方式等。在日本和保加利亞等人口開始減少的地方,自然界很快就會空無一人。由於非洲生育率的降速低於預期,聯合國預計世界人口規模會在 21世紀末超過110億,之後就會停止增長。然而,到那時,世界人口規模應該已經穩定下來了,其增速可能只是如今的1/10,或者是 20 世紀 60 年代末、70年代初的1/20。用本書前文的類比來說,人口就是一輛最初行駛緩慢的汽車,後來達到極快的速度,最近又驟然降速,乃至它很可能會在 21世紀內就停下來。
我們可以比較肯定地預測出第三種顏色是「更少的白色」。人口大爆發始於盎格魯 - 撒克遜民族,然後又蔓延至歐洲其他民族。在19世紀初到20世紀中期,無論從絕對還是相對的角度看,世界白人人口都經歷了極大增長。這產生了深刻的政治後果。若非如此,我們難以想像歐洲帝國主義所能擴張的規模,以及它對世界產生的重大影響。然而,盎格魯 - 撒克遜人並未在死亡率下降和持續的高生育率(以及隨之而來的高速人口增長)方面享有壟斷地位,而走出歐洲的人也未做到這一點。直到最近,世界上生育率最低、年齡最老和增長最緩慢的人口都在歐洲,而且最近人口減少的趨勢也始於此。然而,東北亞民族迎頭趕上,並且在某些情況下,以及在某些方面已超過歐洲。毫無疑問,其他民族也會及時跟上。如前所述,泰國女性生育的子女數量已經少於英國女性,儘管泰國仍在某種程度上存在「人口慣性」。
雖然有些人可能會接納歐洲的小家庭,但人口慣性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仍將保持強大的勢頭。正如我們所見,許多經歷過人口轉型的文明後來又更為激烈地再次經歷這一過程,而其人口增長率也較之前更高。例如,英國在20世紀某些時期的人口增速是它在19世紀從未達到過的。這意味著全球人口顏色中的白色越來越少,而且這種趨勢仍在繼續。這相當於「先發劣勢」,那些最先經歷人口轉型的民族現在已成為人口增長最慢者,其佔世界人口的比重也開始下降。
歐洲人口的下降表現在兩個層面:全球背景下的大陸層面和國際層面。我們從前者開始,到 1950 年,歐洲帝國主義時代已行將終結,歐洲大陸的人口規模約佔世界的22%。再加上人口多數為白人的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和美國,這個數據接近 29%。65 年後,歐洲人口佔世界的比重開始從 10% 往下降,而「更大範圍的白人世界」佔世界人口的比重也降到了15%。按照聯合國中等生育率水平 的預測,這兩個數據到21世紀末分別會降至6% 和 11%。歐洲很多國家的人口已經開始減少,或者在缺乏移民流入的情況下人口就會減少。如果聯合國的預測是正確的,那麼保加利亞和摩爾多瓦將在本世紀末失去半數人口,拉脫維亞也不會相差太遠。德國會損失10% 的人口,義大利則會損失 20%。
而且,這些國家本身的白色人口也在減少。到21世紀中期,「白種英國人」可能僅佔其人口的 60%,儘管許多移民和帶有移民血統的人都會是歐洲人。而1965年和2005年的美國白人人口比例分別為85%和67%,預計到本世紀中期會下降到50%以下。在這兩個國家,「混血」因素可能都會變得比較重要,並且增長迅速。
就像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和當時更廣泛的歐洲世界自19世紀以來便是迅速而持久的人口擴張的實驗室一樣,這些國家也可能在種族、民族和國家身份的層面,成為流動性大得多的世界的試驗田。對於一個生活在美國的義大利裔而言,我們並無絕對的理由將其喚作「白人」。同樣,對於西班牙裔應該被稱為「非白人-拉丁裔」也是如此。的確,美國的很多拉丁裔都是西班牙人和原住民的混血,但當時的西西里人本身也在一定程度上帶有非歐洲人的血統。向來如此,區別不是絕對的。
白人相對數量下降的另一面一直都是非洲的崛起,未來仍將如此。在20世紀中期,經過幾個世紀的邊緣化、殖民化和奴隸制度的剝削以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人口僅佔全世界人口的1/10。到21世紀末,他們的佔比可能會達到1/4。由於非洲依舊貧窮和年輕,當地人移民到歐洲會面臨很大的壓力。到目前為止,非洲大部分人口增長可以從湧入城鎮和城市的人口中看出。然而,一旦達到一定的繁榮程度,嚮往更遠的地方比從最近的超大型城市尋找經濟機遇更加現實。
《人口浪潮:人口變遷如何塑造現代世界》,[英] 保羅·莫蘭 著, 李果 譯,中信出版社,2019年6月。在過去的幾個世紀裡,世界以瘋狂的速度發生變化,這種趨勢似乎也只是有增無減。這在很大程度上與技術相關,但也與人口有關,因為二者相互依存。正如歐洲統治的世界在歐洲人口並未擴張的情況下是不可想像的一樣,歐洲人口的縮減也不可避免會產生全球影響。目前,大部分影響都發生在曾經是「白色」但如今多人種程度不斷上升的國家。在某種程度上,無論是由於數量的重要性還是由於關涉到經濟權力的問題,這種趨勢都必將對國際環境產生影響。
然而,歷史會讓預測落空。百年前的倫敦人不僅會對一度幾乎為英國所獨享的全球面貌感到震驚,而且還會對大英帝國早已不同於以往感到驚訝。巴黎人同樣驚訝地發現,阿爾及利亞的實驗已經終結,壓根沒留下任何人口蹤跡,而它自己的城市已滿是北非人口。未來的人口趨勢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展開。如果沒有全球流行病或大規模遷徙,我們就會知道奈及利亞或挪威到2050年時會有多少50歲的人口。然而,未來仍充滿意外,背後的推手可能是科學和技術。正是技術曾兩次打破舊的馬爾薩斯等式:事實證明,以新的方式遷移人和物,並採用新的種植方式開闢廣闊的新領土後,地球為人類提供的東西呈指數級增長;相比之下,人口增長可以通過人們的選擇而成本低廉且便利地加以馴服,不必限制他們的本能。
未來的科學和技術也可能以我們目前難以想像的方式重塑人口。如果老齡化是可逆的並且人們能夠生活幾個世紀,全球人口會是什麼樣子?這又會對生育率產生何種影響?如果生育和性行為徹底分離,如果複製人或基因編輯嬰兒可以通過訂購的方式「直接交易」又當如何?除了技術,還有一些更單純的人口發展因素,如果它們繼續下去,前景可能會無法預測。一方面,我們已描繪了南非朝低生育率大踏步前進的情形,這一狀況可能會比預期更快蔓延至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其他地區,從而刺破非洲的人口泡沫。在歐洲一些國家,生育率一直都在適度提升,而這可能超出了「進度效應」的終點,人們從未設想過這一情形。如果以色列女性生育3個孩子,那麼英國或美國女性沒理由不這麼做。這會對英國和美國造成深遠影響。另一方面,我們已在美國和英國發現了預期壽命可能會艱難增長的早期跡象,似乎我們應將這歸咎於痴呆和豐富生活方式引起的疾病(比如糖尿病)。自 2011 年以來,英國男性的預期壽命已經下降了1歲,而女性則下降了 1.5 歲。這可能是個小的波折,也可能是盎格魯 - 撒克遜人(再次)引導的新趨勢的開端。
社會趨勢可能會讓我們感到驚訝。假設運氣很好且時機得當,組建大家庭幾乎不需要多少性行為的參與,因此,世人對性行為普遍喪失興趣並不必然會降低生育率。但最近,在日本出現的「素食動物」——即似乎沒興趣與他人發生一段浪漫關係或性關係的年輕人——可能就是普遍的低生育率文化的組成部分。有證據表明,西方社會中的年輕人對性行為和情侶關係興趣降低這一趨勢正變得普遍。數據仍然報導的是「男人」和「女人」,但「LGBTQ」群體的崛起可能會對人口學產生重要影響,其計量方式也會受到同樣的影響。
無論未來如何,我們都可以確定一件事:就像過去一樣,人口和我們的命運會繼續相互交織。只要出生和死亡、婚姻和移民仍是我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事情,人口就仍會塑造歷史的進程。
(本文選摘自《人口浪潮:人口變遷如何塑造現代世界》一書,澎湃新聞經出版社授權刊發。)(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