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傳紅
20世紀40年代末的一個初夏,在奧地利東部靠近阿爾騰堡的多瑙河溼地,動物學家康拉德·勞倫茲與他的朋友兼助手阿爾弗雷德·塞茨,身穿遊泳褲,挎著攝像機,抬著獨木舟,帶著一支奇怪的隊伍在美景間緩慢地穿行。
打頭的是一條大紅狗,後面跟著的動物有10隻半大不小的灰雁,13隻吱吱叫的小野鴨,1隻模樣奇特的醜小鴨(紅色秋沙鴨和埃及雁的雜交種)。
他們打算為灰雁拍攝一部紀錄影片。
到達一處風景如畫的水塘之後,作為攝影師的塞茨即開始緊張的工作,而作為「科學指導」的勞倫茲,此時的主要「任務」則是躺在水邊柔軟的草地上,閉目養神曬太陽。他能聽到水蛙懶洋洋地呱呱叫,黑頂林鶯正唱著歡快的歌兒,還能聽到稍遠處塞茨給攝像機上發條的聲音,以及塞茨抱怨遊來遊去的小野鴨總是闖入畫面。
昏昏欲睡之時,勞倫茲突然迷迷糊糊地聽到塞茨在生氣地叫道:「啷啷啷,啷啷啷!哦,不,我想說,呱,咯咯咯咯,呱,咯咯咯咯!」洛倫茲一下子笑醒了:塞茨本來是想把小野鴨趕走,但卻錯誤地用灰雁的語言和它們對話。
就是在這一刻,創作一本書的念頭第一次出現在勞倫茲的大腦中。「因為沒有人能一起分享這個笑話,塞茨正忙著工作呢。我想:把這個笑話講給別人,其實還不如把它分享給每一個人。」
為什麼不這樣做呢?勞倫茲尋思:比較生態學學者的工作,就是要比別人更透徹地了解動物。為什麼不講講動物的私生活呢?
當然,勞倫茲想到的不止於此。在1949年夏為《所羅門王的指環》德文版撰寫的序言中,勞倫茲寫道:「為了能夠確切地描寫動物的故事,一個人必須對所有的生命,都懷有一份發自內心的真感情。這點你們完全可以放心,我就是這樣的人。」
他坦言,他生平所寫的這第一本書固然是源自他對動物之愛,但更是出於他對民間流行的動物行為學著作的憤怒。「我必須承認,如果我這一生當中曾經因為憤怒而做出什麼,那麼純是由於看不慣這些動物書籍的胡扯。」
寫下這些話的時候,勞倫茲正值壯年的事業巔峰時期,他和其親密朋友與合作夥伴尼古拉斯·廷伯根等人創立了一門新的學科——動物習性學,並且主要是由於這方面的成就而在1973年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
身為「動物行為學之父」的勞倫茲持有這樣一種觀點:只有真正熟悉動物的人,才有資格使用擬人化或塑性的手法描述之。藝術家在塑造動物形象時固然不必一定要做到科學上的精確,然而,他如果只是慣用僵化的形式,來掩飾自己在準確度方面的無能,那麼其作品只會加倍糟糕。因為真相本身就已經很迷人了,你只要舉出事實,就已經足夠向讀者說明動物的美了。
的確,越是深入探究大自然每一個細節和每一項特點,就越能發現它的美。勞倫茲的經驗是,你對大自然知道得越多,就會更深刻、更持久地為它迷人的真相所感動。那些成果豐碩的優秀生物學家,都是發自內心地欣賞造物之美,因而以此為終生志向,並由於研究工作而增長的知識,反過來更加深了其在欣賞大自然和工作時的樂趣。
《所羅門王的指環》最初的德文版名為《與鳥獸蟲魚的親密對話》。書之開篇,勞倫茲引述了英國作家魯德亞德·吉卜林的一首小詩,表明其旨趣所在,詩云:「從來沒有哪個國王,能夠像所羅門這樣,他可以和蝴蝶說話,就像兩人閒聊家常。」
《所羅門王的指環》問世半個多世紀以來一再被重印,成了風靡世界的科學人文經典。1950年1月,勞倫茲在該書一個新的版本前言中寫道:「希望親愛的讀者能夠通過我的書,對動物朋友身上的無限美妙略有所知。」
《所羅門王的指環》,[奧] 康拉德·勞倫茲著,劉志良譯,中信出版社2012年11月出版
《中國科學報》 (2013-11-15 第14版 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