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下的足跡。 資料圖片
高原精靈。 攝影:白吾·索南多傑
草原生活。
哺育。
康巴漢子。 攝影:白吾·索南多傑
在攝影界,流傳著這樣一句至理名言:「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靠得不夠近」。
說這話的人,是著名戰地記者羅伯特·卡帕。
說實話,此前採訪多年,對這句話的理解一直不甚了了,即便前些天,在翻看許多牧民手機裡拍到的雪豹、棕熊、石羊、藏野驢、藏羚羊、鷹、斑頭雁等野生動物時,從布局雜亂的畫面,缺少立意的構圖,晦暗變形的圖像,含糊不清的主題……看到它們,那一刻的真實想法是:這些東西留下來,究竟有多大意義?
5月26日上午9時,白吾·索南多傑、格萊尼瑪、尼達才仁3位大自然攝影隊的成員如約來到賓館。
他們三人是全縣80多個牧民的攝影老師。2016年9月,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國家公園大自然攝影隊正式成立,發起者是三江源國家公園曲麻萊管理處生態環境和自然資源管理局局長尕塔,最初成員有60多人,都是各個村社的牧民。
白吾·索南多傑今年62歲,來的時候,肩上背著相機,手裡還拎著一堆自己的攝影作品。
在房間坐定後,白吾·索南多傑用低沉的嗓音回答了我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我是治多人,警校畢業後,在曲麻萊縣公安局上班,後來是刑警隊副隊長、隊長,公安局副局長、政委、局長,再到縣政法委、縣黨校、縣森林公安,現在已經退休7年了,經歷就這麼簡單!」
說每一句話時,他的目光都會盯著你的眼睛,語速不緊不慢,或許是因為帶著較重的牧區口音,讓你確定能聽清他發出的每一個讀音。
他說,工作近40年,退休後,單位裡的人叫他索多局長;大自然攝影隊的牧民叫他索多老師,家人叫他索多。
「我拍照的經歷也很簡單,上警校學了一些攝影常識。剛上班(20世紀80年代初)用的是傳統的120相機。那時全縣只有3輛小車,幹部下鄉都是騎馬,這對拍照來說特別好。
到縣政法委的第2年(20世紀90年代末),花3000多塊錢買了臺傻瓜相機。後面你們知道,條件就越來越好了。」說這話時,愜意的笑容一直掛在他的臉上。
人的一生當中有許多事情無法預測。即便在今天,白吾·索南多傑仍舊無法說清楚,為什麼2003年春節過後,他來到縣政法委書記的辦公室,要求調到縣委黨校。4年後,他再次對領導提出派他到縣畜牧局下屬的森林公安,並在那裡一直幹到退休。他說,自己下定決心走攝影這條路,就是從進縣委黨校那年開始的。
「哎,一定要到外面去,不可能你躺在家裡去構圖。要和大自然接觸,真正搞攝影的人心情非常舒暢,不覺得累,不覺得冷,不覺得餓……相機不僅是用來拍照的,還有一個用處— —就是觀察。」他說。
「比如,牧民天天和大自然接觸,就會有很深的感情了。看到一幅美景,從哪個角度,等多長時間,冬天好還是秋天好、夏天好,觀察好了再去拍,那照片就不一樣了。」在白吾·索南多傑的意識裡,時間和空間是拍照不可或缺的兩個必要條件。
大自然攝影隊的成員,除了幾個是三江源國家公園管理局的幹部,絕大部分是山裡的牧民。他們生活、居住在基層,對曲麻萊的山山水水很了解。他們知道,東部巴幹鄉夏日寺的省級攝影基地拍風景特別美,有雪山,有河流,有森林,還有人文;西部曲麻河和麻多鄉就是蒼涼空曠的感覺,有藏羚羊,有雪豹,有野犛牛,有盤羊和石羊,野生動物非常豐富。
儘管白吾·索南多傑的描述雲淡風輕,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拍攝長江第一灣時,因為寒冷而不停顫抖的雙手根本壓不下快門,從發梢到腳趾甲都在用蜷縮表示抗議,甚至他的面部都有些扭曲。
毋庸置疑,任何人所拍到的江源永遠只是大自然的一小部分,只是局部呈現的一個瞬間。然而,照片依舊是歷史的見證者,是我們回憶歷史的依靠,是我們警醒自己的佐證。
今年春天,白吾·索南多傑站在治多縣索保查雅冰川前,這是三江源頭的古老雪山,亞洲最原始的冰川。
他在那裡停留足足4個小時,並且把自己定義為一個記錄者,而非攝影師。他拍攝了大量的紀實照片——不同角度的全景和特寫。
最後,他站在一塊巨大的堅硬冰面上,前方是尚未消融的冰雪,身後是冰雪融化後匯聚的汩汩溪流。
他停了一會……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有人說,每一張照片,都是時光的標本。 30多年過去,他在三江源拍攝的作品已超過20萬張,對自己的總體評價卻是:沒有成績,沒有結果,沒有交代。白吾·索南多傑的拍攝,似乎遠未達到他的期待。或許,這只是他的一種謙遜態度罷了。
在縣文化局局長尕松尼瑪和副局長索南東周的陪同下,我們一起來到曲麻萊縣文化展示中心,走進偌大的展廳,四面牆壁上陳列的300多幅作品,出自大自然攝影隊的牧民之手。
它們分為動物、風景、民俗、人像、鳥類5個板塊,全景式展現著曲麻萊的自然人文風貌。
在草色枯黃的曠野中,一隻藏野驢被七匹狼圍獵,已經整整一個下午。它的雙腿血跡斑駁,卻依舊從沒蹄的溪流中拼命奔向草原。沒人知道,它能否熬過即將到來的這個夜晚?遺憾的是,照片上看不到藏野驢的眼睛。
在被夕陽染紅天際的世界,山巔上,兩匹蹲著的狼擋住了一隻藏羚羊的去路。暖色的畫面中,彼此的對峙卻像一座冰冷的雕塑。可以肯定,藏羚羊身後的空間,註定是日落後生死角逐的戰場。只可惜,鏡頭失焦,照片模糊……
對參展圖片中的一些瑕疵,白吾·索南多傑頗不以為然,他說:「好的作品分兩種,一種從拍攝角度說,是用光、構圖、色彩的和諧,達到一種形式上的完美;另外一種是從內涵方面說,儘管畫面不行,但表現的思想很深刻。」
這樣的事情,在牧民的周圍不斷發生。他們常常目睹野生動物的生死角逐,抑或是互不侵擾地享受短暫平靜的和諧時光。對逐水草而居的牧民而言,每個物種的生存都是相互關聯的,千百年來江源大地給予牧民很多啟示,這是關於自然的力量和生命脆弱的古老一課。
記得白吾·索南多傑在點評格萊尼瑪的作品《尕朵覺悟雪山》時曾說過,這件作品是所有相同題材照片中最好的一幅,不僅抓住了雪山的神秘,更關鍵的是,他拍出了心中的尕朵覺悟!
關注大自然攝影隊拍攝的每一幅作品,就像在注視鏡頭後的那雙眼睛,你能感受到牧人心中的三江源頭,或恬靜,或淡然,或憂鬱,或歡喜,或蒼涼,或壯闊,或驚覺,或悲愴……也許,這不是江源最美的畫面,但卻是他們用情最深的那幅圖像。(記者姚斌 張多鈞)