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對畫家克裡姆特是否熟悉,相信不少人都見過這幅著名的堪稱「史上最土豪麼麼噠」的《吻》,為什麼說土豪呢?是因為畫作上金燦燦的顏色並非使用了黃色的顏料,而是使用了大量金箔。所謂黃金打造的「浮世繪」,不外如是。
據不完全統計,以這幅畫為主導的作品甚至佔據了維也納旅遊紀念品行業的三分之一,家居裝飾、馬克杯、鑰匙圈、手機殼、T恤……都擺脫不了這幅畫的洗禮。
《吻》(The Kiss)1907 奧地利美景宮美術館除《吻》外,克裡姆特在很多作品中都運用了黃金元素,因此有了「黃金畫家」的綽號。
若洞觀克裡姆特一生的畫作,會發現他也經歷了極其巨大的風格轉變。在他的作品中,我們時常能感覺到愛、美、生命與死亡,在他的畫筆下,任何事物都會迸發出巨大的生命力。
《瑪達·普裡馬韋西肖像》(Portrait of Mada Primavesi) 1913年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下面就讓我們以克裡姆特為切口,共同去看看新藝術時代迷人的風潮吧~
夢始之地「我的王國不屬於這世界。」對比成名之後的輝煌,克裡姆特的社會出身其實並不好。克裡姆特出生於1862年,他的父親是一名由波希米亞移居來的金匠。在他出生的年代,維也納正陷於經濟危機之中,所以小克裡姆特的童年算不上幸福。
他所受的教育是那種古老的家庭學徒式的教育,後來他的父親才把他送去專門的藝術學校接受現代教育。
《田園詩》(Idglle) 1884年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1876年,克裡姆特進入了維也納的藝術與工業學院,在這所學校裡,他學到了不同時代的裝飾技巧,進行了不同風格的繪畫嘗試。
《寓言》這幅畫可以看出克裡姆特對學院派風格的一次嘗試,女子白皙細膩的肌膚與舞臺布景般的背景都令人聯想到同時期法國學院派那種矯飾的風格。
《寓言》(The Fable)1883年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克裡姆特這種細膩柔美、具有裝飾性的風格廣受歡迎,為他帶來了不少訂單。在他的弟弟恩斯特·克裡姆特也考入了這所藝術學校後,克裡姆特與自己的兄弟,還有同學弗朗茨·馬什共同組建了一個小型的藝術社團。
《莎士比亞環球劇場》(Shakespeare's Globe Theatre) 1888年 維也納城堡劇院在維也納東部的佩雷斯舊城堡劇院翻新之前,克裡姆特被要求把劇院的場景畫下來。於是他描繪了一次戲劇中場休息間隙時的景象。
畫面中的社會上層人士們為了自己的座位先後與位置爭論不休。克裡姆特最後出色地完成了這件作品。城堡劇院的畫作令克裡姆特於當年獲得了皇家金質獎章,也進一步打開了他的知名度。
《舊城堡劇院的觀眾席》(Auditorium in the Old Burgtheater, Vienna) 1888年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風格的改變也許與畫家家中的變故有關。克裡姆特的父親和弟弟相繼在1892年去世,之後他的友人馬什也離開了工作室,即便如此,克裡姆特也一直在原來的工作室裡創作,直到1911年時才離開。
同時期的一幅畫作《愛情》原本是描繪浪漫情節的畫作,可觀眾更多看到的是一種消極又感傷的氛圍。
《愛情》(Love) 1895年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畫面上方有幾張不同的面孔,她們自上而下俯視著這對沉浸在愛河中的戀人,而下方的兩人渾然不覺。這幅場景頗像從電影《驚情四百年》中剪出的一個畫面:女人被愛情蠱惑,而男人被沉浸於愛情的女人蠱惑。
神聖之春與裝飾風格「當我創作一幅作品時,我不想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去讓所有人滿意,對我而言,重要的不是它取悅了多少人,而是它取悅了誰。」1873 年,維也納在舉行世界博覽會之後遭遇了經濟危機。經濟崩潰加劇了對社會改革的迫切需求。
和其他國家一樣,青年人要以革命的方式來推翻舊的文化制度,這些叛逆者在維也納被稱為「Die Jungen」,意思是「青年一代」。這起初是一場文學運動,之後傳播到藝術圈。年輕的藝術家們要衝破傳統的束縛,以實驗和革新的方式來尋找他們這個時代的藝術風格。
《音樂》(Music)1895年 慕尼黑新繪畫陳列館作為一名原本享有皇家榮譽,在三十歲時就已經名揚全國的畫家,克裡姆特選擇加入革命,他早先是以偏學院派的畫家身份來工作和創作,這個舉動無疑意味著和學院派的決裂。
1897 年,克裡姆特和另一些先鋒派藝術家一起組建了一個新的藝術團體「分離派」(Secession),分離是要從根本上與傳統斷絕關係。由此,克裡姆特開始從一位令人尊敬、技巧高超的學院派畫家轉變為追求裝飾風格的象徵主義畫家。
分離派展覽館正立面裝飾分離派還創辦了自己的刊物《神聖之春》(Ver Sacrum),這個名字可能來自古希臘羅馬的習俗——在民族危亡之際將年輕的子女獻給神以拯救國家。分離派的藝術家們就這樣表現了他們的決心:為了拯救文化他們寧願犧牲自己。
而另一種說法是「神聖之春」這個詞引自德國浪漫派詩人烏蘭德的作品,這位詩人在作品中表達了將重生與藝術的崇高結合起來的願望,正好契合了分離派藝術家們的藝術理念。
分離派展覽館的圓形金葉飾這個新生的藝術流派並不是孤單的藝術勢力,進步的史學家布克哈特為他們的作品辯護,音樂家古斯塔夫·馬勒也參與了很多次分離派的活動。維也納有一批富有的猶太投資人,給予分離派藝術家們很多贊助。
在政治上,1897年基督教社會黨領袖盧埃格爾競選市長成功後因為擔心自己地位不穩定,於是允許他們建造自己的展覽館,這也是分離派這個藝術團體能夠延續數十年的原因之一。
《貝多芬飾帶》(Beethoven Frieze)之《對歡愉的渴望》局部 (Longing For Happiness) 1902年 維也納分離派展覽館克裡姆特為分離派的第一屆展覽繪製的海報表現了一個古希臘神話主題:忒修斯殺死米諾陶洛斯。米諾陶洛斯是希臘神話中克裡特國王的妻子與牛生下的怪物,被國王關在克裡特島的迷宮裡。
勇士忒修斯主動要求作祭品,最終在克裡特公主阿里阿得涅的幫助下斬殺了這個怪物。起初克裡姆特創作的第一版中忒修斯的下身是赤裸的,經過審查不得不添加了黑色的樹枝來遮擋。
《第一屆分離派展覽海報》(Poster for the First Secession Exhibition) 1898年 奧地利美景宮美術館這張海報表達了分離派要與舊風格決裂的決心。上半部分表現了神話中最激烈的一個場景——忒修斯斬殺米諾陶洛斯的瞬間。右側站著女神雅典娜,她握著繪有美杜莎頭顱圖案的盾牌。
這位象徵智慧的女神,也是分離派的守護者和維也納新城的守護神,要以尖利的矛去刺穿前路上的一切阻礙。
《貝多芬飾帶》之《敵對的力量》(Hostile Forces) 1902年 維也納分離派展覽館對於分離派這種晦澀又頗具象徵含義的風格,克裡姆特本人的解釋是:「當我創作一幅作品時,我不想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去讓所有人滿意,對我而言,重要的不是它取悅了多少人,而是它取悅了誰。」
而另一位分離派畫家席勒的說法更簡潔明了:「如果你無法用行動來取悅大眾,那就讓小眾喜歡你,因為取悅大眾並不是一件好事。」
《貝多芬飾帶》之《敵對的力量》局部(Hostile Forces) 1902年 維也納分離派展覽館克裡姆特吸收了其他分離派藝術家的意見,為「藝術之家」設計了一套以貝多芬《歡樂頌》交響曲為主題的壁畫飾帶。
《貝多芬飾帶》長約34米,由克裡姆特設計製作而成。這三面牆環繞著藝術家克林格製作的貝多芬雕塑,彩繪的飾帶僅佔整面牆的上半部分,與下半部分的白色牆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貝多芬飾帶》之《達到圓滿》(Yearning for Happiness Finds Fulfillment in Poetry,局部) 1902年 維也納分離派展覽館這套裝飾性的壁畫表現出了極強的平面裝飾主義風格,為了營造出更光彩奪目的效果,據說金色的部分還用上了真的金箔。
在創作這套壁畫時,克裡姆特已經迷上了浮世繪和非洲面具。各國此起彼伏的博覽會,讓藝術家們看到了遙遠國度的種種新奇風格,他們吸收了這些元素並用在自己的創作裡。
《貝多芬飾帶》之《達到圓滿》(Yearning for Happiness Finds Fulfillment in Poetry,局部) 1902年 維也納分離派展覽館克裡姆特曾經引用過一句《聖經》中的箴言:「我的王國不屬於這世界。」 《貝多芬飾帶》表現的是一種跨越塵世的精神性追求。維也納的世俗社會是腐敗而動蕩的,只有在藝術中,人才能如勇士一樣在天國的花園裡獲得最後的休憩。
1905年,分離派內部出現危機,一部分後印象派畫家拒絕接受將藝術與應用藝術調和的理念而離開,而分離派的烏託邦式幻想也遭受了現實衝擊。從1909年開始,克裡姆特陷入了自我危機之中,他也意識到,分離派的風格也許走到了盡頭。
夢想與現實的碰撞只有在藝術中,人才能如勇士一樣在天國的花園裡獲得最後的休憩分離派是一個在藝術上頗有革命精神的藝術團體,但他們缺少社會革命性,他們的革命只體現在藝術創作上,而這種創作是脫離現實的。
當時,各國的現代藝術風頭日盛,分離派十分具有國際精神,克裡姆特本人也擔任過德國慕尼黑現代畫家協會和其他歐洲繪畫協會的會員。
《彈鋼琴的舒伯特》(習作)(Schubert at the Piano) 1896年 私人收藏可以說,分離派是當時維也納的一張名片,是維也納在世紀末的代言人。克裡姆特與官方決裂並非在於他選擇脫離學院派傳統組建分離派,而是與另一件藝術史上的著名事件有關,即維也納大學裝飾畫事件。
大學領導層和文化部為克裡姆特設定的主題是「醫學」「法學」「哲學」,希望克裡姆特表現出「光明終將戰勝黑暗」這個主旨。
克裡姆特為《醫學》(Medizin)所做的草圖但此時的克裡姆特正沉迷於向內心的探索與叔本華的悲觀主義哲學之中,追求尼採口中所謂酒神狄俄尼索斯式的狂喜。
《醫學》的天頂壁畫毀於1945年,所以我們只能從草圖、油畫稿和照片中一窺這幅作品的面貌。畫面下方是一位身著紅衣的女祭司,她頭戴金葉編成的桂冠,一隻手上盤繞著一條金色的蛇,另一隻手端著一碗清泉。紅袍上綴滿了金色線條,寓意生命的綿延與流墜。
《醫學》(油畫稿) 1897—1898年 以色列博物館海吉婭背後的背景被一條流溢下來的光帶分成了兩部分。左側是一名懷孕的裸體女性,右側是奔湧的人生的河流。
人與人之間沒有互動交流,他們飄蕩在空中如亡靈,偶爾分離,偶爾糾纏。死神在右上角蠢蠢欲動。
《醫學》(黑白照片) 1900—1907年 原作毀於伊門多夫堡火災只有左側的女性逃脫了這種命運的束縛,因為她即將成為一位母親。她代表著孕育新生命的希望。
克裡姆特希望在《醫學》中體現出一種超越時空的、純意志性的精神,那是永恆的生命欲望。這就是克裡姆特眼中的醫學觀,即醫學是一種關於生命的科學。
克裡姆特為《哲學》(Philosophie) 所作的素描稿之後,克裡姆特開始著手《哲學》的創作。不幸的是這幅作品以及之後的《法學》都毀於伊門多夫堡1945年的火災之中,只能依據留下的黑白照片來猜測其中內容。
克裡姆特為《哲學》所作的草圖哲學本質是探討人的存在的一門學科。畫家高更曾經在他的巨幅油畫 《我們是誰,我們從哪來,我們到哪去》中用肆意狂放的方式表達了人生在世的困惑與苦痛。而克裡姆特這裡的表達方式是詩意而冰冷的,帶有一種超脫於人類情感之外的無情感。
左側體態虯結的人群從上面的嬰兒、孩童、少女,到下面的青年男女,以及最下邊的老年人都處於一種人生的迷惘中。
《哲學》(黑白照片) 1899—1907年 原作毀於伊門多夫堡火災《哲學》是一幅冰冷的作品。也許在旁人看來過於消極,但在克裡姆特心中,世界本身就是這副模樣,世界就是意志的,充滿了無意義的生命。《哲學》體現的這種思想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也為克裡姆特之後與官方的決裂埋下了伏筆。
克裡姆特為《法學》(Jurisprudenz) 所作的素描稿不久後,學院的幾十名教工要求文化部棄用克裡姆特的作品,揭開了一場論戰的序幕,這場論戰也是維也納世紀末精神危機的寫照之一。終於,就連藝術也無法彌合傳統勢力與新生思想之間的矛盾了。
壞消息接踵而至,克裡姆特被選為美術學院的教授,文化部竟然拒絕批准,而是選擇了克裡姆特的反對者約德爾。
《法學》 1903—1907年 原作毀於伊門多夫堡火災原本支持藝術家運動的文化部長為了自身地位和他們撇清了關係,許多政客紛紛對他倒戈相向。他前一天還被尊為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藝術家,下一秒就變成了一個惡意醜化古典傳統的罪人。
《阿黛爾肖像Ⅰ》 (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 1907年 紐約新藝廊美術館文化部拒絕接受用克裡姆特的作品來裝飾維也納大學的天頂,但他們提議可以把作品送進現代藝術博物館展覽,克裡姆特卻無法忍受這種侮辱。
他在1905年自己出錢從政府那裡買回了這些作品。這幾幅作品毀於一場1945年的火災,之後再也沒人見過它們。
《阿黛爾肖像II》 (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I) 1912年 私人收藏文化從來無法從根本上解決矛盾,他意識到了夢想與現實之間巨大的鴻溝。分離派的運動依賴於文化部的支持,當文化部抽身而退之後,他們舉步維艱。
《象徵主義大師:克裡姆特》徐採韻 著200餘幅代表作,遍覽象徵主義藝術大師克裡姆特的傳奇一生,精緻別冊,由點及面感受新藝術運動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