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謎語」的傳播
「沉東京、浮福建」這句似乎帶有科學內容的傳說,傳播所及:東北至浙江溫州、平陽,西北至福建崇安、鉛山,東南至臺灣,西南至海南島,海外則凡有閩南人僑居之地,無不盛傳之。傳說的來源既古,傳播的範圍又廣,早已是家喻戶曉,老少皆知。而傳播者又講得娓娓動聽,證據鑿鑿,世代相傳,也就成了一個為人所津津樂道而又令人費解的、非常玄妙的問題。 至於福建如何浮?東京何在,又如何沉?福建浮於何時、東京沉於何時?雖經漫長的歲月,前人皆滿足於迷信的解釋,而不予深入探索究竟。科學日興,對前人穿鑿附會的解釋持懷疑者日多;有的雖脫離迷信,但亦另入歧途,皆未得正確的理解。歸納其要,有以下各點:
1.地理因素 把傳說的緣由徵之故老,多說是在福建省泉州市晉江深滬的宮仔口渡頭邊,每逢最低潮時,可看到水底有一石碑,刻著「東京大路」四字,碑旁有石鋪大路,從水底朝東向海延伸,附近的居民也都說此路直通東京;還有,本灣內船戶每於風平浪靜的凌晨,在船艙內常可以清晰地聽到雞鳴、狗吠及人語聲,極似是從水底傳來的。耳聞與目見的兩事湊合在一起,便信以為真有個東京沉在水底,且人畜在水底尚照常生活,歷代繁衍。倘或不然,則必定是其陰魂不散,至今猶有靈聖。深滬一帶的船戶真是講得繪影繪聲,鑿鑿有據。 在惠安縣崇武、小岞等地的傳說亦近乎是,但據說東京是在東邊的海中(已不屬於深滬灣外)。幾十年前,有的船戶在這一帶海域放網,且有撈上古屋瓦,於是,迷信者更加堅信水底住有居民。亦有個別脫離迷信思想者,卻認為立了「東京大路碑」的地點是古時對日貿易的專用港口或碼頭。又有人認為是古「無諸」國的國都,由於地震而突然下陷,而這些指路碑因基盤未陷,得仍屹然存在。 至於「浮福建」呢?崇武人有的認為是指浮了烏龜嶼(莆田東南海中)。多數人認為東京沉後才導致福建浮起。還有一些很不科學的說法,把武夷山的架壑船棺指為福建陸地上升的明證。真是講得神乎其神,玄妙難測了。 2.政治因素 有人從政治角度推測,認為這是當時流行的一句語,即趙宋王朝的「汴梁失守」是「沉東京」;以後的偏安江南,促使福建的經濟繁榮便是「浮福建」。 此外,東山縣一帶的傳說是:南宋末年,幼主欲移蹕兄弟島(東山東南的二小島),建國都一如東京;以後不果,「沉東京」也就是形容所舉的無成。 其次,近有人認為「東京大路碑」是倭寇立的。當其登陸劫掠時,先立此碑,備作回歸時下海的路標。 正是眾說紛紜,各執一端,乍看似乎言之成理,但略加考究,則矛盾百出,難以自圓其說。欲求其真實,必先實地調查,而後運用科學方法分析,庶幾可得出正確的答案。現把「沉東京」與「浮福建」分為兩個部分進行考證如下。
二、「沉東京」
A、實地調查 為要找出沉東京的真實性,就應找到作為傳說所依據的實物,進行觀察和考究。多年來調查獲得,在閩南沿海一帶,北起湄洲,南至東山,凡十七個地點,皆有「東京大路」四字的石刻,列表如下: 東京大路碑調查表
根據調查所得的資料,可分為碑、橋、石路及其他,共四類,列下: (1)碑:碑石皆系花崗巖,用常見的楷書刻上「東京大路」或「往東京大路」、「大路通(往)東京」,皆立於碼頭或其附近,僅古雷一處不立碑,而是寫在面向海的城牆石上;峰尾及大岞二處,字刻在盤石上。 (2)橋:僅一座,在永寧的古碼頭附近,通稱「東京大橋」。 (3)石路:傳說的共有三處,分別在深滬、峰尾、大岞,皆在水底,鄉人呼名為「東京大路」,其碑皆立於石路靠陸的一端,但現在皆見不到。 (4)其他:a、傳說東山兄弟島曾於宋末大興土木,備作行都,其時有官員來往。雖至如今,島旁還常發現有柱梁等物,東山人指該島為「沉東京」的東京。b、小岞的骸缸內蓋有墨書「東京西門外人氏」,缸已重葬,難尋。 結論:根據以上的調查,有關「東京」的碑、橋、路等存物,並非一處,且都毀於近、現代,目睹其物、其狀者皆大有人在,定非虛構。路既以東京為名,又有路標指往東京,加上骸缸蓋的墨書(見表第十一項),可斷定古時不但實有東京其地,而且是個城。下面就它的具體地點和沉沒進行討論。 B、東京皆未沉 既然有諸多的實物證明確有東京其城,且碑皆指向海,路亦通達於海,由於城既號稱東京,說明它的存在決不早於有文字史之前。我們就試先找出歷史上水路可達的東京,看其「碑」是否把「路」指向那裡。 (1)海外東京 甲、日本的東京,原名江戶,明治元年(1868年)才改稱東京;其出現的時間不過一百多年,遠後於立碑的年代。 乙、越南河內,漢唐時原名交州,近代在法國殖民者的統治下,於公元1883年曾一度取名東京州,其地瀕東京灣(即今北部灣)。此名之出現更後於日本的東京,僅滿百年。 丙、遼國置遼陽府為東京,金仍之(公元916-1125年,共210年)。此城雖在大陸,但和華南交通卻從海上。當時遼、金二國與宋世仇,互相攻伐,故絕無在閩南口岸立碑指引人們前往敵國之理。 以上三處東京皆從海上可通,但皆與碑、路無關。我們只得再找陸上的東京。 (2)陸上的東京 甲、南詔於公元805-809年以昆明善闡為東京,為時僅四年,與碑無關。 乙、洛陽與開封:漢高祖時人稱洛陽為東京,東漢光武帝都開封時也正式命名為東京,後漢都洛陽復以洛陽為東京,北宋亦以開封為首都又稱東京。計汴、洛二城從西漢(公元前206年)起,直至宋靖康(公元1126年)止,輪稱為東京,前後凡一千三百餘年。 以上六處之外,別無與碑有關的東京。這些東京也皆從未沉過。 C、不可能有沉沒的東京 若說沉沒的乃是上列六處之外另一處在深滬灣外的古東京,則假設該東京於史前沉沒,而其時尚無文字,哪能有立字之碑?若是三代時沉沒,則碑字該用甲骨文或古篆,雖秦漢也還是篆隸並用。今碑字是通俗的楷書,可以說這個所謂海上東京當其繁榮而立碑指路之時,是遠後於楷書出現的魏晉。既然十餘個碼頭皆立有碑,說明這個「東京」是個檣櫓連雲的大商埠,或車馬輻輳的大都會;偌大的一個東京,必定和當時中央政府長期有密切往來,與閩南的居民必定有親友上和商業上的關係,它的沉沒,是天大的災禍,哪能史乘不載呢? 但贊成沉沒之說的卻又提出:閩西的石灰巖地區發生陸沉之事,不是罕見;且其沉沒多出於突然,造成的池沼現多存在,足以為據。也有見於記載的,如地中海北沿曾於一夜之間突然凸起一個小島,越數星期後,復漸沉沒。南洋群島的某些角落,在近、現代也曾出現同樣的現象。 不錯,這些都是事實。但前者是由於基巖溶解而沉沒;後兩者則是因處於火山活動帶,且它們的變動的範圍僅限於小島或池沼,談不上一個大城市的面積。若按所傳東京在深滬灣外,即在整個閩南沿海的某一處海岸附近,但這一帶基底全是火成巖巖體所構成,絕非可熔性的石灰巖可比;且該處已非火山活動地帶,其能夠突然發生的變動不過是地裂,縫寬最大也不過二十餘米,無法埋沒一個城市。至於褶皺和斷層,雖亦可造成地面的大幅度升降,究竟需要千、萬年的緩慢過程,和本題無關。 綜上所述,可以斷言,沒有沉沒的東京。 D、「東京」何在 「沉東京」空有其詞,查無實據,自屬子虛;但碑、路(橋僅一座,就算作路的一段)卻確有其物,不容否定。因此,應將碑和路作為線索,來找出它們所指的東京。 據說:「碑」是古人指導旅客前往東京的。那麼,我們從深滬灣的碑來看,旅客既能從千百裡遠的內地來到「碑」處,何難繼續摸索到二、三十裡遠的深滬灣口的東京。可以說,植立於此地的指路碑對旅客實屬多餘。再者,碑皆植於北來大路的南端,再往南便是海,而且皆是停舶處,碑字又大多面向海洋,可以說這些碑分明是在昭示舶來的商旅「從此陸行,可抵東京」也。 既然從此遵陸北上可抵東京,就說明東京是在內陸不在海中。而這個東京,除了汴、洛而外,別無可求。 再從泉州後渚港來看。其港曾是泉州海外交通最發達的港口之一,碼頭亦曾有一碑。從碼頭入泉州城共有南北四路可通:靠南一條通泉州城南門,北邊的一條通東門,中間二條俱通塗門。這四路中僅有北路加植一指路碑,立於後渚西北之四腳亭旁,餘三路皆無碑,這說明惟有北路才是通東京的捷徑,故立碑於此以指引行人。假使碑是指引行人向海,則四路皆應立碑。碑既是指引商旅北行,那東京也就是上證的汴、洛了。 E、碑為何植放在閩南 自天寶末年,中亞陸路交通梗塞,所以大秦、天竺以及殊域異邦的人民要續繼和中國通商,就惟有泛海揚波因風而至了。同時,由於航海術的進步,遵海反較遵陸為便利。這種互市自唐迄明,政府實行鼓勵政策(其中不免有某些時期實行禁港),泉州港也是在這種情況下走向繁盛,且在宋元時躍為全四大港之首。 由於泉州港具有水深、港闊等許多優越條件,所以它成為通向在政治、經濟上起著重大作用的大後方——東京的前站。當時朝貢使節紛至沓來,隨之而到的富商巨賈,更是絡繹不絕,目的地大多以東京為中心,旁及沿途四周的城市,其主要是從泉州港登陸;但事實上亦每視朝代之更易,卸貨之方便,司舵之選擇而停泊船隻於附近的港口。故北起惠北、南至東山沿海的碼頭多立有指路碑以指引舶來旅客。 有人又說:閩南距東京數千裡,為何指路碑僅見於閩南的一些碼頭,而往東京的數千裡路程則未見一碑?關於這點,我們以為蕃使、海商南來,一路以羅盤指揮航向,及至舍舟登岸,必須自擇去向,但人地生疏,非問不可,為方便商旅,指路碑就應運而立了。 當此舍舟陸行的第一站,才需指路碑;登程之後,則沿單徑大路而行,路上有車馬、挑夫、小販等絡繹可隨,已不須碑了。試舉泉州城內的「福州大路」碑為例:泉州城內數處牆壁上有著「福州大路」的墨書或刻石,如天妃宮東西二牆的外壁(即關刀池邊與寮仔街)、小菜巷、登仙橋邊、東邊巷等處的牆壁,而以小菜巷的四字石刻最為清楚(保留至文革後期始廢)。該巷也因之被呼「福州大路」,至今未替。這些僻巷距福州三百餘裡,為何立了指路標呢?蓋南來的赴舉士子、驛傳、商賈要上蘇、杭,甚至北京,福州是其第一站;行者在郊外有官路可循,毋須問路,一進城市,則條條是路,無從選擇,而遠行者欲選捷徑,一進南門,見有指標,便可遵循,免於大街的擁擠、徘徊,行者得以迅速出東門,登上福泉官路。這與「東京大路」的路碑只立於船舶停靠的碼頭附近,其理正同。
F、「沉東京」邪說之形成 泉州城內「福州大路」的路標,隨著本世紀初,驛運與科舉的取締而失去了指路的功用;百年後的今天,雖世居「碑」旁的居民,也皆不知「福州大路」作何解,甚有誤認為該處原多福州人聚居,故名其路。 由此,我們不妨假設「東京大路」碑陸續植於沿海的許多碼頭後,從宋至明,著實起了應有的指路作用。明初,倭寇侵擾沿海各地,海舶少行;鄭和下西洋後,海外交通又再繁盛一段時期,其時碑仍有作用。迄嘉靖年間(公元1522-1566年),倭氛大熾,東南沿海備受侵擾,明廷厲行海禁,海上交通遂陷停頓,碑也就乏人問津了。其後,清政府為防止沿海人民與鄭成功的軍隊互通聲氣,接濟糧餉,於順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厲行「遷海令」,將沿海十裡內的居民掃數內遷,從此,碼頭一帶空無人煙。數傳之後,故老雲亡,還歸故裡的後裔見「碑」已不知其義,從而妄加猜測。益以康熙年間安徽泗州古城整座陸沉於洪澤湖中,災民南下,傳述災情,翻起近事,迷信者依樣畫葫蘆,溶化了當地的神話;晉江沿海是海市蜃樓經常出現之區,容易引起人們幻想,加上船戶耳目錯覺,牽強附會,「沉東京」的邪說便由此而具備雛形。於是你增我補,捏造之功日益完整。三百年來,其說渙漫,蠱惑人心,致愚者深信,智者半疑。其後,某路大梨園曾於《壽昌找母》一劇中,將深滬一帶有關「沉東京」邪說中的材料編入其說白之中到處演唱,於是,「沉東京」之說傳遍閩南,甚至達於家喻戶曉了。 G、立碑的時間 泉州海外交通的繁盛,雖起於唐,假若此時有碑,應寫「長安大路」。故「東京大路」碑之植,應是始於宋,延及元、明。元、明二朝雖不都於東京,但外國商旅對中國的改朝換代,不甚了了,他們熟知者僅「東京」一名,並知舉凡經泉州向北行的沿途城市,皆以泉州為起點,而碑亦皆適用。 估計閩南沿海凡常停舶海外來船的碼頭,自宋至明,陸續立碑,從漳浦古雷城牆的「東京大路」可知他處之碑尚有明代新立者。到了倭氛猖獗的嘉靖(公元1550前後)年間,閩南一帶的海上交通瀕於斷絕,碑始不復植。 H、「東京」即開封 根據以上的論述,已證東京大路是北上汴、洛之路,碑又始植於宋代,我們可更進一步說,東京即是確指宋都——汴梁,即開封。 「東京」既已找出,對於其他許多附會的傳說,也就不攻自破了。
三、「浮福建」
「浮福建」之說的起因,據了解有四: 其一,因古文獻的謬誤,而以訛傳訛,一些人閱《山海經》中的《海內南經》稱「閩中山在海中」,就認為既然古時閩在海中,現在又確在陸地,福建當然是後來浮起來的了。 但《山海經》之記載常多穿鑿、荒唐。福建本屬多山丘陵地帶,周代以前,中原之人罕能從陸至者。《考工記》稱:「適越者,坐而至,有舟也」,可見雖至周時,中原之人慾往浙南者常遵海而行。其時航海術未精,未敢遠航者,從越海遙望,得福建之一鱗半爪(邊緣島嶼),遂認為窺見福建全貌,故有「閩中山在海中」之訛。清吳任臣在該書註解中已指出:「何喬遠《閩書》曰:按謂之海中者,今閩中地有穿井闢地,多得螺蚌殼、敗槎,知在洪荒之世,其山盡在海中,後人乃先後填築之也。」可知古人所指的「閩中山在海中」乃係遠古時期,雖大禹猶不及見也。所以用《山海經》來解釋福建之浮,是不適合的。 其二,從地名及其科學記載,顧名思義,而倡「浮福建」之說。如《泉州府志》卷之六提到:「洋嶼在三十三都,距郡城六、七裡,平疇突起,山中時有蠣殼,豈古海洋之嶼歟?」它與顏真卿之「滄海桑田」及朱熹見到巖崖蚌殼層而推知其系古之海底,同是正確的科學見解。倣此,則晉江之「古浮」、廈門島西南端之「浮嶼」,皆足令閩南人產生海底上浮的概念。其實從地質學來說,福建東部早在中生代時已是東南古陸,其後雖略有升降,也只屬大陸邊緣的起伏而已,固未曾處於海中也。 其三,泉州的「陳埭」是五代時陳洪進開始圍墾的,以後沿海墾田日多,鹽田面積日廣,港灣日漸淺狹,這些都是濱海居民熟視直觀的事物,最易獲得體會。還有如莆田湄洲之旁有一嶼,當地人也說是「逐漸浮起,古時無也」。至於陳嘉庚先生以其兒時曾在王公宮前戲水,老時宮前無水可戲,而倡其「海水減少」(按兩極積雪增加,雖亦可使海水減少,但近期的海退,不是海水減少,而是出於陸地上升)之說,對這些地殼的輕微升降現象,只要善於推理,雖未習科學者率皆知之。但只要一二人倡於前,而一方之群眾隨而和之,地浮之說便迅即遍傳。 其四,另外,還有一些附會之說,如看到武夷山的架壑船棺,而認為古時福建確在海底,而武夷山亦只微露峰頂,船棺乃當時從水面漂遊入於巖洞,後來福建上浮,致使船棺架在令人所無法到達的高空石穴中。這是對地殼升降運動的一知半解而牽強附會者。 「浮福建」傳說的依據,上列四點,必居其一。船棺之說,乃近代迷信者所附會,傳播不廣,毋足注意。如果是從其三或其四得出的結論,則它既暗合地殼運動的規律、滄海桑田的更迭,而又沒有像「沉東京」純屬迷信的虛構,是確有可取之處。但應考慮在交通梗塞的古時,一地之浮只能得出該地之浮的結論(如「浮古浮」或「浮洋嶼」),古時無人能將全省沿海各處之浮而總結出「浮福建」之結論的。此說影響力如此之大,蓋因《山海經》乃古時民間的地理參考書,直至清末尚極普遍,甚至《居家必備》一書(當日用百科全書)也摘刊它不少材料,稍微識字之人皆樂於披閱,故福建之浮的概念,早就奠定於人心了,極可能較「沉東京」之說成立得更早。 這樣說來,「浮福建」並非從觀察得來,而是基於「閩中山在海中」的附會推測,所以此半句雖貌似符合科學,實乃「幸而言中」耳。
(四)兩事的湊合
「沉東京」與「浮福建」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回事,它們又如何被串綴成為一句話呢?主要原因是由於人們對於運動著的事物,常懷有因果概念,正如天秤兩臂之一起一落,或吊戽之鬥上則石下,鬥下則石上,此類事物見之既慣,遂為該兩事造成湊合之機,也就是以一地之沉而促成他地之浮,是既屬因果關係,又符於辯證統一。 其次,國人對於文字或語言,素喜對仗,雖文盲者亦常能作佳對,遇「沉」自能對「浮」。但「東京」卻不一定要求對「福建」,鄉人可能把附近地名以「洋嶼」或「古浮」對,無如連續讀出有些拗口(因不協平仄);人們既然從《山海經》推知福建是浮起來的,遂採用「福建」來對「東京」,於聲調遂協,於是乎「沉東京」便對「浮福建」;眾口易於流傳,未幾,遂演成一句口溜了。 其實,只要略加思索,稍微推敲,這句順口溜的矛盾可以立見。「沉東京」、「浮福建」兩事既有互為因果的關係,也就含有次序性,意即先有東京之沉,而後有福建之浮。誠然,東京未沉時,則福建未浮。既然尚無福建,又何能立碑?到了東京既沉,雖浮起福建,但立碑已屬無用,何暇多此一舉。作為一個迷信者,尚有必要將該「謎語」的次序對換一下,即「浮福建、沉東京」,這樣庶免與碑產生矛盾,因福建先浮,東京未沉,可以立碑;爾後,東京雖沉而碑立在已浮的福建,才得以遺留至今。此是餘事。其餘的謬誤,上文已予辯駁,於茲不贅。
(五)餘言
「沉東京、浮福建」這句話,前半句既出於臆造,後半句又純屬無稽,但是歷來解此謎者,皆將它當真實看待,然後極力尋覓事物來證實。由於臆造與無稽,終不會有史實,故考證皆告失敗。實則解此「謎」者並不需要高深的歷史專業知識,只要略知漢字的幾種字體(真、草、隸、篆)的出現時代,今古地名(閩、福建、東京)的一般歷史,雜以些微的地質常識——地殼的運動,茶餘飯後稍運思考,略行推理與歸納,則此「謎」之破,易如反掌耳。豈料三百年來以訛傳訛,解惑無人,以致聽任自流,遺留至今,若不加以澄清,還將有長貽後人之憾。 解放初期,福建省的地質工作者乍聞此「謎」,深感興趣,欲予揭曉,又覺此中矛盾重重,無從下手;繼而惶惑不決,待予否定,又因它部分暗符地質學原理。六十年代初期,又聞有人擬花工夫予以考證,至今也未見報導。1979年某地出版的一刊物上,為解釋此「謎」,自身又陷入新矛盾之中。深恐今後有人為猜此謎,續耗精神,且誤入另一歧途,餘向有疑必決,不決則惴惴於懷,故特作一番揭「謎」嘗試,錯誤難免,惟冀得玉。 以上解釋,倘或有當,則可使「東京大路」碑長期被誣為「沉東京的鐵證」一案,得以昭雪;同時,可使物歸原主,由海外交通史界將「碑」接受,增添一件貨真價實的海交史物證。 (老陳註:本文作者為泉州歷史研究會會員,華僑大學化工系教授陳允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