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安吉拉·卡特,堪稱英國文壇的異數,在英國文學為現實主義統治的時期,她以哥特恐怖、科幻小說和童話描寫超現實的景象。中國讀者或許對《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並不陌生,卡特在這本集子的前言裡強調說,她收集的是沒有經過改良或文學化的精怪故事,她認為這些童話有著明顯的老婦人故事的特點,即飽受輕視的「鵝媽媽傳統」——沒有什麼明確的價值觀,充滿著閒言碎語,粗俗的部分未經改造,總處於添油加醋的再創作之中,更重要的是,這些故事並不像嚴肅的小說一樣力圖使人們相信什麼。她寫道,童話本來就是這樣的,它們本來就是窮人的口頭娛樂,而非兒童讀物,只是在進入19世紀之後,這項窮人的娛樂才變成了中產階級育兒的休閒項目,故事中的粗俗部分(比如提及性與排洩的內容)也就被刪除了。
近日,《卡特製造:安吉拉·卡特傳》由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傳記梳理了卡特的人生經歷與創作過程,還提到了很多有趣的文壇軼事,像是上世紀80年代、後來的諾貝爾獎得主石黑一雄在東英吉利大學念寫作時曾受教於卡特(東英吉利大學也是英國第一個提供創意寫作碩士學位的高校,伊恩·麥克尤恩正是畢業於此)。卡特在1978年進入東英吉利大學,石黑一雄於兩年後來到這裡。整個夏季學期,石黑一雄都住在卡迪夫,他經常去蔡斯街108號拜訪卡特,居家討論文學的氛圍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經常談到自己的直覺,生活方式更像個作家……她沒有住在學校附近,她不是學術型的。」他們也會坐在廚房餐桌前討論操縱懸念的手法,石黑一雄非常喜歡這種方式,而卡特並不欣賞他這麼做。石黑的小說《遠山淡影》在1982年出版,其中的敘事者在大多數時候都身懷有孕,他也曾思考如何表現她們的心理,卡特因此受到觸動:「我想那太好了。男性作家大多只會埋頭往前寫。他這樣關心這個問題,我想這是一個好跡象,能說明他的同理心。」後來,卡特還幫石黑介紹了出版方面的經紀人。
1983年,安吉拉·卡特受邀擔任布克獎的評委,她需要讀100部長篇小說,評審費只有1000英鎊,她認為此舉可以增加自己的威望於是答應,結果沒過多久就悔不當初,她發現參評的大部分小說都是「古板的中產階級垃圾」「完全脫離公共背景的個人經歷」,她寫道,「這才是寫在被吹噓上天的英國小說文藝復興之下的潛臺詞,就是讓你讀過之後就忘了它。」——英國文藝復興指的是當時薩爾曼·魯西迪、伊恩·麥克尤恩、亞當·艾米斯與四平八穩的文學傳統決裂並取而代之的現象;卡特經常被視為這個潮流之外的人物,不僅因為她文學創作的個人主義風格,也在於她是一位女作家。她不能忍受連續讀那麼多平庸的書,甚至奚落道,「我快速地翻完了所有頁,想檢查裡面有沒有塞著幾張10英鎊的鈔票,從來沒有這種好事。」她與布克獎的「過節」不止於此——1984年,她的《馬戲團之夜》出版後受到英國媒體的高度關注,卻並沒有進入布克獎短名單,同年入圍的有朱利安·巴恩斯《福樓拜的鸚鵡》、J.G.巴拉德的《太陽帝國》。
安吉拉·卡特究竟為何萌生起重寫精怪故事的想法?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現從傳記中摘取相關章節,與讀者一起探索其中原委。在下面這篇節選中,我們可以看到,安吉拉翻譯《有道德寓意的古老童話故事》的經歷如何啟發了她今後的創作。
1976年遭遇了有史以來最熱的夏天,從6月底到8月中旬連續45天沒有降雨。安吉拉「用汗水」翻譯完了《有道德寓意的古老童話故事》——夏爾·佩羅開時代先河的17世紀童話故事集——「以提高法語為由」。這是格蘭茨委託她做的,預付款為700英鎊。安吉拉認為這段經歷對她啟發很大:「在這本偉大的原版故事集中,發現《睡美人》《穿靴貓》《小紅帽》《灰姑娘》《拇指湯姆》,所有聖誕童話劇的主角——所有這些搖籃故事都是精心喬裝的政治寓言。」
她的說法與這些故事的標準解讀相去甚遠:學者傑克·宰普斯(Jack Zipes)說它們是「非常高雅、文學化的玄妙文字,用來作為文明行為的示範」。佩羅在路易十四的宮廷裡是個相當諂媚的詩人。他磨鍊出了一種語帶反諷的精巧文風。安吉拉或多或少忽略了這些史實,在翻譯的後記中說他「一直不夠狡猾。他的故事保留了形式的簡單和鄉村說書人敘事的直截了當」。她是在用自己外祖母的形象來重構佩羅——其大膽程度不輸於把薩德解讀成女性主義的支持者。她在翻譯和改寫的邊緣試探,將佩羅優美的長句改成了急促的短句,加上了口語詞彙,把他的說理詩改成了說教的散文,很多句子和作者原意恰好相反。產生的結果跟她外祖母給她講的故事「一模一樣」,但她偏離原文的翻譯被認為是理解有誤。「有人善意地提醒我(我的翻譯)不是非常準確,」她在接受人們對這本書的讚揚時說,「人們提出要修正我的法語。」
儘管她在佩羅的文本中打上了自己的記號,安吉拉還不至於完全無視翻譯的職責。不過,她被激發了想像力。在做研究的過程中,她讀完了《咒語的用途》(The Uses of Enchantment)——布魯諾·貝特爾海姆(Bruno Bettelheim)新發表的關於歐洲民間傳說的心理分析研究,該書提出童話把性和死亡這些恐怖概念用象徵的形式表現出來,以此撫慰兒童。安吉拉不同意他的一些關鍵論點——她知道一些故事起源的歷史背景,在她看來,在中世紀森林密布的法國,一個警告兒童不要迷路的故事肯定會有療愈以外的目的——但從藝術的角度看,貝特爾海姆揭露了在保育室空間中潛伏著性和暴力的生動形象,讓她興奮不已。他提出童話裡的動物形象代表卑劣的欲望,這點尤其觸動了她。她在日記中抄下了下面幾行字:童話裡的動物有兩種形式:危險而具有毀滅性的,比如《小紅帽》裡的大灰狼,不然就是龍,要求人們每年獻祭一個處女,否則就要毀滅整個國家……以及智慧而樂於助人的,會指引、解救主人公……
危險和樂於助人的動物都象徵著我們的動物性,代表我們的本能。危險的那種意味著本我——還沒有屈從於自我和超我,積蓄著危險的能量。而幫助人的動物則代表我們自然的能量,也就是本我,已經完全被馴服,可以為整個人的利益服務了。「動物就是被壓抑的性慾——『人性中的野獸』。」安吉拉在日記中寫道。她開始夢想寫一部童話故事集,讓其中隱藏的性意象浮出水面,擾亂心神。這本書會揭露人試圖將自己區別於動物的那些自吹自擂的謊言,她把這稱為「無意識的社會現實主義」——它的作用將會和療愈截然相反。她最早的筆記聚焦於《小紅帽》《灰姑娘》和《美女與野獸》。她在頁面頂端寫下了:「代碼名:新鵝媽媽」。
這是《染血之室》的雛形。成書還包括新版《藍鬍子》(貝特爾海姆將其與《美女與野獸》同歸入「動物新郎」故事)、《白雪公主》、《穿靴貓》,還有《精靈王》和《愛之宅的女主人》,最後兩個故事安吉拉都重寫過,以便讓它更能呼應整個集子的主題。《灰姑娘》的素材最終被吸納進了《狼女艾麗斯》,後者也參考了《小紅帽》和《美女與野獸》。故事大多講述年輕女孩發現自己性徵的過程,不乏色情和月經的意象,但是安吉拉從未把《染血之室》當成《新夏娃的激情》和《薩德式女人》那種女性主義的戰鬥之作。1985年,她被問及是否寫作這些故事的目的是要推翻男權形式,將它女性化,她說:「真的不是。我是在……利用傳統故事中的潛在內容;那些潛在的內容就是跟性強烈相關的。因為我是一個女人,我就是這樣解讀的。」她有點不誠實了——她知道直言不諱地寫出女性性慾就是反文化傳統的——不過她的自述意味著她已經對評論家們把這些故事的意義箍死在性別政治之內感到惱火了(最早期的評論更集中落在人與動物天性的對立上)。
她想到教書可能是個不那麼煩心的掙錢方式。她在藝術委員會看到一則謝菲爾德大學招聘研究員的廣告。職位需要的是一個創意作家,需要指導學生,可能也需要上一點零星的課,但總的來說可以自由完成自己的工作。面試安吉拉的是一個由英語系主任布萊恩·莫裡斯(Brian Morris)、20世紀文學講師尼爾·羅伯茨(Neil Reberts)和作為外部審核人的天主教小說家皮爾斯·保羅·裡德(Piers Paul Read)構成的小組。裡德自然不是安吉拉·卡特作品的支持者,但在五六個候選人中,大部分只在雜誌上發表過作品(亞歷克西斯·裡基亞德是除安吉拉之外唯一出版過長篇小說的)。尼爾·羅伯茨記得他們沒怎麼討論應該僱用誰:審核組的每個人都認為安吉拉是最為突出的候選人……鑑於我已經讀過她的作品了,知道那是幻想類的題材,所以她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有多聰慧——頭腦極其敏銳。還有,可能有點矛盾的是,她的文字表達力極強,相比之下,她說話卻是一種鬆弛的嬉皮士風格。於是,10月初,安吉拉重返南約克郡悽涼的工業化景致之間。謝菲爾德到德恩河畔的沃斯只需乘坐一小段火車,頭頂上也是同樣冷峻的天空(安吉拉告訴約翰·哈芬登《染血之室》的大部分故事都是在那兒寫成的,「很可能這就是為什麼它們都是陰冷的冬季故事」)。這裡完全不同於倫敦或巴斯的中產階級氛圍,在安吉拉看來,連布拉德福德都比這兒文雅。
謝菲爾德大學佔據了維多利亞晚期至20世紀中期的一系列建築群,自市中心一英裡開外起,在艾伯特路上逶迤延伸了四英裡。安吉拉獨有的辦公室繼承自奈及利亞詩人沃萊·索因卡(Wole Soyinka),在文科大廈——一幢建於60年代的功能型摩天大樓,要是遇上難得的晴朗天氣,就能將城中景色一覽無礙。因為索因卡很少出現在校園中,教職員工慣於將他的辦公室當作公共休息室。安吉拉在牆上貼滿了達達主義的海報和《時尚》上剪下來的圖片,給它打上了個人烙印。
學期內的每個工作日她都「像工人一樣打卡上班」。這個短語包含的暗示是她對新角色沒有任何激情。她想念馬克,越來越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遠離自己剛開始築的巢。學期的第一天是10月4日周一。周三,她對克里斯多福·弗雷靈寫道:風在文科大廈外呼嘯,我身處無名的喧囂間,想著一臺老舊的打字機和坐回公社的兩趟公交車。我的朋友們正在那裡忙著印刷《謝菲爾德自由報》的下一期……我一直在想——這才過了兩天;還有三個學期,每個學期長達八周,減去兩天。我確信這是錯誤的反應。在另一封給弗雷靈的信中,她寫道:「我真的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坐在辦公室裡,眼神空洞地盯著牆壁。」然而,她自稱的懶散總是不那麼令人信服。她正忙著做關於童話意象的研究,也承認她從「傑出的」大學圖書館借來了一本約翰·波拉德(John Pollard)的《狼與狼人》。「我可能會給《美女與野獸》加入狼人元素。」
實際上,她馬上把素材加入了《小紅帽》的一系列即興改編中。前兩個故事是在1976年10月到1977年1月間完成。第一個是《狼人》——「一個小故事」(長1000字左右),裡面小紅帽在森林裡遇到大灰狼後割下了他的前爪,到達外祖母家後卻發現老太太「原本長著右手的地方現在只剩血淋淋的殘肢,已經潰爛」。把老祖母寫成狼人——故事之前的版本中本來就有大灰狼穿著她的衣服引誘小紅帽靠近——既引人入勝又讓人不安,揭示了貝特爾海姆從故事中診斷出的俄狄浦斯情結。
據貝特爾海姆觀察,雖然小紅帽有很多個版本,但基本元素永遠都是「一個戴紅帽子的女孩兒與狼為伴」。安吉拉知道最後四個字可以成為第二個故事的標題,但過了很久才明白她可以怎麼利用它。然後有了最後一句話:「看!她在祖母的床上睡得多香多甜,睡在溫柔的狼爪間。」這個小女孩無視母親的警告,釋放自己的動物天性,在狼的陪伴中獲得滿足。
故事以一系列關於狼邪惡天性的不祥說法(「它們和饑荒一樣灰,和瘟疫一樣邪惡」)和短小警世的變狼傳說開頭,用一個古代鄉村說書人的聲音敘述。它勾勒出原始原色的自然風光(全部是潔白和血紅),浸沒在危險的氣氛之中。於是,小紅帽在狼面前大笑,扯下他的襯衫「丟進火裡,就像先前燒光自己的衣服」,這就構成了一個特別的時刻,用一幅狂暴而歡樂的畫面替代了佩羅原先道德說教的結尾。
安吉拉知道這些故事是她目前為止的最高水平。在她三十七歲的冬天——已經出版了七本書,還有一本正待出版——她開始寫出讓自己載入文學史冊的作品。
1月,安吉拉將《與狼為伴》寄給了小說家艾瑪·坦南特(Emma Tennant),後者自1975年就在纏著她為新雜誌《狂人》寫稿。安吉拉在附函中解釋說:「《與狼為伴》隸屬於進展中的新項目「新鵝媽媽故事集」,一個大致由傳統童話衍生出來的短篇故事集。這是翻譯夏爾·佩羅童話故事的副產品……目前我好像在沉迷『恐怖故事』那一套。」
1977年春,安吉拉開始寫作「新鵝媽媽故事集」的《美女與野獸》系列了。「人與野獸:野獸的仁慈和奇異,」她在日記中寫道,「野獸是他者。」她讀了勒普蘭斯·德·博蒙特夫人法國18世紀最有代表性的兒童文學作家之一。版本的故事,其中美女發現野獸最後幾乎要餓死了,喚醒他之後同意嫁給他。他那駭人的動物性由此被馴服了,他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貝特爾海姆認為這個故事描述的是健康的愛由父輩(美女的父親)轉移到了性伴侶(野獸);安吉拉則以為野獸操縱美女情感的方式——「你離開之後,我就生病了。」他抽抽搭搭地說——完全不健康,而美女這時對他突然產生興趣,意味著心靈深處的受虐狂傾向。不過,她的第一版故事《師先生的戀曲》沒有將這些情感表現得很露骨,而是典型的闔家歡樂式結局:「師先生和太太在花園中散步,一陣花瓣雨中,老獵犬在草地上打瞌睡。」譯文引自安吉拉·卡特《染血之室與其他故事》,嚴韻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這是《染血之室》中最精緻婉約、寫得最好的故事之一。
她早早地有了本系列下一個故事《老虎新娘》的首句:「父親玩牌把我輸給野獸。」她後來稱之為「如果要我說,這是在我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句子之一……一想起就震顫不已!」敘事人對自己的新丈夫害怕極了,但最終答應和他睡覺——他開始舔她,「每舔一下便扯去一片皮膚,舔了又舔,人世生活的所有皮膚隨之而去」,暴露出底下漂亮的皮毛。復活節假期,安吉拉和愛德華·霍勒什一起去了義大利旅遊,決定把威尼斯當作故事的背景(有一個場景是美女「坐在黑色的貢多拉上,身旁是一個戴面具、全身著黑的貢多拉船夫」),但到曼託瓦之後改了主意——故事最終設定在這裡。
那個夏天,格蘭茨出版了《夏爾·佩羅童話故事集》精裝版,配上馬丁·韋爾的超現實主義蝕刻版畫(安吉拉非常喜歡它們,「梅·韋斯特式的丁香仙女尤其讓人大飽眼福。」她告訴德博拉)。《每日郵報》的芭芭拉·霍根將閱讀安吉拉譯作的過程描述為「就像走進一棟熟悉的大樓,發現它被打掃一新」。「她平實的語言是講述佩羅故事的絕妙載體,」菲利帕·皮爾斯(Philippa Pearce)在《衛報》中遙相呼應,「看過這麼多甜膩的兒童故事,這本書中尖刻的評述讓人耳目一新。」學者A.J.卡萊爾西梅(A.J.Krailsheimer)在《泰晤士文學副刊》上稱這本書「生動而有個性」,但也提出「安吉拉·卡特翻譯的《驢皮公主》並非如她所稱是佩羅版的韻文故事(其中沒有一個叫作丁香的仙女),而是後來的無名氏版本(出版於1781年)」。不論他還是別的評論者都沒有對安吉拉翻譯時的自由發揮發表意見。
這可能讓她更敢於發揮了。她整個初夏時節都在雕琢一個受到《藍鬍子》啟發寫成的故事。她感覺佩羅的原作有種「奇異的味道」: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他的藍鬍子,有意思的是,它對我而言有點像迪亞基列夫的風格。於是我意識到如果它是迪亞基列夫,我改編出來……肯定很奇怪——於是我又想到我找對了類型,但是找錯了人,這回我記得自己看見過他,在柯萊特筆下短篇小說的人群間穿行——一旦確定了這個情形,一個墮落的老男人和有巨大墮落潛力的年輕女孩——在我確定了柯萊特風格的人物後,我就知道終於落實了故事背景和時期。《染血之室》從這些思考中破殼而出,背景設在聖米歇爾山——高牆圍繞諾曼第小島上的8世紀修道院,構成金字塔形建築群。敘事人講述了她十七歲時嫁給住在這裡的侯爵,「身上散發出皮革和香料味兒」,「冷漠而沉重的臉上幾乎毫無生氣……沒有歲月的痕跡」(毋需置疑他與薩德的相似性),他的前妻全都神秘消失了。侯爵粗暴地奪走了敘事人的貞潔後因公事外出,給了她城堡所有房間的鑰匙,但禁止她進入其中一個房間「每個男人都必須擁有一個妻子不知道的秘密,哪怕只有一個。」他說。敘事人不可避免地進入了禁室,卻發現裡面是個刑房,到處撒著侯爵前妻們的屍體。就在他正要將她加入自己的收藏之列時,敘事人的母親騎馬趕到,一槍崩掉了他的頭(「這個瞬間是在致敬柯萊特……救她的必須是母親,而不是兄弟們。」安吉拉解釋說)。《染血之室》是一幅精巧的世紀末驚悚藝術拼貼畫,比安吉拉這段時間寫成的其他短篇小說幾乎都長好幾倍。7月末,她終於完工,將它與同名短篇小說集中的其他故事一起寄給了德博拉。
當月晚些時候,她寫了一版《穿靴貓》,融合了皮埃爾·博馬舍(Pierre Beaumarchai)的劇本《塞維亞的理髮師》——講述男僕費加羅幫主人喜結良緣的歷險故事,最有名的是羅西尼改編的同名歌劇——中的主題和意象。安吉拉賦予了貓費加羅的性格,他是「見過世面的貓,四海為家,經驗老到」,故事情節也更接近博馬舍的劇本而非佩羅的童話,洋溢著輕浮下流的諧歌劇氣氛。貓饒舌而擅長挖苦,雖然他優雅的氣度常因物種屬性而自帶滑稽效果(「我開始沐浴了,」他有一次提到,「舔著我的屁眼……腿懸在空中,像一條帶骨的火腿」)。十年後,安吉拉告訴一個記者雖然她總認為自己的作品中「有豐富的笑話」,《穿靴貓》卻是「我寫的第一個有意惹人發笑的故事,徹頭徹尾的滑稽」。她急忙將它寄給了德博拉,附上了說明:(這個故事)介於《師先生的戀曲》和《精靈王》之間的作品(其中的邏輯是一個獅人,一個超人的貓,還有一個非人的妖,在一部表現人與動物之間元關係的作品集中並列。不,說真的。這些故事一併計劃而成,相互呼應)。
本文書摘部分節選自《卡特製造:安吉拉·卡特傳》,經南京大學出版社授權發表,標題有改動,段落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