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修訂本的版本書影有八幅,數目是比較多的。在已出十種「二十四史」修訂本中,與《隋書》相同,僅次於《史記》的十幅。然而還是缺少了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殘宋本,這是我們特別想冠於書首的一種。中華書局也作了很多努力,由於疫情的原因,出版時間緊迫,以及其它各種各樣的原因,未能如願展示在讀者面前,有些遺憾。作為次佳的(second best)方案,現在用百衲本影印本作為替代,下真跡一等,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百衲本影印宋大字本
殘宋本臺北的殘宋本是百衲本的底本,在存世《梁書》版本中最為珍貴。我作了統計,全書共有刻版七百零三葉,其中南宋紹興年間刊刻原版七十餘葉,南宋中期補版一百三十餘葉,合計宋版約有兩百一十葉,比例達到全書的三成。而修訂中使用的六種三朝本(包括上圖、國圖、臺北「國圖」與日本靜嘉堂、內閣文庫等處收藏),書中俱未見南宋初年原版,南宋中期補版只有約二十葉之數,兩者的差距是非常大的。
殘宋本十四冊,其中宋版葉數目在二十葉以上的,依次是第二冊(三十六葉)、第四冊(二十八葉)、第一冊(二十六葉)、第八冊(二十葉)。景蜀慧師在臺北故宮博物院訪問時了解到,第二冊曾作為宋版善本書舉行過展覽,看來院方主事者是很有專業眼光的。但第一冊、第二冊中的宋版葉,都屬於南宋中期的補版,未見南宋初期刊刻的原版。我較為仔細地閱覽全書,發現第八冊中原版有十八葉,最為集中。我們選擇的百衲本影印宋大字本書影,就出自這一冊。
三朝本《梁書》五十六卷,殘宋本有四十卷,缺少的十六卷,百衲本用三朝本配補。現在存世的三朝本大約有十部(另有幾部殘本),修訂中使用了六部,但都不是百衲本配補使用的那一部
(該書載《涵芬樓燼餘書錄》,知未毀於上海「一·二八」戰火,疑尚存於天壤之間)。
書影選擇了三種三朝本。上海圖書館藏本是《中華再造善本》的底本,原為湖南湘潭袁氏「剛伐邑齋」藏書。順帶可以一提的是,剛伐邑齋舊址位於滬西武康路,鄰近古法華寺。1950年代初期顧頡剛先生借居於此,利用袁氏藏書,著有《法華讀書記》二十五冊
(《顧頡剛讀書筆記》卷五至六)。
《中華再造善本》影印上海圖書館藏三朝本
國圖所藏兩種三朝本,第一種與上圖藏本相比,版刻情況較好,文字殘闕漫漶較少,然而它有一個嚴重的缺陷,是明代補刻版葉的版心上方象鼻處「嘉靖×年補刊」字樣,一律被除去,可能是舊時書商做了一些處理,所以版本有失真之嫌。《中華再造善本》之所以選擇上圖藏本,應該有這方面的考慮。我們選擇的書影是南宋中期補版品相較好的一葉,文字筆畫與版框欄線較為完整,其刷印年代應早於上圖藏本,放在一起對照,情形就很清楚。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三朝本之一
國圖第二種三朝本品相較差,壞版闕文很多,但是書中(卷三九末葉)有宋人曾鞏等所作疏語一條,可見仍然部分地保存了宋本面貌。此葉疑為元代補版,是現今存世三朝本中僅見者,非常珍貴。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三朝本之二
現在看來,百衲本配補使用的三朝本,其版刻完善程度,與我們所見的幾種相比,似有遜色之處。可以舉幾個例子。
百衲本據三朝本配補的卷一〇《鄧元起傳》,第十七葉版框右外沿有墨筆小字一行,說明右半葉缺上半,據北監本補四字至十字不等。其闕文情形,與國圖藏本(二)、臺北「國圖」、內閣文庫藏本相同,而上圖、國圖藏本(一)不缺字。百衲本補字時,有新的錯誤(脫文)發生,修訂中作了改正。
百衲本影印宋大字本,此葉據三朝本配補
《中華再造善本》影印上海圖書館藏三朝本
卷二二《安成康王秀傳》的情形也很類似。第四葉版框左外沿有墨筆小字一行,說明左半葉缺末三行,據北監本補足。其闕文情形,與國圖藏本(二)、臺北「國圖」、內閣文庫藏本相同,而國圖藏本(一)版面完整無缺,上圖、靜嘉堂藏本只缺上部每行各三字。
百衲本影印宋大字本,此葉據三朝本配補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三朝本之一
又如卷四五《王僧辯傳》,亦為三朝本配補,第十三葉(左半葉,第1-2行)「寵章所隆」句。「所」字,上圖、國圖藏本一、靜嘉堂藏本作「既」,國圖藏本二、臺北「國圖」、內閣文庫藏本漫漶不清,北監本、殿本作「所」。可以推知百衲本所據三朝本漫漶,故據北監本描改作「所」(張元濟《梁書校勘記》未出校,當為暗改)。然而南監本、汲古閣本、金陵書局本亦作「既」,「所」字後出,當為北監本臆改,我們作了訂正。
南監本現在收入書影的南監本,是國圖所藏清順治、康熙遞修本,有清李慈銘批校。修訂工作開始的時候,中華書局提供了書局圖書館收藏的南監本,為清順治修本,書中未見康熙修版,年代比國圖藏本要早,間有佚名批語,以史評為主。書影取捨的考慮是,李慈銘批校本收入《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比較珍貴。李氏批校的學術價值較高,民國年間由王重民先生輯錄為《越縵堂讀史札記》十九卷。修訂中參考了《梁書》和《南史》的札記。《梁書札記》前身為此本批校(《梁書札記》卷首誤寫作北監本,因而有學者以訛傳訛,說李慈銘《梁書札記》根據的是北監本,不確)。書影選葉天頭有李氏批校一則,內容與《梁書札記》基本相同,節文見於修訂本卷五六校勘記,讀者可以參看。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南監本
有一個問題值得在這裡簡單談談。南監本二十一史,是明清時期讀書人最常用的正史版本,直到清嘉慶十年(1805)毀於金陵的火災,才完全退出歷史舞臺。從明萬曆初年開始,新刊諸史書版持續使用二百餘年,而《晉書》《唐書》《宋史》《元史》數種,版刻始於元代及明朝初年,壽命長達四五百年之久,堪稱出版史上的奇蹟(此前三朝本的情況也類似)。因為是常用版本,大批量刷印,書版容易損壞,經過頻繁的補修及抽換版葉,現在不大容易找到萬曆年間原版的南監本。民國時張元濟先生影印百衲本《梁書》,闕卷以三朝本配補,其中闕字壞版的地方,用北監本(而不是南監本)補足,應當是未能獲得原版南監本的緣故。經眼所及,上海圖書館、日本內閣文庫所藏南監本《梁書》,屬於明萬曆年間的原版。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藏本,未能獲見全書,但就卷一首葉書影來看,應該也是萬曆原版。
原版萬曆新刊南監本諸史的一個明顯特徵,是版心下方有刻工姓名及字數(如《梁書》卷一首葉有「鄧欽 三百三十四」的字樣)。後來的遞修印本,版心上方象鼻處「萬曆×年刊」的字樣還保留著,但剜除了下方的刻工姓名及字數。以前學者使用南監本的時候,不太注意這個問題,將來似應予以重視。
李國慶先生編《明代刊工姓名全錄》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是收錄明代刻工資料的一部大書。其中鄧欽條目載明萬曆年間刻書二十三種,史部有《史記》《晉書》《南齊書》《五代史記》四種南監本,未載《梁書》。這四種南監本刻工資料,是根據臺北《「國家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稿》間接轉錄。《善本書志初稿》著錄臺北「國家圖書館」藏《梁書》南監本,僅有明代刻工裴龍等五人姓名。這個版本影像在臺北「國家圖書館」網站已經公布,經過仔細比對,它並非原版的南監本,實際上是清順治年間的遞修本。書中有若干闕葉(總計十七葉),所闕書葉毫無例外是順治遞修版葉,這種「整容術」,也是舊時書賈做過手腳的印記。其中萬曆年間的原版只有四五葉,保留的刻工信息非常有限。不難想見,如果對原版萬曆新刊南監本諸史進行全面搜檢,可以較大程度地補充明代的刻工信息資料。
上海圖書館藏南監本《梁書》頗為特別。它的目錄不在全書之首,而是插入書內第三冊之首,位置在本紀之後、列傳之前;因為目錄第一葉缺失,所以卷目從列傳第二開始,這可能是舊時書賈「瞞天過海」另行裝幀的結果。聰明的書賈並沒有認識到這部南監本的寶貴之處。目錄之後,有萬曆四年南監祭酒餘有丁序,但沒有萬曆五年南監司業周子義的識語。該葉版心下方無刻工姓名,有「一百四十二」的字樣。這個數字,與目錄末葉文字、餘有丁序和版心文字的合計數目,是一致的。內閣文庫藏本的目錄末葉,餘有丁序之後,有周子義的識語;版心下方有刻工姓名吳廷,無數目字。此葉在萬曆五年補入周子義識語時,應當經過重刻。周氏識語說用禮部宋本及《南史》參校,「凡是正數百字」。由此可知,上圖藏本是萬曆四年初刊本,內閣文庫藏本是萬曆五年修訂版本。上圖藏本展現了南監本刊刻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具有很高的版本價值。
內閣文庫收藏的南監本《梁書》有一番來歷。日本明歷三年(1657)正月十八、十九日,在那場駭人聽聞的江戶大火中,著名儒學家林羅山(1583-1657,名忠,號羅山)正在家校讀《梁書》,事急避難之時,「先生輿中所攜,唯所點朱之《梁書》一冊而已。平生造次顛沛,不廢讀書」,到二十三日他就奄然長逝
(《羅山林先生集》附錄卷二《年譜》下,下文省稱《年譜》下),後世傳為佳話。在日本儒學史上,林羅山以「無與倫比的旺盛的讀書能力」而著稱
(坂本太郎《日本的修史與史學》第三章,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他在去世前一年曾言:「吾自少壯,既知歷代始末,而廣覽數千萬卷,唯二十一史全部從頭至尾未遑滴朱露,今雖暮齡既迫,猶有一周覽之志。若幸保三年之命,則可以遂素志。」這一年他以硃筆句點完《晉書》《宋書》《南齊書》,次年春讀《梁書》過半
(《年譜》下),壯志未酬即長辭人世。
內閣文庫藏南監本《梁書》,目錄首葉卷端上方有「林氏藏書」印記(朱文),下方有一個「江雲渭樹」的閒章。這個閒章,是林羅山本人藏書的常用印記
(參見嚴紹璗《日本藏漢籍珍本追蹤紀實》之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每卷末尾有署名「林學士」的一行題記(硃筆),記錄讀史時間,始自日本寬文十三年癸丑(1673,清康熙十二年)四月十七日,止於五月二十日,書末並有署名「弘文院林叟」的題跋一則(墨書)。林學士、林叟,即幕府弘文院學士林鵞峰(1618-1680,名恕,號鵝峰),為林羅山第三子。按《年譜》下,羅山自己有善本二十一史一套,不幸毀於此次江戶火災;此前又以家藏兩套二十一史,分授二子林恕、林靖(1624-1661,號讀耕齋)。內閣文庫藏南監本《梁書》,即鵝峰藏本的一種。
據尾崎康先生調查(《正史宋元版之研究》第二部第十章,中華書局2018年版),內閣文庫收藏林鵞峰手批正史,無《史記》《漢書》《後漢書》和《宋史》,存《三國志》至《元史》。土屋裕史《本館所藏林羅山舊藏書(漢籍)解題②》
(《北の丸:國立公文書館報》第48號,2016年)附錄有林鵞峰手校手跋本之跋文,自《晉書》至《元史》計十五種。《三國志》卷一題記署寬文乙巳(1665)季冬五日之夕,《元史》書末題跋署延寶五年丁巳(1677)秋七月二十三日。在《元史》的題跋中,林鵞峰抒發了閱讀全史的深切感慨:「餘初弱冠,再見三史。修《本朝通鑑》之餘暇,見《三國志》《晉書》。其後累年,春少窺園,夏分囊螢之光,秋對屋梁之月,冬映雪後之燈。朱露滴盡,筆頭枯禿。數千萬葉之紙,卷舒以見軸末;二十一史之編,紬繹以至卷尾。嗚呼!先考之遺命,聊可以報之,微力之精勤,亦有其效乎!時維延寶五年丁巳秋七月二十三日,偶當先考諱日,終此大舉,不亦奇乎!」林鵞峰花費十多年的時光,將二十一史依次點讀完畢。他在五十歲以後,勤讀正史作為日課,毅力之強,令人欽敬,真可以說是「善繼父志」的大孝之子了!
北監本國圖藏北監本《梁書》的書影是一個驚喜。卷一首葉的品相好,並有三方近乎完美的藏書印記,全面展示了它出於名家收藏的身份。印章分別是「鄒儀之印」(白文)、「字補山號曉庭」(朱文)、「錫山蕉綠草堂鄒氏書畫記」(朱文)。鄒儀是清代乾隆時期無錫的藏書家。《四庫全書》中有一種宋人李明復的《春秋集義》,底本就是鄒儀蕉綠草堂藏本。繆荃孫舊藏明翻元天曆刊本《范文正公集》,也鈐有這三方印記
(《藝風藏書記》卷六)。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北監本
汲古閣本汲古閣本十七史雖刻版於明崇禎年間,經明季戰亂頗有損失,至清順治年間修補完成,始通行於世,為清代士人閱讀正史的另一種常用版本。王鳴盛的名著《十七史商榷》,就是以汲古閣本十七史為商榷的對象。晚清著名學者陳澧(1810-1882,字蘭甫,稱東塾先生),所著《毛本梁書校異》,顧名思義是汲古閣本批校的輯錄之作。另一位著名學者王闓運(1832-1916,字壬秋)批點的汲古閣本正史,今存《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晉書》《宋書》《梁書》《魏書》《南史》《北史》《新唐書》等十一種,藏於湖南師範大學圖書館。
收入書影中的,是國圖所藏清人葉萬等批校本。據《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這部汲古閣本十七史,為清代葉萬、薄啟源校跋並錄有宋代以來多位學者的札記及批校,值得學者關注。葉萬(1619-1685),又名樹廉,字石君,號道轂,江蘇吳縣人,徙居常熟,清初藏書家,著有《續金石錄》《樸學齋集》等。清人孫從添《藏書記要》第四則《校讎》云:「惜乎古今收藏書籍之人,不校者多,校者甚少。惟葉石君所藏書籍,皆手筆校正,臨宋本、印宋鈔,俱借善本改正,博古好學,稱為第一。葉氏之書,至今為寶,好古同嗜者賞識焉。」予以很高的評價
(並參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卷四「葉樹廉石君」)。
1970年代「二十四史」點校工作中,似已使用這部汲古閣本十七史。《顧頡剛日記》卷一一(1971年8月5日)云:「看洞庭山葉萬(石君)所校錄《南齊書》,及吳慈培以宋本校殿本兩種。看王仲犖所點樣張。」這是一個明證。原點校本《梁書》中似乎也有蹤跡可尋。卷一二《柳忱傳》「忱復同諫」句,諸本俱作「同」字。葉萬《梁書》校語:「『同』疑『固』。」原點校本在沒有版本依據的情況下,改作「固」字,疑即採用了葉氏的看法。
《梁書》葉萬等批校本目錄第二葉黏有浮籤一,文曰:「硃筆臨錢宗伯批閱本。墨筆臨熊櫱庵本,評語雜錄宋元明名人。又臨何小山校宋本。」錢宗伯指錢謙益(1582-1664),字牧齋,為明末清初的文壇領袖。櫱庵是熊開元(1599-1676),字魚山,湖北嘉魚人,明亡棄家為僧,隱於蘇州之靈巖,名正志,號櫱庵,《明史》卷二五八有傳。小山是何煌(1668-?)的字號,為清初著名學者何焯(1661-1722,稱義門先生)之弟。書影所選為卷一九首葉右半葉,其朱、墨二色批校,分別過錄自錢謙益、熊開元二氏校本。所謂「臨」,當是原樣迻錄,彌足珍貴。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汲古閣本
葉萬校本錄有宋人呂祖謙(1137-1181),明人邵寶(1460-1527,號二泉,江蘇無錫人)、鄒泉(字子靜,江蘇常熟人)、于慎行(1545-1608,字無可,山東東阿人)、王志堅(1576-1633,字淑士,江蘇崑山人)、王誌慶(1591-1642,字與遊,江蘇崑山人)、朱明鎬(1607-1652,字昭芑,江蘇太倉人),清人陳允錫(1639-1722,字亹齋,福建晉江人)的評語多則。《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史部》著錄云:「清葉萬校並跋,清薄啟源批校並錄清何煌校跋又錄明于慎行、王淑士等人札記。」附註項有欠完備,似可稍作修訂:「清葉萬校並跋,並錄清錢謙益、熊開元批校及何煌校跋,又錄宋呂祖謙,明邵寶、鄒泉、于慎行、王志堅、王誌慶、朱明鎬及清陳允錫等人評語。」
武英殿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武英殿本
殿本的書影,為國圖藏傅增湘校、章鈺題款本,《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有著錄。此書目錄末葉有章鈺題跋,云:「江安傅沅尗增湘校宋眉山七史本於京師圖書館,庚申六月長洲章鈺傳校一過。」並鈐有「章式之校宋本」印記。傅增湘(1872-1949,字沅叔,四川江安人)、章鈺(1865-1937,字式之,江蘇蘇州人)二位先生,是現代著名的藏書家與文獻學家。
這部書有一個特別的由來。1913年5月,傅增湘的母親去世,為了排遣憂懷,他於7月初從天津赴京,至京師圖書館閱書三月,自夏曆秋,在館百有六日,校勘《後漢書》等宋本及校本書十餘種,為其一生專力校書之始,後撰有《西涯校書記》紀其事
(載《藏園遺稿·雜著》;參見孫英愛《傅增湘年譜》,河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此次傅氏所校宋本書中,就有《梁書》四十卷。這個殘宋本,前面已經說過,即百衲本底本,今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章氏題跋中的「庚申」為1920年,在傅氏校勘之後七年,始作過錄。傅氏的校勘方式,是將宋本的異文及篇題、卷葉、行款、格式等不同之處,逐一標識於殿本相應位置(不過傅校似乎沒有做到巨細靡遺的地步)。這是清代學者校書之成法,也就是所謂「死校」。如今《梁書》百衲本和殘宋本都可以方便地閱覽,傅氏校勘記錄,似乎已成為既陳之芻狗,失去其版本與校勘價值。其實不然,但凡涉及漫漶文字辨識等疑難問題,傅校本有很好的參考與提示作用。這裡舉一個例子。
卷三三《張率傳》載《舞馬賦》「思展足於南野」句。「南」字,三朝本以下俱無異文,殘宋本漫漶,百衲本描潤作「南」(張元濟《梁書校勘記》未出校,屬於暗改)。我們通校殘宋本時,此處輕易就放過去了。然而章鈺過錄的傅增湘校本,指明此處「南」字,殘宋本作「大」。我們仔細地觀察和辨識,對漫漶文字殘留的字形、筆畫和筆勢進行分析,認為此字確實當如傅氏所校作「大」,而不可能是「南」。百衲本的描潤是錯誤的。「大野」意指廣大的原野,與上文「壯心」相對,似乎於義更勝。三朝本作「南野」,可能是後人補刻時的誤改。修訂本出於審慎的考慮,沒有改字,但補充了一條校記,將殘宋本的異文列出。張率《舞馬賦》僅見於《梁書》,由此恢復了這篇作品的一處早期文字面貌,這無疑是一個有意義的校勘。前輩學者心細如髮,眼光獨到,真是令人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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