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本是服務於內廷、侍奉帝後女眷的奴隸,但在中國歷史上,也出現了具有各種特權和使命的太監。有的終生玩權力於股掌,有的終生弄乾戈於疆場,有的在科學史上有所建樹,有的在航海史上留名。在北宋神宗時,出現了一位終生致力於治理水患的宦官程昉。關於治理水患,上古時代的鯀、禹為後人留下了動人的傳說,然而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水患時時威脅著人民的生存,治理水患始終是歷代帝王富國強民的頭等大事。身居內廷的程昉,其志並不在於逢迎後宮寵眷以博得生前富貴,卻想在治水的大業上留下萬世芳名。他一生不辭勞苦,奔波往返於堤埽河道之間,操勞在治水土地上。
程昉,開封人,生卒年月不詳,何時淨身入宮,史書也無記載。宋神宗趙頊即位之前,他曾在仁宗、英宗兩朝以小黃門累遷為西京左藏庫副使,估計也是一個頗有心計,善察人意的聰明人。神宗即位後,他擔任了河北路屯田都監,就在他走馬上任後不久的熙寧元年(1068 年)六月,黃河在恩州烏欄堤決了口,緊接著又在冀州的棗強埽破堤北瀉,漫漫黃水直衝北方地勢低洼的瀛州。七月,洪峰又起,在瀛州樂壽埽再次泛濫,一時間河北一路黃河沿線洪水滔天,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宋神宗初即君位,遇到如此棘手的天災,便召集宰相司馬光、都水監丞李立之、宋昌言以及河北屯田都監程昉等人共商冶水之策。水官李、宋等人主張在恩州、冀州、深州、瀛州一帶築高堤,並疏開二股河以導黃水東流,減少黃河主流的水量。程雖然新官河北,但他對治水似乎信心更足,他堅決主張疏通二股河,因為他與宋昌言私交甚厚,於是宋昌言便以都水監的名義上奏神宗,幾乎全都是按照程昉的方案。當時河渠提舉官王亞等人雖然上書反對,但因宰相司馬光也傾向於疏鑿二股,因而開浚東流、漸塞北流的意見佔了明顯的上風。

汛期過後,災民們漸漸安頓下來。這一年十一月,宋神宗降旨,命宰相司馬光、入內內侍都知張茂則等人前往河北相度恩、冀等四州調查了解堤壩情況,併兼視察二股河、六塔口等關鍵地段的水利情況。熙寧二年(1069年)正月,司馬光回朝,向神宗稟∶"根據視察的實際,應該完全按宋昌言所說辦理。如果二股開通,東流越來越深,北流越來越淺,這樣,恩州、冀州以西的水患就可以不治而愈。"然而司馬光也認為這個方案雖然可行,頗費人工,目前河北災民生計尚難,如果不大動夫役,諒難竣工,而如果興師動眾,又恐怕人心不安。神宗也為此而遲疑未決。這時,北京留守韓琦給神宗上了一道奏疏,韓琦認為∶這種治水方法雖然表面看來能緩解水患,但由於截去二股河原來儲水的一大部分窪地,如果洪峰過猛,則二股河與北流合而為一,那麼褐患就會比現在更加深重。再加上恩州、深州所建的堤壩都是各自為守,實際上黃河水向西折,西山幾條河流都往東注,再遇水,這中間數州豈不都要變成汪洋大海?"神宗見奏,也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於是命司馬光等人再次前往河北災區審度,程昉以內臣的特殊身份在司馬光面前極陳疏鑿二股之利,李立之、宋昌言也隨聲附和,所以司馬光也就再奏天子,仍認為原定方案可行。神宗還是狐疑,又問左右近臣趙和王安石,趙不置可否,王安石因是剛剛高升,其氣正盛,而韓琦則是剛剛被貶出去的宰臣,所以王安石極力貶排韓琦的意見。此時的程昉雖然還說不上能夠左右朝政,但在內廷,他的話也總起些作用,他與王安石意氣相投,因此私交也比較密切,王安石抑韓琦,安心把治水之功加在程昉頭上,所以在說服了宋神宗下決心疏通二股後,又專意舉薦程防、宋昌言全權措置此項巨大的水利治理工程。可憐一路總管的韓琦,敵不過朝中有人的程昉。這年六月,程昉、宋昌言來到災區,動員恩深幾州數十萬夫役,日夜火急地疏鑿二股,一個月的時間,工程即告結束。新成的二股河道暢水東流,程昉以此功受到加帶御器械之恩,接著又遷為宮苑副使,一時朝野之間人人側目,這其中當然不乏新貴王安石的薦舉和褒揚。

程防治水初成,意欲再建新功,他向神宗上奏,宋神宗降旨開通漳河。熙寧三年(1070年)神宗命程昉和王廣廉相視漳河,制定修河方案。次年,便以程昉為治河總管,率眾興役。程防仍採用舊時的人海戰術,用兵役數十萬之眾。神宗感到此役耗費太巨,想縮小治河規模,以便休養生息,正巧這年三月,華北一帶颶風特甚,於是下詔說∶"風變異常,當安靜以應天災,來年再修漳河不遲。"程昉懷疑這一定是朝中有人在神宗耳朵邊上說了他的壞話,所以十分惱怒,向神宗遞個奏摺,要求退休。這一來倒使神宗沒了主意,因為他並不想中輟已經開始的漳河工程,只得再次遷就程昉,命他以外都水丞之職繼續負責修河事宜。
熙寧四年(1071年)七月,河北新建成的六處大堤又被洶湧的黃水衝決了兩個,大名第五埽決口,災情尤為嚴重,黃水淹沒了館陶、永濟、清陽等縣以北的大片地區。宋神宗急命河北轉運使司設法堵住決口,程昉以水官前往計議。程昉相視之後,提出一個一方面疏導淤塘之水灌溉深州農田,另一方面再對二股河加深加寬的治理方案。熙寧五年(1072 年)二月,神宗準奏動,於是程昉興役百萬之眾,日夜急催,大名決口完全堵住,二股河道也拓寬加深。此次工程,河北路轉運使司催夫調役,供給衣食,極力與程防相配合,然而竣工之後,程昉卻把功勞全都記在自己的帳上,使河北轉運使司的官吏們頗為不快,並將程昉役死人夫、貪功賣法的事實呈給了御史臺。而程昉卻在王安石等人的推舉中再受獎賞。他又提出疏導葫蘆河二百裡窄道,並開導乾寧軍直河、在真定府中渡之上架起一座高橋等不少方案,總之,這幾年工夫,河北一路幾條大河幾乎都被程昉治遍,所佔良田無數,所耗工費無算,河北百姓嘆道∶"寧可被水衝,也不願再被程昉役使!"
就在程昉十分得意的時候,御史盛陶又參了他一本,河北路提舉常平官韓宗師也上疏神宗,論列程昉六大罪。神宗深知程昉得罪的朝野官員不在少數,這一次如果不辦罪,恐怕難平眾怒,於是又召王安石議論。神宗本意並不想重重治罪程昉,沒想到王安石卻頂撞神宗說∶"陛下判定功過實在不如唐太宗。比如程昉開導四條河流,除了漳河、黃河之外,還得以灌溉之田、清除水患之田四萬多頃。自從秦朝以來,治水的功績怕沒有能比得上程昉的。對這樣的功臣,卻要與韓宗師一道放罪,我恐怕後世人會講陛下的閒話呀!"
然而程昉治水的功過,事實最有說服力。漳河修成後的第二年,又決了口;葫蘆河二百裡窄道疏通之後,黃河水注入滄州北三堂等溏濼,河水改道而濼塞。程昉知道不妙,又奏請再開琵琶灣引出河水,然而數月不成,水患好像與程昉其人故意作對,使程昉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在事實面前,一直袒護程昉的王安石也無言以對,不久,王安石罷相,程昉也緊跟著罷官閒居。
和水患打了一輩子交道,朝中宰相也極力提攜,可惜他用心太切,恨不得幾天之內就把天下水患治理殆盡,功比禹王。然而事與願違,他為之奮鬥一生的治水事業,卻並未在他的治理之下如願以償。宋神宗原來雖然每每抑制程昉的氣焰,認為他口氣過大,其實未必能符;同時又對他寄託了很大希望,並專門設置了都大制置河防水利司,任命程昉主持其事。但程昉並沒有這方面的天份,卻又剛愎自用,白白耗費了無數的人力財力,這使宋神宗大為惱怒,程昉罷官之後,神宗下令撤消河防水利司,仍把治水大任交還給各路地方長官自行措置。
客觀地說,程防並不是一個貪酷之吏,他本心只想名垂青史,所以並沒有借治水之便中飽私囊,只可惜他並不會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