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在國內碩士畢業8個月後,我從隆冬中的北京來到了盛夏裡的雪梨,在陌生的環境中開始了我的博士學習。澳大利亞學制和英國相似,博士沒有必修的課程,再加上文科博士往往都是獨立研究,導師是博士生最重要的指導和支持的來源。我所在的系,一名博士生有2-3名導師,根據學生與導師研究方向上的匹配程度,系裡會明確每位導師負責的比重,一個學生有來自不同系的導師也很常見。我的兩位導師有主副之分,主導師算不上「大牛」,但是在其領域內也小有名氣;副導師則是一位工作熱情十足的「青椒」。
導師的英文是supervisor,直接翻譯是「監督人」,字面上並沒有「教」和「師」的含義;在這裡,如果想問對方的導師是誰,很普遍的方式是「Who are you working with?」(你和誰一起工作)。這是我體驗到的澳大利亞師生關係與國內最大的不同——導師更像同事,是工作上的前輩,明確地處於「公私界限」中「公」的那一邊。
在國內攻讀人文社科專業研究生的同學,對「師門」這個詞想必不會陌生,同一位導師的學生之間互稱「師兄」「師姐」「師弟」「師妹」,是十分普遍的事。「師門」暗含的意思,是一個「家庭」,導師的身份酷似「家長」,「如師如父」是我們傳統文化中師生關係的出發點。對我來說,碩士時期的「師門」在承擔學習、學術上的角色之外,更重要的是讓我產生了深深的歸屬感。我的導師在學術上極其嚴格,在生活中則真誠地關心著每一個學生。我們「師門」不僅每周有讀書會,還經常聚餐、一起出遊。同學們大多數是異地求學,老師還邀請我們去家中過元旦、過中秋節,大家的關係非常好,稱得上親密。
在博士階段,雖然我的兩位導師非常關心獨自離家生活的我,但更多時候,他們都是以一種非常「職業」的方式和我相處交流。我與導師有固定的見面時間,每次見面都會約定下次見面討論的內容,並且他們都會詢問我需要什麼幫助。導師的指導以我的需求為主,而不是他們主動去「教」,這種指導方式充分尊重學生的研究興趣和進展,其背後是導師與學生的平等工作關係。至於「師門」的概念,似乎並不存在,第一次與導師見面,導師完全沒有提到她的其他學生。我們系每周有固定的社交時間,大家一起喝酒談天、交流感情,但這是整個系的活動,並不限於哪個「門」。
雖然在西方文化中,導師與學生是平等的,但導師對於學生來說是「上級」、掌握著更大的權力也是事實。如何保障學生與導師相處時的權利、如何讓學生更好地獲取幫助,是澳大利亞高校非常重視的事情。每年的博士生年審在審核學生的同時,也在審核學生對於導師的滿意程度;如果學生對導師有任何不滿,更換導師有一套規範的流程,並不是一件難辦的事情。這種將師生關係納入規則和程序之中的做法,也進一步去除了師生關係中的「人情」糾纏。
從各個方面來說,我都是非常幸運的。我在碩士期間接受了非常規範的學術訓練,我的導師在學術上公正,在生活中親切;現在的兩位導師認真負責,同時總是給我積極的反饋和充足的支持,他們並不是刻板印象中嚴厲刻薄、毫無人情味的supervisor。然而,我個人的幸運並不代表這兩種師生關係都是完美的,國內部分導師公私不分,以「家長」自居,無限度地支配學生的自由,給學生帶來了沉重的壓力;而外國導師中則有不少人在指導方式上缺少人情味,導致導師與學生、學生與學生之間很難建立起信賴關係,甚至造成學生的心理問題。
然而,在我看來,無論是導師還是supervisor,最重要的還是要在學術上指導學生,師生關係的中心都應該是學生的學術研究。無論是親密的師門,還是專業的「監督人」,文化差異不應該影響導師指導的最終結果,即學生在學術上有所突破,順利畢業,拿到學位。我想念我碩士時期的師門「家庭」,也享受我現在的博士生活,我知道,當我陷入思考困境,或者論文寫作遇到難題的時候,可以隨時向我的導師們求助,他們也願意時刻做我求學路上的掌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