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繼《羊的門》、《城的燈》後,推出「平原三部曲」的第三部《生命冊》
□首席記者 張體義
名家專訪
著名作家、河南省作家協會主席李佩甫的新書、「平原三部曲」的收官之作——《生命冊》日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並在北京首發。作者用50年時間積澱,追溯城市和鄉村時代變遷的「心靈史詩」。李佩甫習慣於從中原文化的腹地出發書寫生命情狀。在他的筆下,鄉村與城市、歷史與現實、理想與欲望並置,他試圖從中摸索出時代與人的命運之間的關聯。《生命冊》中,既有對20世紀後半期政治運動中鄉民或迎合或拒絕或游離的生存境況的描摹,亦有對鄉人「逃離」農村,在物慾橫流的都市誘惑面前堅守與迷失的書寫。藉助這次寫作,李佩甫完成了對知識分子在時代變革之際的人生選擇與生命狀態的諸多可能性的揭示,在逼近歷史和人性真實的過程中,為讀者繪製出一幅具有哲理反思意味的人物群像圖。
作品甫一面世,即引起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成為當前文學界的一大熱點話題。4月11日,在鄭州,本報記者專訪了李佩甫。
關於新作
1為什麼會寫「平原三部曲」?
李佩甫說:我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就對平原尤其是我的家鄉——豫中平原這塊土地比較關注。每一個作家可能都有自己的寫作領地,或者想在自己最熟悉的領域內挖一口井,我是在80年代末期找到了我的領地,這就是平原。這個平原已經不是具象意義的平原或有具象生活的平原,而是變成了我心中的平原,是虛擬的平原。
1999年出版的《羊的門》是「平原三部曲」的第一部,我當時就想寫這塊土壤,想寫人與土地的對話,或者叫做土壤與植物的關係,三部曲的想法還很朦朧。直到2003年出版了《城的燈》,這時候關於寫「平原三部曲」的想法在腦子裡才變得完整了:我要再寫一部,更全面、更寬闊、更豐富地展現這片土壤的生命狀態,就是把人當做植物來寫,寫這塊土地上的生命現象和生命狀態。到了《生命冊》,我寫到了知識分子——這塊土地上一個背著土地行走的人,更多是寫他的背景和土壤,寫他50年的心靈史。這樣的話,在我心中需要完成的「平原三部曲」才是完整的,我前後花了12年寫了這3本書。
李佩甫說,《生命冊》這部長篇小說,如果從大處說,準備了五十年,那是一種從生活到創作的長期醞釀、浸泡過程。從具體寫作時間來說,也有五六年光景。最早只是寫了幾個開頭,每次都寫到七八千字就寫不下去了。後來又到鄉下住了一段時間,找一找語言感覺,重新寫,又寫了3年。
2怎麼評價這三個「孩子」?
李佩甫說:我是把人當做「植物」來寫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羊的門》是寫「草」的,寫的是原生態。我要告訴人們,在這塊土地上,最好的植物,可以長成什麼樣子,也只能長成什麼樣子。《城的燈》呢,它的不同,首先在於「城」的出現,「城」的誘惑。寫的是「逃離」,是對「光」的追逐。第三部,《生命冊》是寫「樹」的。寫了一個人五十年的歷史,寫的是「樹」的生長狀態,同時也是一個人五十年的內心獨白,是對這塊土地的回望及拉開距離後的再認識。
如果將三部長篇相比較的話,《羊的門》寫的是客觀,訴說了土地的沉重,及草生長的向度。《城的燈》則寫的是主觀,是逃離,是對「燈」的嚮往。而《生命冊》則寫的是「樹」,是一個人的精神成長史,是土壤的豐富性。三部作品相比較的話,是遞進關係,是一次次發問,是三部曲。所以《生命冊》無論從寬闊度、複雜度、深刻度來說,都是最全面、最具代表性的。
3為什麼第三部取名「生命冊」?
李佩甫說,《生命冊》應該是一部平原上的「植物說」。《生命冊》是準備時間最長的一部,也是我的「平原三部曲」的壓卷之作。《羊的門》、《城的燈》是從「聖經」上找到的書名。而這部不是,雖然也延續了三字格,但這個書名來自平原本土。因為它要訴說的是「平原」的「土壤」,也可以說寫到了「我」生長的根部。
有評論說,《生命冊》在文本上有很大的突破,你怎麼看?
李佩甫說,我覺得中國文學一直在文本意義上企圖有所突破,但是這些年來,尤其是上世紀50年代出生的這批作家,在文本意義上一下子被困住了。當年我們吸收西方先進的藝術手法,而且出現了很多作品,但是在文本意義上,我們有一種瓶頸期的困惑。
在《生命冊》中,我做了一些嘗試。長篇用第一人稱來寫,對我來說是第一次。再一個用樹狀結構表現這塊土地,對我來說也是第一次。大量的內心獨白,對鄉村的認識和了解,主寫它的「背景」,這種回溯式的描寫也是第一次。另外,一部長篇,時間的跨度大,我整整寫了一個人的五十年。所以我沒有完全按時間的流程,是按照心理流程來組合的,這是我的一種試驗。這是我個人在文本意義上做了一次探索,不敢說有突破,還有待檢驗。
4為什麼會在書前面引用泰戈爾的一句詩?
李佩甫說,我的中篇小說《紅螞蚱,綠螞蚱》題記用的也是泰戈爾的詩:「旅客在每一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邊到處漂流,最後才能走到最深的內殿。」這次在《生命冊》中,再次使用這句詩。
30年前我看到了泰戈爾這兩句話,我知道總有一天要用的,我很欣賞這段話,人只有拉開距離之後,才能看清你家鄉的那些人和事。時間和空間,對於一個人來說,尤其是對於有人生閱歷的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你如果不拉開時間與空間的距離,你不可能看清楚生你養你的這塊土地。
李佩甫說,《生命冊》的主人公吳志鵬這個人物是從農村走出來的,他是個孤兒,鄉民們養育他長大,而他走出來了,他背負著這塊土地,他身後有很多雙眼睛。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時候,他對家鄉才能越看越清楚。只有拉開距離,才能看出那片土地、那種生活的問題來。
關於文學
怎樣看待文學
對當下生活的意義?
李佩甫說,作為一個作家,我認為文學是社會生活的沙盤。我有一個觀點,在這個世界上,凡是有用的都是有價的,凡是無用的都是無價的。我認為文學應該屬於這個範疇,它提供的是現實生活的一個個沙盤。什麼叫好?什麼是好的生活?我們為什麼活著?我們怎樣生活得更好?文學給你提供了沙盤,讓現實生活的人期望在其中找到一種更適宜人的好的生活。所以看似文學對現實生活沒有任何用處,但是對於人的心靈是有用的,它可以為人類的想像力提供這樣一種作用。
李佩甫說,這部書也可以說是寫給自己看的。這是我心中的「平原」,是心靈的故鄉。我愛這塊土地,愛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有時候,寫它的時候,真有一種「指甲裡想開花」的感覺。那些日子,書裡的日子,叫人心裡發疼。拿起筆的時候,我看著他們,就像是看著我自己。所以我說,有時候,日子是很疼的。
這本書裡包含著一個人五十年的記憶。包含著五十年對人生、對時代生活的參悟。在大自然中,人是很渺小的。人類一直渴望著過一種理想化的生活,可人類仍然重複著先人們走過的路。我們在建設中破壞,在破壞中建設,我們在建設中繼續破壞……我們的土地培育了我們,給予了我們很多東西,其中有好的營養,也有糟粕。
李佩甫說,當我們的心靈從虛擬的天空回到大地,大地已滿目瘡痍,我們已經喪失了詩意的「家園」。對於這一切,我們感到有一些悲摧,但不是絕望。因為「中原文化」的底版上墊著四個字:生生不息。
【作家簡介】
李佩甫1953年出生於河南許昌,著有長篇小說《羊的門》《城的燈》《等等靈魂》,中篇小說《黑蜻蜓》《村魂》《田園》。曾先後獲全國「莊重文文學獎」、「飛天獎」、「華表獎」、「五個一工程獎」、「人民文學優秀長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