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漸品第八
◎一九六九年宣化上人講述於
美國舊金山佛教講堂
開經偈無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 願解如來真實義
頓,就是立刻明白。明白什麼呢?明白一個理。「理雖頓悟,事須漸修。」修行還要一天一天地去修行。你悟只是悟個理,至於證果,還要自己去修。第八,這是經文的第八品。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於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者莫知宗趣。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當時,六祖大師在曹溪寶林山南華寺弘揚頓法,「神秀大師」:你們也都知道,就是常常想要做第六代祖師,這位有祖師欲的大師。祖師欲是很害死人的,這麼聰明的人都斷不了祖師欲。「在荊南」:荊,荊州。荊南就是在湖北一帶。「玉泉寺」:在那兒有一個廟,叫玉泉寺。「於時兩宗盛化」:在這個時候,就有南宗、北宗這兩宗。南宗就講頓法,北宗就講漸法;在這時候,都很盛的。六祖大師那兒,有幾千人;神秀大師那個地方,有幾萬人,那個地方更盛。因為他原來就有幾百人都跟著他,一天比一天多,比南宗總盛。但是人人當時都知道,南宗是直接接受五祖衣缽的傳人。神秀雖然是很有學問的樣子,認識很多字,但是五祖大師沒有傳給他衣缽。所以「人皆稱南能北秀」:當時的人,就稱南能北秀,說南邊就是能大師;北方呢?就是秀大師。「故有南北二宗」:所以就有南宗、有北宗。這時候,神秀大師的弟子,大家一齊來擁護神秀做第六代祖師。但是他們也知道,衣缽傳給惠能大師,他們雖然擁護神秀做六代祖師,總是名不正、言不順,總還有個六祖惠能大師,所以就派人想要把六祖大師殺了。殺了之後,他們就可以獨稱第六代祖師。「頓漸之分」:有頓教、漸教這兩種分別。「而學者莫知宗趣」:所有參禪學道這一些人,不知道哪一個是對?聽六祖大師呢,他又不認字,有的時候講的道理好像和經典上不相合;北方秀大師,是很有學問的,在五祖的座下,做過教授師,學問是很高超,可是沒有直接得到衣缽。所以這些學人不知道是跟哪一個學好?是跟六祖大師學啊?還是跟秀大師學呢?不知道。
所以「師謂眾曰」:六祖大師給大眾就講,「法本一宗」:法本來就是一個宗旨,沒有兩個的。「人有南北」:人有南方人、北方人。「法即一種」:法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多個的,就是不二法門。「見有遲疾」:可是人的見解有快、有遲。「何名頓漸」:什麼叫頓漸呢?「法無頓漸」:法本來沒有頓漸,是因人而有名。「人有利鈍」:人有聰明、有愚痴,「故名頓漸」:所以頓漸的名目,是因人而立的;不是教有頓漸,是人有利根、有鈍根。
【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於此。可往曹溪參決。】
「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神秀的徒弟,往往譏諷說:「唉!你看那個祖師,一個字都不認識,做祖師?真是可笑之至,豈有此理呢?這太滑稽了!一個字都不認識,怎麼可以做祖師呢?」無形中就是輕視六祖,說他一個字都不認識,怎麼可以做祖師?這不單不懂英文,連中文都不懂,你說這個祖師可憐不可憐?「有何所長」:他有什麼本事啊?他有什麼能力啊?說這話的人,都是神秀的徒弟,對著他師父就這樣講:「哈!你說他們南宗這些人,跟著一個不識字的學,到底學什麼東西呢?啊!」就很輕慢,說南方這些人都是無知的,都是沒有學問的,連一個博士也沒有。
「秀曰」:神秀大師聽了他徒弟這樣譏諷六祖,就說了,「他得無師之智」:說你們不要這樣講。神秀在表面上還算過得去,說:「他呀!他是開悟的人哪,是得到無師的智慧了。」「深悟上乘」:他是深悟最上的一乘啊!「吾不如也」:我的確沒有他開悟的智慧,我的確不如他,我不能和他比。「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況且他是我的師父──第五代祖師,親自傳授給他衣缽,以心印心的妙法。「豈徒然哉」:這哪裡是偶然的呢?這不是很隨便的,這是很不容易的。
「吾恨不能遠去親近」:我恨我自己啊!不能親自去親近六祖大師。親近,就是到那兒跟他學佛法。「虛受國恩」:國家雖然封我做國師。這個時候,老安師、神秀師、智詵師、法如師,五祖大師座下這十大弟子,武則天都請去供養,國家來栽培他們,所以這叫虛受國恩。「汝等諸人」:你們各位,「毋滯於此」:你不要滯留在我這個地方,「可往曹溪參決」:你們應該到曹溪,去跟著六祖學一學。
【一日。命門人志誠曰。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若有所聞。盡心記取。還為吾說。志誠稟命至曹溪。隨眾參請。不言來處。時祖師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志誠即出禮拜。具陳其事。師曰。汝從玉泉來。應是細作。對曰。不是。師曰。何得不是。對曰。未說即是。說了不是。】
其實,神秀大師也不是真預備叫這一些徒弟去,他是試驗試驗這些徒弟,故意這麼說:「六祖比我有道德。」看你們這一些門人,如果真信我,他就比我有道德,你們都不會去的;如果你們對我沒有真信心,我這麼一說,你們就跑去了。所以他故意這麼假意,就說:「你們不要在這個地方住了,去曹溪跟著六祖去學去。」但是他這些徒弟都知道,師父不願意他們走的,所以也就沒人走。他看看沒有人走,他又想知道,六祖大師那個地方,所講的法門是什麼。
神秀自己不知道六祖是講的什麼道理,所以「一日,命門人志誠曰」:有一天,就想起來:「啊!派一位間諜去。」就對他這個很得意、很愛惜的徒弟說,「汝聰明多智」:你呀!很聰明,很有智慧的,「可為吾到曹溪聽法」:你現在代表我,到曹溪那兒聽法。我自己不能去,我一去,他們都認識我,惠能大師看見我,就不會講佛法了,所以我也聽不著。「若有所聞」:你到那兒,如果六祖大師講什麼法,你聽見什麼道理,你「盡心記取」:你要一字不錯地寫筆記。記取,就是寫筆記,你take notes。盡心,你要注意一點,每一點都不要錯了。「還為吾說」:你回來的時候對我講,把筆記拿回來念給我聽。好像我們這兒,在三個禮拜以前,有一個也是其他的法師派來的,大約都有這種意思,所以他半途而廢跑了。你們也要注意一點!
「志誠稟命」:志誠法師稟命。稟命,就是受神秀大師的使命。「至曹溪隨眾參請」:他到曹溪,就隨著大眾,也來叩頭頂禮、請開示之類的。「不言來處」:他不說他從什麼地方來的。問他來的地方,他大約支吾搪塞的,又說在這兒來,又說在那兒來。總而言之,不說是在神秀那兒來的。
「時祖師告眾曰」:在這個時候,就是志誠來盜法的時候。六祖大師對眾就說了,「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現在有一個偷法的人在這兒,藏在大眾裡。你們大家注意一點哪!當時在六祖座下,有幾千人聽法,說這個地方有盜法的人。「志誠即出禮拜」:六祖大師一說,有偷法的人來了,志誠就出來坦白、頂禮;「具陳其事」:就自己自我坦白說:「我就是盜法的人,我從神秀大師那兒來盜法的。」就說明來歷。
「師曰」:六祖大師就說,「汝從玉泉來」:說你在玉泉寺來,「應是細作」:細作,就是間諜,就是奸細、特務。「對曰:不是」:志誠法師說,我不是細作。「師曰:何得不是」:為什麼你不是細作啊?為什麼你不是間諜啊?「對曰:未說即是」:志誠大師就說,我沒有說明白我的身份、我的來歷,我就是間諜。「說了不是」:我現在已經說明白了,我所以就不是了。
【師曰。汝師若為示眾。對曰。常指誨大眾。住心觀淨。長坐不臥。師曰。住心觀淨。是病非禪。常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
生來坐不臥 死去臥不坐
一具臭骨頭 何為立功過
「師曰:汝師若為示眾」:這回六祖大師問他,說你師父對大家天天都講什麼道理啊?「對曰」:志誠就對六祖說了,「常指誨大眾」:說常指示大眾這樣說的,「住心觀淨」:要把心住到一個地方,來觀靜的情形;「長坐不臥」:大家都是常常打坐,不躺著。
「師曰:住心觀淨,是病非禪」:六祖大師說,這是一種病,這是用功的毛病啊!你住心觀靜,這怎麼可以?這不是禪嘛!「常坐拘身」:常常坐著,這令身體一點都沒有自由了,這拘束身體嘛!「於理何益」:在道理上,有什麼益處呢?睡覺就睡覺,吃飯就吃飯,不要拘束這個身體。「聽吾偈曰」:你聽我給你說一首偈頌:
生來坐不臥 死去臥不坐
一具臭骨頭 何為立功過
這個意思,就是神秀大師那兒,只是在臭皮囊上用功夫,不知道在自性上用功夫,所以這是病;如果他在自性上用功夫,就沒有病。六祖大師呢,是在自性上用功夫,是很自然地來用功。六祖大師就說偈頌,說「生來坐不臥」:說生的時候,坐著不臥;「死去臥不坐」:死了之後,就躺在那地方不能坐著。「一具臭骨頭」:身體是一具臭骨頭,四大假合而成的;「何為立功過」:你怎麼在這臭皮囊上來用功夫呢?就是說為什麼不在自性上用功夫?盡在著相呢?神秀這種住心觀靜的教化,和《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宗旨,就相違背了!所以六祖大師為破他這個毛病,破他這種執著,給他說這個偈頌。
神秀大師教人住心觀靜,六祖大師說這是毛病;長坐不臥,說這是拘身,不是禪的道理。其實,你若能住心觀靜,久而久之,也就會有一點成就;你若能長坐不臥,雖然說是不太自由,也對身心上會有一點幫助的。但是六祖大師為什麼要說他不對呢?因為志誠從神秀那兒來的,必須要把他的執著破去,然後他才能接受真正的佛法,所以六祖大師對他說這種種的道理。這個就是教人用功的時候,不要執著,你不要有一個長坐不臥的思想在裡頭,說:「哦!你看我真是用功修行啊!我長坐不臥啊!」有這種的障礙心,與道就不相應。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你若住心觀靜,心裡有所住,就是執著;執著,就是障礙。所以六祖大師才這樣講,說他這是一種病,破他這種執著。你把執著去了,才能與自性、本有的智慧相契合呢!我們一般人不要說是:「啊!六祖大師說,長坐不臥是不合法的,我們不要那樣做。」你若能那樣子做,覺得很自然的,不勉強,你可以那樣做。如果你覺得很勉強,勉強就不是道;你要很自由的,用功也要很自由的。
說:「那這回好了,自由用功,我就可以不守規矩了。」又不是不守規矩;你不守規矩,那又是誤解自由。你不守規矩,譬如人家坐著,你就躺下。啊!這簡直太不合法。人家坐著,你就躺著;人家躺著,你就坐著,這叫和大家不一樣,要表示你很特別。好像以前,我們這兒有個人,我們一般人打坐,都站起來經行了,那個打坐的,還在那兒坐著。人家走,這麼「匡匡」踢,還「匡匡」響,他也在那兒坐著:「你看我!你看我坐著,嘿!」這個就錯了,你這叫出眾,叫不守規矩。總而言之,你修行用功,又要守規矩,又要對你自己自由。但不是不守規矩,就是自由;這一點我們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