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彎彎,斜斜的月光從窗子裡穿過來,鋪一道窄窄的銀光。
小二扭著脖頸翻眼似的盯著窗外的月亮,忽兒覺得月亮纖弱的可憐,細細的,似兒子哭泣時耷拉的眉。
此時已是凌晨兩點,往常,小二的生物鐘準點打響,一翻身就下了床。今夜是反常的。
脖子有些酸疼。小二正了正身子,視線落在床前的月光上。月光也怯怯的。小二把粗糙的大手伸入月光,張開五指,晃了晃。縹緲的月光驀然有了重量,似冷寒的巨冰,壓的那隻平伸的大手微微顫抖。
怎麼就甩了過去?蒲扇般的大手,啪一聲,就扇在兒子嫩滑的小臉上。老師早就叮囑過,無論孩子考得怎樣,都不能打孩子。期末的家長會,自己惶惶地聆聽半天垂訓,憋一肚子氣,回來,不是屁也沒放一個嗎?今天是咋啦?就動了手。
小二似託不動一片月光,手縮了回來,揪著自己的頭髮,仿佛用力拔一下,就能帶出滿腦子的亂緒來。
妻含混地囈語,到點了吧!
小二嘆一口氣,迅速地穿衣下床。他胡亂地洗把臉,瞄一眼兒子臥室的門,蹬蹬地跑下樓。
文博聽到輕輕的關門聲,手指狠狠地戳劃著手機屏。
呯呯,遊戲中藏匿的敵手又被幹掉兩個。可是這仍不能解氣。挨過打,他就躲在臥室裡打遊戲,晚飯也沒吃,也一直沒睡。往常父親是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回來他從不知道。今夜倒聽得清晰。
他是初一的新生,個頭已超過母親。母親待他仍似昔日的小寶貝,父親卻變了樣,嘮嘮叨叨的,什麼什麼為你好,一定要考個好高中上個好大學。不要像爸爸一樣,受苦受累。
呯呯,又幹掉兩個。文博反而更不開心。其實是樓下突突突的聲音讓他煩躁,那是他父親開動破皮卡的聲音。往常在酣夢中,他從聽不見這聲音。想不到在夜間如此的刺耳刺心。
挨打的地方已不疼了,疼的是心。從小被父母寵愛,冷丁得挨一耳光,驚怒大過傷心。然而傷心在父親的怒吼中漸漸增長。
不好好學習,長大你能幹啥?像你老子一樣賣菜嗎?有誰長年都睡不個囫圇覺?半夜三更,下雪颳風都得去。累死累活,腰疼得要斷了也得扛搬。不學習,你吃了那苦?我起早貪黑還不是為了你!老子苦幹還能養一大家子,到你大,指不定啥樣!不好好學習,你能幹啥?
父親的吵罵聲又在突突突的車聲中迴響,文博肚子裡悶著的那句話也嘟囔出來:為什麼非要長成你希望的樣子?大學那麼好,自己怎麼不考去?
呯呯呯!隨著這一局最後一個敵兵倒下,遊戲升級。忽啦啦圍過來一大片兵怪,文博飛速地移動拇指,也把父親的話拋在腦後。
輕車熟路,一小時後,小二來到批發市場。奇怪的,批菜的人少了許多,一個熟人也沒遇到。小二無暇細想,一到這兒,他就如士兵到了戰場老農下了田地,立馬全神貫注地忙活起來。他在老批發點批些柿子椒,又遛達著挑一批青菜和蔥、香菇等。
今夜的菜便宜許多!小二有些許欣喜,把不愉快全忘了。突突突,出了市場,他加快了速度。半個多小時,他就到達菜市場。
菜市場靜極了,空蕩蕩的。如鉤的殘月靜靜地懸在天空,釣去了昔日的喧鬧繁華。小二的心突突跳幾下,痴痴地望著拆得空空的菜市場,淚水叭嗒叭嗒砸在如霜的水泥道上。
大紅的橫條幅上,冷白的字冰人的眼:為加快城市文明建設,打造文明城市,清理整頓市容。九月三日止,這條街的商鋪全部拆除搬離。
天明就是三號了,咋忘了呢?這一車菜咋辦呀?
小二抱頭蹲在熄了火的皮卡旁,淚水模糊了月亮。
你也進菜了?唉!習慣真不好改。
鄰鋪的大哥竟也上滿滿一車菜。小二衝他苦笑,並遞過一支煙。
此時,文博已扔下手機,入了夢鄉。
晨曦漸濃,殘月隱去。它別過了菜市場,別過醒著的睡著的人們。
作者簡介:蔣玲,網名:情疏跡遠,安徽馬店人。執筆在文字裡療傷、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