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麥克尤恩一向喜歡在小說裡玩數學梗,在他的短篇小說《立體幾何》裡,數學家為了證明自己的「無表面的平面」理論,最終令自己失蹤。在長篇小說《甜牙》中,麥克尤恩又讓女主角塞麗娜畢業於劍橋數學系。然而女主角有限的數學天賦遠不及她作為一個優秀讀者的能力,她被軍情五處安排去秘密資助年輕作家湯姆,潛移默化地影響他,目的是讓湯姆寫出符合國家主旋律作品。
於是我們看到了這個美豔的女間諜和作家一邊揮霍國家津貼,一邊愛得如膠似漆,把國家主旋律丟到了九霄雲外,甚至開始聊起什麼好玩的數學題可以寫成小說。這也是女主角在這本小說中唯一一次展現出一點數學智慧,她給男主角講了一個來自美國電視遊戲節目中的遊戲。
如果你了解蒙蒂霍爾問題(Monty Hall problem)可以跳過這裡。它的規則是這樣的:
你的面前放著三個封好的盒子:一號,二號,三號。其中某一個盒子裡裝有讓你此生都不用上班的獎金。但你不知道是哪一個。你選擇了其中一個,比如一號,並當即打開。很清楚獎品在哪個盒子裡的主持人,在剩下的兩個盒子裡,打開了一個他知道是空著的盒子,比如是三號。於是你知道那份獎品要麼在你手裡的一號盒子裡,要麼在二號盒子裡。
現在給你一次選擇,可以把手裡的一號換成二號。你選擇換,還是不換?
湯姆覺得這個題顯而易見。開始挑一號的時候,是三選一,等到三號打開以後,就成了二選一,不管改或不改都沒有任何區別。
而塞麗娜卻告訴他,如果選擇轉而挑選另一個盒子,從此不需要上班的概率會是原來的兩倍。
湯姆覺得這個劍橋數學系畢業的美女在胡說八道。
塞麗娜繼續解釋說:「你選中津貼的盒子可能性仍然維持在⅓。所有概率之和必須是 1。他們它在另外兩隻盒子裡的可能性就一定是⅔。三號已經打開,是空的,所以就是⅔的機率在二號裡。」
湯姆說:「主持人打開那個盒子給了我更多的信息。我的概率本來是⅓,現在變成了½。」
「這種情況只在一種條件下才能成立:在他打開那個盒子之後,你才走進房間,然後按照要求在另外兩個封閉的盒子中挑選。如果是這樣,那你選中的機率就是½。」
塞麗娜又換了種說法:「只有當你在一開始就選對的情況下,從一號換到二號,才是個糟糕的選擇。而你當時選對的概率是⅓。所以,改錯的機率是⅓。那也就意味著,改對的機率達到⅔。」
湯姆依稀聽懂後,大受震撼,他決定用這個新學會的概率題目寫個小說。三天後,一個名為《可能通姦》短篇寄給了塞麗娜。
其實我們都知道這個故事還是老麥自己寫的,但老麥卻在這裡賣了個關子,否則如何體現男女主角的天造地設你儂我儂呢?
塞麗娜打開湯姆的手稿,快速瀏覽了一遍之後,她感覺這個故事好像哪裡不對。
《可能通姦》的主人公是個建築師兼數學愛好者,他的妻子頻頻外遇。某天主人公跟蹤著妻子,看著她和一個男人走進了一家小旅館。主人公跟著他們走上樓梯,放慢腳步跟在後面,聽見他們走上了四樓,門打開,又關上。他走上樓梯,前面只有三個房間,401、402、403。他打算等這對男女上床,然後踢開房門,讓他老婆顏面掃地,並把那個姦夫揍一頓。
時間慢慢流逝,始終沒有呻吟聲或床墊彈簧響動從某個房間裡傳出來,主人公有點等不及了,到了該選擇的時候了。
他選擇了 401 房間。正當他後退幾步,準備跑上去準備飛起一腳時,403 的房門打來了,一對夫婦帶著嬰兒走了出來,對主人公報以微笑,然後徑直下樓。
小說到這裡張力凸顯,湯姆現學現賣,讓這個建築師和業餘數學愛好者頭腦中飛速運行了一個計算——他妻子在 401 的機率始終是⅓,而現在,403 是空的。那麼她一定有⅔的機率在 402。於是他對著 402 一腳下去,果然看到那一對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
他對妻子報以鄙夷的目光,狠狠揍了姦夫一拳,然後瀟灑離去,等待辦理離婚手續。
看完這個故事,各位讀者覺出有漏洞了嗎?
403 裡那隊夫婦的出現,能夠提高猜中 402 的機率嗎?
塞麗娜看完這個小說十分懊悔,看來她沒能讓湯姆完全理解這個題目。
403 夫婦的出現是隨機的,無法替代遊戲裡主持人的角色。後者的選擇受制於、也取決於參賽者,不能用一個隨機角色來替代。如果主人公之前選擇的是 403,這對帶著嬰兒的夫婦不可能變個戲法,把自己變到另一個房間裡去,以便從另一扇門裡出來。他們出現後,主人公的妻子在 402 和 401 的可能性是完全相同的,他們完全可以按照最初的選擇去踢開原來那扇門。
塞麗娜認為自己有義務為這個短篇的事故想出解決方案。
倒回到主人公準備助跑衝向 401 的那一段。塞麗娜刪掉了那對從 403 房間走出的夫婦。而是設計兩個清潔工在樓下的交談,交談聲飄上樓來,被主人公聽得一清二楚:
清潔工 A:「我打算上樓,在兩個空房間裡挑一個打掃。」
清潔工 B:「小心點兒,那一對兒就在他們常待的那間。」
於是主人公作為數學愛好者,頭腦飛速旋轉,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只要靠近任何一扇門站著,假裝是正打算進入自己房間的新客人,或者那對情人的朋友,就會迫使清潔工只能在另外兩個房間挑一個進去。那麼無論清潔工選擇打掃哪個房間,他都會選擇另一個,把自己選中的概率翻個倍。
就這樣,塞麗娜重寫了故事的結局。我們都能猜到,塞麗娜到最後也沒去引誘湯姆寫出什麼符合軍情五處口味的作品,兩個相互欣賞的年輕人最終也沒能走到一起,而命運的相逢之巧妙,由不得一個隨機角色來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